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云蔽日，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傍晚时分落下来。】
【 我于庭前檐下躲雨，嘱咐奚女取纸砚，将方才摘下的桃笺捧在掌心细看。鼻尖嗅有熟悉的兰草味，绛唇轻抿。】
迟到了半柱香，该罚。

我唤奚女撷下余月将落未落的桃花，浸入初霁后清晨的露，将金箔纹的纸笺反复涤过，纸笺便有了淡淡花香。倒非别出心裁弄这些，不过闲暇时挥霍时间，些许花瓣嵌入笺中，落笔时我便格外仔细，笔尖轻划落下“青茶”二字。
我款款入宴厅时正见她纤手持笺置唇边轻嗅，余月清凉的风拂过她的秀发，有一瞬我觉我入了画中，而她是画中仙。泠音入耳我方回神，将唇一勾抬袖取纸笺来，轻轻耸肩
：“全赖它。”
莲步轻移向她去，眉眼上挑，眸中俱是笑意
：“熹昭容要如何罚我？”

【 长风卷起洒金祥云厚帘，连带着雨也落入眉梢，雨还在下。】
罚你多对一句诗。
【 雪指挟一点红，被雨打湿的一角，晕开褐色的深痕。远山微舒，将桃笺递去。】
我的是塞外，你的是什么？

奚女收伞时落下的雨珠在裙边漾开好看的弧度，我甩袖抖落一身寒气往她身边儿挨去。
：“你也不知心疼我。”
我献宝儿似的指尖捏着金箔纸笺一角，于她眼前晃了晃，皓腕一抖，转过正面予她看
：“青茶。凭此笺可否于你这儿换一杯青茶？”

【 她弯着一双一双新月似的眼朝我走来，玉颈修白，袖间有梅雪清香。】
搽了什么胭脂，这么香。
【 螓首微垂，鎏金珐琅云钗压着乌发，坠的发梢也疼。奚女适时奉上釉盏，雪指一推，至人眼前。】
你且替我瞧瞧，这塞外要如何对才好？

我起初茫然，哪儿有搽甚么胭脂，抬袖嗅得桃花清香这才顿悟，唇边不由现了笑靥，莞尔曼
：“是桃花香，以晨露浥过的。”
我接过瓷盏同奚女颔首道一声“好”，尔后握着杯壁教热量熨过掌心再顺着经络漫上周身，又饮一口茶将寒意驱散，方缓缓答她
：“我不曾去过塞外。塞外的诗大多悲凉，你这可难住我了。”
实则穆娘何须我来替她对这诗呢，穆氏门风将她育成学识渊博有礼谦逊之人。
：“不过我从书中读塞外的景，该是别具一格的。”

【 春葱轻探，上身微倾，往她颈间微靠，寻香。】
好巧的心思。
【 小山微弯，递去一句妙。雪指将宣纸展平，提笔运腕，挥就一句。】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 永昌年，穆氏百年清流遭奸人排挤，遂与焦氏相互扶持。神威年间，上至家叔，下至家侄，文臣台谏自成风骨。虽未亲至塞外边关，然清远口中的关山月，早已化成心上雪。】
我也想去看一次长河日落，关山飞雪。

我记忆里唯有他的汴京与有他的大内，外头千里河山我从不向往，亦或言，殷尘从不添烦恼丝予自己。眼未所及手未曾握的东西，又何必我去念。但因她此言，我脑中勾勒出一幅塞外孤烟与月圆的画来
：“我想起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偏头倚着穆娘螓首，垂眸视她如雪纤指
：“世人多爱日初，日落却鲜有人流连观赏，偏生穆娘不同。”
葱指描摹她柔荑的纹线，我头回问起她
：“若不曾入大内，你欲做甚么？”

【 掌心传来温热，反蜷指握人柔荑。】
必定是相夫教子，终其一生。
【 我承认我是个极无趣的人。】

她的回答着实在我意料之外，我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柔荑自问自答似的
：“我呢，我不知。”
那时的心事我从不为外人道，那时我的心事是什么呢？大抵是霜锋罢。六载春秋过，我想我是放下了。

【 袖口青素的花被抚的很平，与她袖边祥云连绵交织。】
不必想了。
【 溅落的雨珠都在告诉我，梦该醒了。】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人茶，我这可算是寄与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