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戏班

（皮影戏班向来是我喜欢的去处，它载着我的一段风月，是可供追溯的。）
（我亦并非庸人，风月乃其一，而于皮影戏上的兴致便是更为要紧的，而因正值孟春之月，和风惊落嫩叶橤橤，金乌溢出的天光杲杲，如斯时节游春，再好不过。）
（已同盈袖入皮影戏班，绣闼内，却已见熟稔玉容，已借暄风递鹂音。）
“藏鹿，这样巧？”

【金丝胡同里有影班搭了台，咿咿呀呀唱着皮影戏。我泰然坐在台下，手握一把半旧折扇，作出一副很懂的模样。一壁听着锣鼓声催着小人儿出场，一壁端详着扇面儿上一道尘。伸手轻轻弹了两下，欲拭去灰尘几许，不想竟是徒劳。凡佩戴的物什一概不许旁人轻易碰了去，怎知有这一遭意外，正是心中难受。】
【因这一桩事错过之前的情节，不免郁郁寡欢。怎想娇音乍起，侧首而笑，又一面腾个座儿。】“夷慕？快来，已经开场了。”

（我与他初识于皮影戏班，故地重游时，又生感喟。）
（便是不与他偕行来此，只观皮影戏班内置戏台依旧，心仍微动——疑心自个儿是魔怔了，几近忘了该去应藏鹿。）
“噢、噢，我竟来得这样迟，那前头讲了些什么，你快与我说说。”
（已在她身侧敛裙落座，又探手取茶盏，我惯是喜欢这皮影戏的，虽不啻是纸糊的小人儿，瞧着也憨态可掬。）

【抬臂添了热茶予她，竟是未应。二人愣愣瞧着，谁也不曾先开口。我将茶盏轻轻磕在桌面上，恰好惊起台上一阵高唱。不过片刻，心思便回到皮影上去了。】“讲的是……”
【捧起那盏茶轻啜一口，掩去仓皇神色。应我实在不知，犹犹豫豫讲出几字】“好像是封神榜中的一段。哪吒在现莲花身呢……”

（我忘了去接那盏热茶。）
（是片刻岑寂后才念起，探手取了，却不合时宜的道了声谢，我原不该的——我既视她为友，原不该生疏至此，我偏了首去，眸中盈笑。）
“我神思恍惚，要让你笑话啦。”
（她后话犹豫，并不笃定，我猜她也是同我一般，晃了神，并未真切听得前头的，笑意愈深，存心趣她。）
“哎呀，原是这段，得亏你认真听啦，否则我便不明个中意思了。”

【垂眸盯着茶盏，抿唇而笑，我与她，哪一个不是有皮影戏不看，反而在台下恍恍惚惚，神游物外？今日这皮影没有重现话本故事，倒是做了长桥，直通往所忆所思的人物。几句高唱声骤起，此起彼伏的抚掌称赞声，掩住我二人的谈话音。】
【纵如此思量，嘴上却要为自己辩驳。】“你还打趣我？好罢，我原也是错过了，且不大懂这皮影艺术。要劳你给我仔细讲讲才是。”

“哎呀，若是你认真瞧了，我哪还能打趣你呢——只能说是你自个儿造的，可怨不得我。”
（她分明有意为自个儿辩一句，却叫我含笑止了。）
（候来一句错过，自然不怨她，或是这皮影戏不合她意，或是今儿台上的戏子本不好了。）
“我？你怎知我便懂呢？”
（反询，只是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我故地重游，却添绮思，无一不是他，无一缺了他，却颇有些羞赧的不肯启檀口。）

【我对戏文向来不上心，倘寻到了好故事，倒是乐意坐一下午的。只巧被别的事绊住了思绪，所以平白编了几句，讲得很是含糊。经她这样一讲，顿时泄了气。闷闷向台上瞧去，费神儿辨别在唱什么，却是徒劳。】
【而后又聆一言，听不出弦外之音，却瞧得她面上几分赧色。随口接道】“你既不懂……”
【话音顿住，故作夸张捏出一个笑，放低了声音。】“那是今日特特来与我相会，消磨时光?”

“嗯？”
（她竟说得出这等话来，实令我刮目相看。）
（若是早几年，我便要嗔她没脸没皮，又要嫌她腻歪，拂袖而去，只是我既与她初见投缘，便是认定这份情谊，她欲拿这等说辞来趣，我如何不应。）
“我看小娘子你的皮相极好，是这里头出挑的，不若明日便随我归家去——嗯，我看允你个名分也很好。”
（我素手托腮，佯做思忖。）

【顽心大起，已在心中构好了后边儿一车话，又或是怕她因此气急了再陪个不是。独独未曾料想到像眼下这般，她将我无理的话接得极好，反诘一句。】
“我……”【我欲再言二三，好歹气势上不教低了去，却是思索半天，未成一句。说话间已开始散场，我和她随在人流中往外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有我们几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