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落雨，反而少见地来了个大晴天，这下子，想在家里懒一懒都不成了。休沐的时候，小柳和小翠把府里整天的娱乐活动都计划好了，只等我前脚一踏出门，把廖敏儿也拉来，两府里一众得脸的奴才，好好地聚一聚，安适一下。）
（都不能带我玩吗？我腰疼啊，我还困，我看你们玩还不成吗，就当我不在家——当我已经睡了啊！）
“诶……”
（春光明媚里，策马扬鞭，长吁短叹。到地方往地上一跳，四下一望没人，两手高举，又要往树上够了。）
“哥啊，搭我一把，我还困得很，上树能再睡个回笼觉。”

（我背过许多写春的诗，也听过许多关于春的俗话，仿佛春季就一定是生机勃勃的。人们受到这样的感召，因此肯走出家门，往祖宗的坟前跪一跪，拜上一拜，既表达了哀思之情，又能顺便淋淋小雨，或晒晒太阳，沾惹一身青草的芳香之后，也很顺应地，成为勃勃一个活人。）
（这没啥不好，只是我不太想做。但没办法，为了证明自己的脑子与常人无异，我跟小肇两个人，骑了一个时辰的马，跑到山明水秀的地方打瞌睡。）
（就他娘的为了换个地方犯困，至于这么折腾吗？我很想问一问肇，可我忍住了，他显然也并不快活，否则不会又提议上树，他明明知道，爬树，对属狗的人来说，真鸡儿难）
算了吧，别爬了，小心裂裤裆。你摘点柳枝，我给你编个草帽，也算没白来

（树上才是安全的。这是人类始祖以血肉之驱的牺牲，所换来的宝贵经验，在一代人又一代人的遗传里，保留至今，怎可在我身上断掉。要休息，自然是要找树，可是瑱说的对，今天我穿了一条特紧的裤子，步子迈得大了，指不定先扯到哪儿。）
（算就算了吧。）
“那不如我薅秃一颗柳树，编个吊床，往上一躺，好安逸噻！”
（说着，就往四处看，莫得柳树，只有许多杨、桦、松、柏。远处青雾渺渺的一片林子，仿佛是柳树，约摸千把步距离，远也不远，就是懒得走路——连马背都懒得再夸上去了。）
“哥，不然咱们薅点儿树叶，地上铺个软床，就地躺起，太阳晒起，多好！”

行，你去薅吧
（从马背上解下水囊，头也不回，径直走到十步开外，很有气势地坐下了。是盘腿坐，两脚交叉在先，继而下蹲，蹲到底，就成了坐。这是我从小顾那学来的，他小时候拜过师傅，学了几日拳脚功夫，那师傅同他讲“男子汉大丈夫，放个屁也得震天响！”虽然不懂为啥拿放屁打比方，但对这种“坐”法，竟然有一点点的认同。因为认同，每每施展，便隐隐觉得骄傲，这大概，就是男子汉的气质。）
（原本打算让肇也学，可他更喜欢躺，要按照此法躺，多半腰要废，为了遥远在将来某处的弟媳妇着想一下，索性还是作罢。）
（咕咚两口水，减轻一点分量，然后往头上顶。脖子抻得直，眼珠子也定住了似的，直勾勾看着肇，不敢大笑）
希望我们今日，还有再见的机会！

（柳树林那么远，早被我剔除在今日的目的地之外。薅秃一棵柳树？除非二十步以内就有一棵，不然，柳枝帽子这事，今儿就算求罢——更别提柳枝吊床这样大的工程了。）
（倒是叶子床，可以稍微考虑一下。严寸心仗着拉肚子就不跟我出门，可还好，我们还有小顾。）
“顾啊，你来。”
（扶着树干——哦不，我干嘛扶在松树上呢？便是一拳一脚震下些枝叶来，多扎得慌啊。于是换了一棵树，哦，杨树，这么老高，枝叶落下来，砸着怪疼的，不如彼此放过罢。那么再换一棵——）
（嘿！猜猜我发现了啥，一棵柳树？与千步外遥遥相望，一棵粗壮的、枝繁叶茂的柳树！）
“哇，这也给我找到！锅啊，你别打坐了，马上给我编个帽子遮遮阳噻！”
（也不必差遣小顾了，上手就薅！嘿，这柳枝子水分真足，可太有韧性了罢。）

（他这句话，就好比“老子裤子都脱了，你才说不方便”，哥都坐稳了，你才让我起来，我他娘能依？我不！）
（“不”字用喊的，好大一声，吓得水囊掉下来，正好砸在小腿骨头上，幸好不重，也不太疼，但罪魁祸首的耳朵离得太远，并不能立即报复，因此很不满意，甚至抄起一双手，抱臂胸前，以作抗议！）
老衲就要在此打坐！施主莫扰清修，速去速回！
（顾行云自然听他使唤，贡献出一对坚实的臂膀，好让他的折柳之路不那么坎坷。我远远观看，心情竟然奇怪地好转起来，啊，都是春的力量）
猪啊，编帽子不要粗条，要细的！

（不要粗的？行，不要就不要。只是，要在折枝时就细细致致分好粗细？我实在干不动这种精细活，胳膊总是高举过头顶，还要用劲儿薅，累累啊！倒不如啥都薅下来，完事儿再慢慢分，没准还能攒一些粗枝，当真扯个吊床——从晌饭后开始午睡，睡一下午，也很棒啊。）
“很快，很快，老方……”
（差点儿嘴瓢，接了他那句丧气的玩笑话。什么方丈！什么清修！他舍得不娶媳妇儿，还能舍下入口即化、香的人灵魂出窍的嫩牛肉！因此赶紧改口，哗啦一扯树叶，迎着春阳，呲牙一乐。）
“老方便了！锅啊，这柳树太行了，一棵顶三棵，这么个薅法，也不见减损多少。等我再薅一会儿，就算不编吊床，给你额涅、我额涅，一人来一顶帽子，也算咱们没白出来踏青一回。”

（他倒一点不客气，上下嘴皮一动唤儿，我的活计便以三倍量激增。这谁顶得住！也不抱臂了，胳膊伸得长长，使劲地来回摆动，怕他误会我在练习蒙古的血祭舞蹈，还配合着一声高过一声的“不”！）
不……不……不！不要那么多！我*，编给你是为了遮阴，咱们老娘戴不得！唉呀！
（绝了，我这辈子，再也承受不起第二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帽子变吊床，当我是篾匠？眼见着被肇薅过小半边已然缺了一片，像一把豁口的伞一样，没了原本葳蕤的形状，又是心痛，又是后悔，好端端的，为啥嘴欠？？）
（看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转而命令小顾（赛威赛广！去把小燕子给我抓下来！）怒道）
按住十爷，不许他再薅！

（诶诶诶诶诶？我一向懒散，不求上进，难得鼓足干劲儿做一点事业——还不是诸如整理户部旧账那类无聊的公事儿，为了一次晌睡，为了老娘们的欢颜，辛苦一点儿，琐碎一点儿，这多让人快乐啊！）
（连疲惫也是变相的嘉奖，连巴掌里的柳条印子，也像是奖励我勇气和进取的勋章。这么痛快的事儿，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等一下！”
（眼手并用，飞快地点了点迄今为止所有战果。而后，正气凛然地一挥手：）
“已经八十七根了，不如凑个整，九十吧！不然我夜里都睡不好觉！”
（这番话，似触动了小顾的心，眼瞅着他来钳制的动作慢下来，似乎有稍微放水的意图。啪啪啪啪啪！一口气又扯五根下来。）
“噫！手快了，锅啊，不如再凑个整，一百得了！”

（一直以为，蹬鼻子上脸这事儿，频发于小姑娘身上，孰料在小肇这里，竟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是铁了心要在清明节，把我活活气死。刚好，将来祭拜，也不必再择其他日子。）
（老衲不能忍了！老衲要还俗！老衲大腿一拍，就站起来！一个顾行云治不了他，莫非一个王真也干不过？反了他的大天。）
我让你薅！让你薅！
（拿起一根柳枝子就往他腚上抽，顺便也抽小顾两下）
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你两个走远点看看，好好一棵树，被你们造成什么德行！本王不编了，活该你挨晒！
（甩下枝条，重新回到打坐的地方，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