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主府前，车马缓缓停下，我拂帘去看，公主府的烙金大字在日光下灼眼熠熠，映着心里忐忑。
整装下马，着人通传。
此事不难，此事却也不易。

我闻河东穆氏清高，莫非一二日之传闻——无事不登三宝殿。
前厅传话时我正在廊中拨弄扬州送来的香，是河东穆氏的五姑娘。因我那郡邑正在今日伐夏之图，巍巍国门，倒不少欲烧尾的红鲤在我门头跃跃欲试，打些平步青云主意。
我同渔娘笑说：这穆御史在我皇兄面前凑热闹，作妹妹的也不肯落闲。却不似旁人一般打发，反而引人前来香斋相见。
“稀客。”

见到她之前，我在努力回忆所有有关于她的传言，诸如雷厉风行，诸如性情古怪类类，却在随仆掀起门帘，我踏入她的视线，她入我的眸中时，消散殆尽：那些浅显的描绘绝不足以形容她。
礼足，虽低眉颔首，髻上钗未曾有动。
“穆五娘问魏国公主安好。”
也就是在此时，我临时起意——
“公主近日可曾去过大相国寺？”
赌一下她的好奇心，亦或只从实事实景，都比那些好听的说辞更有说服力。

“娘子安好。”
如战士也持兵戈，我也持金银的兵戈，用一根小钗挑开香碗，痴缠的白香绵绵了上来，在烟火里总是有种莫名的古怪心情，哪怕是那天繁台的罪恶焰火也不得不说，是十分绚丽的东西。
探听、游说，如战国游走四方的谋士，我们都在做着女人最擅长的口舌笼络事宜。
“大相国寺吗？最近不曾去过。”
将首微微一偏，正是一个听故事的姿态。

今日我是来当说客，也是个赌徒——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一个不速之客，在一个坐握所有主动权的人面前，我的意图太过于明显。
但也正是这份坦然和一点勇，才让我有资格站在此处，往下谈。
所以，我今日不欲以善心为引，这二字说到底，在权势名誉面前都太浅。
汴京，帝都啊。
“若是公主去过大相国寺，便会知道人来人往里，多半是孤寡的妇人，因为她们口中所祈求的，都是怜悯，都是平安。”
狩猎者，总是擅长于等一个契机，在这之前，他们有无限的耐心。
“我想，人一旦有所求，便也会不顾一切了。”
试探，总还是要有。
这些话不算周全，甚至有些模棱两可，我等一份解读，属于她的。

“人皆有所求。”
我点点头，其实我不算什么保家卫国的勇者，也不是哀哀戚戚的妇人，我是个应运而生的投机者，认为祈求赐福本是无用功。
“以善为求，听起来就悦耳许多。但——本宫不信佛，见到人求：怜悯、平安，只觉得可怜。”
动袖时将那香拨乱，顿整的张致令我想起深宫无聊妇人，我太过厌倦那样的日子，还是开门见山吧。
“我有一十四个哥哥，上过战场的不在少数，哪怕斧钺加身，却也战功赫赫。”
垂眸一呵，戏谑在眉。
“你我同为女子，应知女子立身、立名之不易，我欲乘风借势，不知娘子给我带来了什么锦囊妙计？”

我仍持娴雅恬然之态，眸中澹澈，只有眉目上攀上的笑意，有一丝波澜：心下庆幸，选择未错。
不置可否，不去戚哀乱世中女子何为，她既已直言，我也省去那些无谓的说客口舌，只续那句‘乘风借势，锦囊妙计’
“人皆有求，妇人求的是生活与前线家人的平安，我求一份心安理得。”
把我所认为的她所求，掩在话后须臾的停顿里，消声灭迹。
“我可以联合这些不计数的妇人为前线战士缝补棉衣棉鞋，再以穆家为首的京中世家捐资，为她们解生计劳苦，解军中将士的后顾之忧，也算一件百利无害的善事吧。”
善字作结，才是我的本意，世人如何解，便也是我管不着的事了。
抬眸睫，恰同她四目相对，莞尔
“您是这道东风。”

“如此善事，何乐不为呢？”
望向这位穆氏五娘，她是个聪慧的说客，说客的精髓在于带来利益而不是带来筹码，筹码会让人变重，有风才能追空而起。
“我早先令京兆各地以米粮豚羊拥军，娘子又带来衣裳，我军此行可期是衣食无忧了。”
我举盏，与人微扬，其实并未碰上杯沿，只是虚虚一撞，就搭上这趟忠君体国的小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