同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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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正，与师叔刘喆携手上台，早在侧幕条偷眼看了又是满坑满谷的一天，心情激荡，上台鞠躬。
“感谢各位捧我们哥儿几个，无以为报，只能多卖卖力气。”
师叔便应一声是，这厢一手撩了袖，眉目含笑。
“上得台来呢，先给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姓孙，孙九芳，旁边这位，是我的师叔，刘喆。”
是说惯了的开场，师叔也捧得自然，也便对着师叔露了个笑容准备入活儿。
“您诸位可能不知道，我在跟我师叔说相声以前，在茅山学过道法。”
师叔表演了一个笑容当场消失：“哦，那您说说您都会变什么戏法？”

择椅而坐，正中相对的好位置。抛袖丢了碎银，赏了占座的小童。反手将佩刀平置案上，松了松腕，便将身背后靠椅上，目光上望。
不自知带了些笑。侧首问了隔座的大爷，温声低沉。
“劳您，今儿这台上是哪位角儿？”
话未答，台上便自报家门，赢了一阵喝彩鼓掌之声。一顿，九芳，倒是个好记的名儿，合着鼓了掌。才端了茶盏，慢悠悠的伴着话声吹了吹浮沫。
惬意。

“我跟你说啊，我师父那可不一般。”
眉飞色舞起来。
“我师父啊，茅山派第八代传人，穿墙过屋，点石成金啥都能会。”
师叔扒拉我一下——他太胖了，一扒拉我就撞他身上了，他说“那你会点儿什么呀？”
嘿嘿一笑，低头玩儿手指。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上了茅山吧，一心就想着玩儿，师父这些绝招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个，口吐莲花。”

台上的角儿实在是有些过分的有趣，眉眼生动，吐字清晰，一声一调抑扬顿挫的语调，都让人觉得轻松愉悦。于是眉眼便松开来，露出笑，不转目光的落在台上。
由着他的寥寥几句，便生动的构思出他口中的一个有点害羞的小道士。抿了一口茶。
“演一个。”
声轻，也不为打岔，不过是看着入了趣儿，便跟上一句。自个乐的罢了，何况那低头玩手的小傻子样儿，实在有趣。然后接上叫好起哄的众人，一道。
“吁——”

“怎怎怎么呢？我说什么了就吁我？你们这届观众一点也不好带。”
一仰脖，燕京小爷必备茬架姿势出场——每回演出总得来那么几回，我就是没想到居然来这么早。
师叔便笑“这口吐莲花是个什么我竟然没听过？”
摆摆手，扭头便斥。
“你一个臭说相声的能有什么见识？”
拍拍他的胸膛。
“哥给你没见过的多了，今儿我给您开开眼，告诉你，听好咯。”
一壁说着词儿一壁作得意状。
“我，喝一口水，还能给您吐出来——你别打岔——当然不能是原样吐出来，我张口这再吐出来的，那就不是水了，是一朵水莲花，绕着咱们这同咏楼转一圈再回到这台前。”
扬眉一瞟他，笑得贱嗖嗖地。
“您猜接下来怎么着？”

咽下清茶，咳了一声，这吵架姿态实在是，脖子要扬上天了。摇摇头，又笑。
乐呵呵热闹的馆里，时而添上一二来者，便自然又赶不及要走的人。向侧边躲了躲，绕开起身挡了一寸视线的人。然后把手中的茶落在案上，优哉的靠回去。
说相声的说，说相声的能有什么见识。嗨，这一位戏入的，实在真的深，又可乐，晃了晃脖颈。
等着台上的角儿，说一说，这一口水，能变个什么景儿。不过瞧着一脸坏笑，挑眉。
“瞧着欠儿的。”
再看看他旁边胖乎乎的捧哏，啧，实不该辛灾乐祸。

师叔望我一眼，接话“哦，你这吐出来一朵水莲花，绕场一周回来，还能有变化？”
“变化干嘛呀？”
抬手作势接那虚空中的水莲花，往地上一撒。
“转到这儿来，啪——就重新变回一堆水，落地上了。”
底下热闹起来——约莫是有老观众看过这一段了，师叔反应也是照旧的“诶，孙老板，你这说得，我心里怪痒痒的，要不你跟这儿演一演？”
手里捡了把折扇，扫他一眼，反问一句。
“在这儿？演口吐莲花？”
眼见师叔期待地点头，摆摆手。
“演不了。”
师叔一纳闷，就问怎么演不了呢，我这还没开口，下头一个小郎接了句“没水怎么变啊？”
一拍手，旋身望师叔。
“瞧瞧，瞧瞧，****可聪明多了。”
“得，那我下去给你找水去。”师叔一壁说着一壁下台去寻水，这头抹了把汗——好险反应快，演这号演过的节目就是不保险，谁知道下头有没有好接话的。

哦，没看过。
但场下氛围热闹，必然是个折腾的有意思的节目了。老神在在的靠着，不急不忙等着后续。
捡了一把扇的台上人，转的是风流，端得是小道士的高人模样。只那旁捧哏一下场，便偷抹了一把汗漏了现实的模样。虚虚实实，看的实为愉悦。
趁着台上独一人的时候，场下仿佛等不及的嗡嗡起来，是没看过的一头雾水，是看过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用着难得敏感心绪，去观一观人生百态。又饮了一口水。
咂了舌。
“小角儿不易啊。”

等师叔的功夫我扫一眼桌上并排几把折扇，手里头这把，其实还是我当日自己劈的竹子折腾了得有一旬才做出来的，也不知道保险不保险，总归桌上还有三两把，我琢磨是够用了。
或么明儿个还得上趟山去伐竹。
“你就这么想看？”
望一眼端了水上来的师叔，见他点头，唇角起一抹坏笑。
“行，那我少不得跟这儿演一演。”又四顾一周，只做苦恼，“嗬，这儿也没个锣，来劳驾您学一学这个锣。”
将手背在身后，把食指往折扇里一卡，笑眯眯地。
“我拿这扇当锤，我这么一敲——”一扇子敲在师叔头上，“您啊，就学那个锣的声儿。”
见人点头，也就伸扇一敲，等师叔嘡声一出，背手叹气。
“瞧见没，这人傻，学起锣来也是个傻锣，我敲上去你就得出声啊！”
“重来！”
气势汹汹，一壁敲师叔那个秃脑壳，一壁念词儿。
“一二三，二二三。小子学艺在茅山。茅山有个毛老道，他把戏法儿对我传，传会了徒弟整八个，倒有七个成了仙。因为我贪玩没得道，一怒把我轰下山，轰下山来没有别的干，变个戏法儿大家观，先变个狮子滚绣球，再变个珍珠倒卷帘。”
这么敲着还挺有节奏，接着就得考验我的时候了，深吸了一口气。
“珍珠倒卷帘———”
在下头的叫好鼓掌声里憋着气儿看上去作势是不把扇子给打坏了不算完——可不是下头都爱看这个么，看着捧哏的挨打乐得跟什么一样，其实压根没人知道，疼的，是我的手指呀。

噗，傻锣。万幸这口水早咽下，不然岂不是要喷出来，先学个口吐茶花？咳咳呛了两声，便又忍不住地笑出。
“好！哈哈哈哈哈——”
摇着头扶稳了茶托，艰难地放回案几。
一边敲一边数，眼见着跟着小角儿的快嘴，那敲的扇子是越来越快，啧，也不知道这打坏了扇子，戏楼里报销吗。看着架势，定不是头回演了，那之前的扇儿，也都打折了？
随后问了身侧老者。
“劳您，这扇儿可是回回都打断？”
嚯，眼瞧着劲儿可不小，也不知疼不。

“好，这回锣还行。”
偷偷放下扇子，趁着师叔摸着脑门问话“啊你敲半天了跟我说你就试试锣啊？”这会儿大家都忙着乐呵借着袖子遮掩看一眼通红的手指，嘶，疼，下回再不演这玩意儿了，谁演谁是那个。
“诶！就是试锣，下面我就要正式的开始请神了！我正式请神的过程中呢，你千万别说话。”等来师叔的为什么，也就顺畅回他：“神仙都好安静，你要一说话把神仙给惊走了，那可就变不了了。”
总归打小练的词——啊我不是说打小练打人啊，这要从小练我手指早废了，笑嘻嘻地又拿起了扇子。
“一二三，二二三……”
一看师叔这表情。
“行行行，直接变直接变。”
“一请天地动，二请鬼神惊……”
说一句敲一锣，实在我也着急赶紧说完赶紧下台啊，手疼啊。
“早请早到，晚请晚到，请神接仙，众神来到哇呀呀呀呀呀。”
师叔一扒拉我“怎么还有哇呀呀的事儿？”
好，行，这人诚心想让我废在台上，转身瞪他。
“让你说这个了吗？让你说这个了吗？啊？”
给我气的呀。
“不是说了让你这会儿在我喝了水，弓步抱拳把**上来的时候再说话吗？”
师叔口上说着，哦那实在不好意思了，要么，我们重来一遍？
把扇子往桌上一丢。恰好能看见散了的扇骨——这么一说他打断的倒是恰到好处。
“那你自个儿来敲这锣吧。”
于是又重来。
“一请天地动，二请鬼神惊……”

“诶，好嘞您。”
得了大爷的低声解释，笑着点首应了应。
两次三番的折腾这胖肚的捧哏，眼瞅着人上去又下去，委屈又弱小的做逗哏口里的锣。实在是面部表情丰富，看得人好笑又好玩。
眼瞅着那把扇子丢在桌案上弹起，是骨节分家，大约是折腾坏了。摇了摇头，又乐。再看逗哏，又要再说一遍，也不知道是真急还是真气，那自然是嘴里更快了，辛苦捧哏敲得那是当当的响。
一臂隔间坐了个不大的姑娘，正着急忙慌的跟同座说着什么，大约是一会儿结束了往上扔赏银？偏首看一眼，又往台上瞧。
总归不打搅我听相声就得。

词儿念完，锣敲完，说时迟那时快，我端起桌上杯喝了一口水，弓步站好双手抱拳。
师叔朝我一拱手“先生，您倒是喷呐！”
——照理往常我多半是把水咽了的，总觉得喷人一脸不干净，谁让他今儿折腾，这手指一疼啊，人就不爱讲道理。
扭脸对着他，一口水喷过去，鞠躬下台。
独留师叔愣了一愣，才急匆匆追下来，等着后一对的上了台，也不搭理师叔，径自把手浸在凉水里。

灯火之下，那一口水喷的漫天飞舞，迎着光似能看透每一粒水珠。
小角儿干脆利落的鞠躬下台，留那捧哏愣了好一瞬，才追着下去。伴着喧闹叫好的鼓掌声，一台的戏演完了。
随着众人鼓掌，眼见着台上换了新人。可惜时间不早了，念一念方才台上出彩的两位名，弹了个响声。捉起案边佩刀。
“九芳……”
记得了。
离了席，却是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