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街

（入园游春，归府时，已逾数月，而这数月，我从未见他——应是宴会一别，便有意断了个中联系。）
（本欲借此行撇个干净，未料我竟兀自入囹圄，愈感不妥，便在远山颦蹙间，已落笔成帖，命盈袖送去。）
“去罢，便说我在苏州街等着。”
（先往苏州街去，置身喧阗中，恍若隔世，今日身上带的杏花香较往日略淡些，只怨今岁的杏花开得竟比往年不好了。）

【那日我当值巡逻过畅春园外时，意外地发现了夷慕的身影。我知道太后在此设宴游园，也知道只要是适龄公主、宗亲格格和未娶妻官员、八旗少爷都可以来参加，就是想撮合一些有缘人，但是没想到我心中的有缘人也来了。我也猜想过也许是她的妹妹夷羡，只是我看错了。】
【郁闷了几日之后，身边的同僚闲聊时说起那日的游园会，说是看上一位身上带有杏花香的冷美人。听到这里，不知怎的气就窜了上来，要不是三两兄弟拉住，我就要和那同僚打起来。】
【收到帖子我反复看了几遍，确定无误，是她邀我去苏州街。苏州街上繁华喧闹，而我眼中只有那一抹背影，她静静地站在几棵琼花树，步子越走越快，到了她的身后一下拥住了她。】
不要推开我。

（我聆得跫音渐近，尚未见回身，已被人拥住，而我难得的未推拒，却非只因他一句话——）
“一别数月，适才我还打算询公子可是念着我，如今是不必了。”
（而我甫一见他，故作的凉薄尽散，原来我不过自欺欺人，若说不念，此言为虚，卸下通身防备与锋芒，试图汲取片刻的熨帖。）
（而衢市中，袂云汗雨，已觉旁人目光流转，是在我二人之上，只得推了推他。）
“这儿人太多了。”

人多又怎么样？
【恶狠狠地对了路过的旁人几眼之后，还是拉着她穿过巷子，在一较为偏僻的巷口，有一个卖豆花的摊子，摊主是一对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此时并没有客人，周围也很安静，便拉她坐下。】
你为何要去宫中的游园会？你不知道那是为了撮合有缘人而设的吗？
【我刚才拥住她确实是失礼之举了，但她并没有推开我，说明她对我是有好感的。我大声的问话，被摊主老夫妻听到了，他们俩对看了一眼，会心一笑，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一想起上次那同僚欠揍的脸，数月过后仍觉心中有火，回头说道。】
来两碗豆花。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我虽嗔他，唇畔仍带一抹笑。）
（然他终是松了手，偏又不由分说的将我拉入幽僻的小巷深处，周遭归于清静，而入鼻尽是豆花香，他朗声，如诘问一般。）
“我是去了游园会，这不是各王府皆要送一人去，我又落得清闲，自然当仁不让了——倒是你，缘何这般生气？”
（素手托腮，饶有趣味地揣摩他面上神情，那夜他所言，我只字未忘，我盘算着要与他一论，只是他恼怒的模样当真有趣，便又暂且压下了这心思。）

当仁不让？你怎么就当仁不让了？你们王府没人了吗？为什么一定要送你去？你……
【一连串的发问，这是积压了数月的郁闷一股脑爆发出来了。还想要继续发问时，两碗热腾腾的豆花放到了我们的面前打断了我。老妇人放下豆花，拿起端盘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年轻人，对喜欢的姑娘好好说话。”】
【老妇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我淡淡一笑，我听了这话，默默地把一碗豆花推到她的面前，语气柔和了不少。】
我没有生气，那，你可有遇到心仪的人？

“这不是府上的姊妹们眼看着皆要许了人家，唯余我一人的事儿悬而未决，兄长如何不急——”
（他连珠炮似的一串询，未令我有半分愀然，我如乖巧的垂髫小儿，一一为他解惑。）
（他忽而又柔了神色，却令我有些看不透，都说女儿家心思才难测，怎的到他这儿，又全然不同。）
（探手取勺，又聆他后话不啻一场游园会，我既不信一见倾心，自然难有入我心的。）
“没有。”

真的？那太好了！
【听她答“没有”，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便一时口快说出心里的想法。一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怕她误会我在取笑她，忙解释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兄长不用着急，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这么着急一说，一旁的老妇人听到直接笑出了声，然后捂住嘴背过身去了，正在做豆花的老人也边笑边摇头。怎么回事？这对老夫妻这是在帮我，还是在看热闹啊。再看她神色，我知道她明白我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盼着我嫁不出去？若是这般，待我告知兄长，可有你好果子吃了。”
（远山颦蹙，若不知，便真当他是来取笑我的。）
“你这是要做媒了——不知是哪位公子，说来我听听，兴许见了，我真能动心。”
（我明，却又佯作不明，只因不满他有意掩话中真意，偏又令我去揣度他言下之意，原来没了酒壮胆，他倒忸怩起来。）
“你这三两句话便想打发我，那可不成，我与那些寻常闺秀可不一样。”

我说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包了，是我，是我。
【她故作不知，把我的意思越兜越远，把我给弄急了。】
我要为我自己做媒，我心悦你，你呢？对我动心了吗？
【说完这些话，忽觉有些熟悉，好像自己之前说过类似的话，是什么时候呢？回想起来，对！是在五哥的婚宴之上。那日我喝醉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厢房之中，隐隐觉得是夷慕送我回来的，难道是在那个时候……】
夷慕，你已经知道了我喜欢你了是不是？

“这回我知晓了，适才你便明说，又何需费这许多口舌？”
（我起身，坐至他身侧，而望进他眸时，只见盛我一人，原来我所识清风朗月，便是他了。）
“若不是动心，我为何明明念着要与你断了往来，却又终是不忍心呢——若我厌你，今日这帖如何也到不了觉禅府去。”
（婚宴之后的种种，皆离不了他，便是我入园游春，眼中心上亦装不得旁人。）
“自然，我可没忘记那日你有多不成体统——”

【原来她一直在等着我对她表明心迹，亏我还自恃聪明，以为以前种种对她的好，她就能感受到我的真心。却忘记她虽不是那些寻常闺秀，但终归是不能自己说出口的，我还真是傻了一回。】
多不成体统？我还真是记不真切了，不过我想，是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坐到了我的身侧，我不由地边说话边慢慢地靠近她。她的眉，她的脸颊，她的唇……轻轻地啄了一下。余光瞄到了那对老夫妻，从腰间摸出银两放在桌上。】
非礼勿视。
【看着她的甜笑，拉着她快速跑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