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寂静，踏着月光而归，肩上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近日事忙，每每回府，皆已是夜深人静。仙愚偶感风寒，吃了三日药，早早歇下。我只得蹑手蹑脚进了渡鸦，贪看几眼她的睡颜，便悄悄离开。可今日——】她去了哪里？【渡鸦亮着灯，人却没了踪影，恰好遇上烹茶而来的黛貌，方知仙愚人在佛堂。】
【于是转而向着佛堂的方向去了。】她好利索了不成？那么晚了，竟不好好休息，去佛堂做甚。

【她的声音里藏满了无端而来的悲苦，我立时无比紧张，疾步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头。】怎么回事？【适才黛貌说及她在佛堂时，言语就有些许闪躲，可我一心念着她，无暇再问黛貌。而今听得她这样的一句，顿时心生忧虑，急切问道。】
你见了谁？发生了甚么事情？【她的眼睛在这一瞬，仿佛是无波的古井，没有潮湿的水汽，没有层层的涟漪，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告诉我。

投湖？！【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又忙看向她手中的信。白纸黑字，泪痕斑斑，哪怕是再平静的字句，也透露着绝望的情绪。】为甚么？【正值妙龄的少年，选择了投湖自尽这样的路，究竟是遇上了怎样的坎坷和困苦，才令她出此下策。】
兰君，别哭了，你都哭了这么久，对眼睛不好【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果你觉得难过，就说给我听。如果你还是想哭，至少等到白天。
【蜡烛的火光摇曳，此刻却显得无比孤独和沉寂。】会把眼睛熬坏的。

【她哭泣着，抽噎着，痛苦、悲伤、不安、恐惧和疑惑混搅在一起，令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倘若换作是我，必定也无法保持理智和平静。此刻在我怀中的她，浑身散发着悲苦无望的气息，她是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我这根浮木。我是浮木，绝非稻草，一定会带她离开汹涌的漩涡，安抵陆地。】
兰君，听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自己的苦。所以人们才会信佛，将自己的信仰寄托于佛，渴望得到佛的眷顾和庇佑，渴望佛对众生的普度。你现在这样难过，我相信她家人的痛苦不逊于你分毫。
【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是急于探求真相的时候，你要留给自己一些余地，更要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和退路。

【轻轻颔首，抬手抚过她乌黑的发鬓。】是的【佛花寂静无声，唯有窗外的风依旧喧嚣不已。烛火摇曳不定，却永不熄灭那般，盛放在我们面前，将佛花照得一如夕阳西下之时。】
【无声地叹息着，再度安抚她的情绪。】待到明日，我们一同书信一封，表吊唁之意，宽慰其家人。如果将来——他们得知了真相，必定会告诉你的，我相信，你也要相信。
【而我不曾说出口的半句是：如果在得知了真相后，他们选择缄默不言，只字不提，那么这个真相，就的确是不能被人知晓的真相，注定是葬于湖底的秘密。】

【狂风暴雨骤降。】
【翻身下了马，费扬古欲送我进门，朝着他摆了摆手。】你快些回去休息罢【再三向我确认后，他才疾行离开。而我走在雨中，心情五味杂陈。门房梁伯为我撑了伞，被我轻轻推开。】
您也安置罢，不必管我。
【一步步地向着渡鸦去，半道儿却停住了。不，我不能去。现在的我不干净，我不能这样去见她。于是转了身，往佛花去了。】
【当我无法将仙愚拥在怀里，怕也只有佛花的烛火，尚可聊以慰藉。】

【暴雨和疾风为我今夜的狼狈再添一笔，本以为这是结局，却未料——】兰君？【她竟立于佛花门前，挑灯相候。】
【这才是最狼狈的瞬间。】
【我最不希望目睹我此刻情形的人，就这样与我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忧愁和不安，而我站在暴雨之中，甚至忘记了要如何迈开前行的脚步。】
回去罢，兰君【当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反而庆幸这场风雨的肆无忌惮，好像它们能把我吹个干净，淋个透彻。】天亮了以后，我再去找你。

【电闪雷鸣，可我仍然捕捉得到她说的每个字。】
【攥紧她的手腕，揽着她走回了佛花。昏暗的烛火下，佛像慈悲的双目也变得晦明不定。转身，与她相对而立。掌心抚过她的前额、脸颊，试图将雨水的痕迹带离她。然而未果。】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我明白，这世上有许多的人见惯生杀，他们会以为我瞻前顾后，胆怯无勇。可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在他们的眼中，杀一个人犹如碾死蚂蚁那样简单轻松，可我真的很想问他们：蚂蚁何辜？】
兰君，你，你原谅你大哥罢。

【握着她的手。】不要恨他，永远不要恨别人，兰君，仇恨是掠夺者，它会夺走你所有的快乐和光芒【我不想把额涅的旧事重提，可无疑，仇恨折磨了额涅太多年。所以，她必须要对东安施以残忍的惩罚，而我不得不代她行使这项——权利。】
【我为额涅感到难过，因为她终究无法亲手报仇雪恨。可我也为自己感到难过，在被动中夺走一个人的性命，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兰君【搂着她，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看着他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