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蒲公英
00
你那么脏,怎么配得上她。
01
你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糖果店。
草莓味的棒棒糖卖完了,你站在架子上,倒也不是失望,就是嘴里空空的,有点不习惯。
她走过来,拿起旁边的一罐柠檬糖,笑着跟你说,柠檬糖也很好吃。
她穿着工作服,蓝色的头发堪堪没过肩膀,碧蓝色的眼睛就那么注视着你,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似的。
你从没有被人这么注视过,哼了一声,跟她争辩起草莓味的棒棒糖好吃还是柠檬味的棒棒糖好吃。其实你只是单方面的争辩而已,她听完你的话,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柠檬糖,轻声嘟囔着说可是她最爱吃柠檬糖了。
窗外的阳光照得你晕乎乎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买下了那罐柠檬糖。
02
后来你在学校食堂里看见她了。
原本空旷的食堂在晌午时分人声鼎沸,你发现她对面又个空位便坐过去了。
直到那一天,你才知道原来她跟你一个学校,其实也很正常,大学的校园那么广,不是一个专业又不是一个宿舍,怎么会认识呢?
“安莉洁,又见面了。”你上次看过她的名牌,知道她的名字。她有些惊讶,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你笑了,把食指放在唇边说:秘密。
“你…叫什么名字?”
身为校花的你从来没被校友问过这样的问题,但你还保持着那份笑容:“我叫凯莉,要记住。”
她点点头,念了一遍你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和其他的不一样,值得特别对待似的。
你又笑了。你看,你笑的多虚伪呐,不管和谁在一起,你都能换上这样真诚的笑容,连嘴角上扬的角度都如出一辙,因为你知道,这么笑的时候你特别美,让愚****们不惜一切代价讨好你,整个世界都能为你双手奉上。红颜祸水,讲的就是你。
03
你和她越混越熟,似朋友,似对手,也似恋人。
你们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争论起来,比如“蓝色还是粉色”“柠檬还是草莓”这些百聊不厌的话题。
但是最后她总会让步,你也会把两者都买下来。
于是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吵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像是一种没有人说过的约定。
你每次都会问自己为什么心软把两个都买下来,但每次你看到她呆呆的眼底流露出笑意的时候,你总会忘了回答自己。
你会向她吐槽:买罐柠檬糖就能把她哄开心,太容易被拐走了。
她的刘海遮住一半眼睛,阳光撒在她睫毛上,仿佛是黄金做的一般。
“因为是凯莉给我买的,所以很开心呀…”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傻的人。
你看着她,身体里却被一股热流灼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等那股热流缓缓进入心脏时,已经变暖了,温度刚刚好,把你整颗心都捂热了。
04
大学毕业,你和她的那层窗户纸终于破了。破的顺气自然,全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跌宕浪漫。
“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学心理学专业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你。
你看着她,没有回答。
“凯莉的童年过的并不开心呢……”她轻声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哈~安莉洁,你们学心理学的是不是都这样?”你的语气是和内容不符的温柔,“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这么聪明的你啊。”
“唔,抱歉…”她抱着心理课的书,像一只不安的小鹿,“我,我以为你也…喜欢我。”
你笑了,真是,你怎么忘了,她可是学心理学的啊,有什么能瞒得过她?
你给了她一盒录像。
“看完如果愿意的话再来找我吧。”
你走了,她握着手中的录像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你把这一生和录像一起都给她了。
05
第二天,她带来了两张机票,是当天下午的。
她问你,你愿意陪她去看看世界么。
你笑她这招先斩后奏用得真好,带了一罐糖和几件衣服就跟她走了。
机场人不多,你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跟着她走上飞机,跟着她来到异国,然后……跟着她去别家院子里偷摘一颗蒲公英。
“送你。”她举着别家采来的紫色蒲公英,对你说。
你想起来了,在那段录像里,尚为年幼的你,穿着红黑相交的裙子,所到之处一片血海,在一片荒芜中,你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紫色蒲公英走到摄像头面前。你伸出沾染鲜血的玉指,仿佛是想展示给屏幕那头的人看到自己的“光辉战绩”,从摄像头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你裸露在外的每一道伤痕,可你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和手中的紫色蒲公英一般的渺小,孤独,而高傲。
“凯莉,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06
她去国外深造,你也就陪着去了,在国外租了套房,安安稳稳过了几年。
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有名的心理学家了,而你还是当年的少女,什么都没改变你,唯独不一样的,是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她承诺你,你不会再是一个人。
后来她去了特别行动队,队长名叫安迷修,是个老好人,对刚进队的她很友好,甚至因为姓相同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你有点羡慕,毕竟你连“爱”这个字都说不出口,更学不会怎么对人好。
你买下来警局附近的一家糖果店,每天赚着小本生意,赚多少赔多少都无所谓,你最不差的就是钱,当年你父亲离世后,所有家产都归你,尽管现在金盆洗手剩下的钱花一辈子也是足够了。
07
自从她进了特别行动队,上下班就很没数了,加班一个月也是有过的事。导致你听到她死讯的时候以为是一个玩笑,你当然没有愚蠢到翻日历看看是不是愚人节,你懒懒散散地靠着门框,平静地问看起来比你还伤心的安迷修她有没有留遗言。
“抱歉。”安迷修深吸了一口气,“她告诉你抱歉。”
你感觉自己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巨大的悲伤霎时间将你淹没,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人打碎了再重新堆起来的一样,疼得厉害,却仿佛下一秒能够习惯、麻木。
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躺到床上去的,除了发红的眼眶,你和平常看起来无异。你清楚,你的灵魂和泪一起就干了,一滴不剩。
你突然疯了一样从床下翻下来,找出来自己放年用得最得心应手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臂刺下去,血珠从伤口渗出来,有一种活着的错觉。刀刃没插多深,和之前受到伤不值一提。你坐在地上,嘲笑自己竟也会落入电视剧里的俗套。
“伤害自己可不是你的作风啊,凯莉。”你这么警告自己,用酒精给伤口消毒,晾在空气中。
“抱…歉?”你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突然笑出眼泪,“哈哈哈哈,你这个呆头鹅还真是,真是……哈……”
窗外的月光洒在你手上,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感觉。
“我会回来的,等着吧。”
08
数年后,你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把关于那件事的所有细节锱铢必较,毫厘不爽。
你终于为她报仇了,用利刃割开了那些人的喉咙。红色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到你带着手套的手上,宛若在黄泉尽头盛开的彼岸。
你辗转在各个城市间,花费了一周把害过她的人的命都收了回来。
然后你就走了,去到了那个糖果店,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天消停的日子,把那几具烦人的尸体丢给了警察。
很不出所料的,你被捉到了。安迷修亲自带队抓你,也算是你的一大殊荣。
手铐合拢时的声音清晰而短暂。
那天的风很轻,云很淡,阳光很温暖,洋洋洒洒落在你身上,让不喜欢阳光的你被这光晕弄得大脑空白,一时间竟以为自己面前还站着那个名叫安莉洁的女孩,那个女孩还能笑着,递给你一罐柠檬糖。
09
“是你么?”安迷修坐在你的对面,神色有些复杂。
“明知故问可不好哦,会被女孩子嫌弃的。”你笑着望向他,猩红色的指甲油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黯淡无光。
“我不希望是你,”安迷修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我们都很为那件事情感到抱歉,但你不应该用杀人这种方法。你知道,因为这种方法有些残……”
“安迷修先生,哪怕您这话说得再多,再诚恳,我也不会后悔。当然即使我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径直打断了安迷修,“而且你也用不着觉得抱歉,这要是你的错你现在就不会坐在我面前了,你将会在火葬场。”
安迷修满腔鸡汤被这段话怼得说不出来,只好皆化成一句叹息。
“认罪了?”
你心不在焉地笑着,蓝色的双眼犹如星河般灿烂。
“认罪。再多问一句,什么时候死刑?”
安迷修开门的手顿住了,几秒钟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传入你的耳朵。
“几天后吧,认罪了不会太久,走个程序的时间。”
你注视着安迷修的背影,白皙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蓦然想到了从前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你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地开枪杀死了生父,那个男人费尽心思爬到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杀死自己的竟会是看上去很花瓶的女儿。
可那个男人一点慌张都没有,甚至在那双和你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名为怜悯的情绪。他张了张嘴,说了什么来着?
“不要奢望太多,也不要动心,你是个恶魔,我也是。我们不配拥有这些……”
这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话,现在想想,真有道理。
你嗤笑一声,讽刺的不仅是自己,也讽刺了这可笑的一生。
在生活的长河中跌宕,在多层计谋中瓦解。无论是智者还是愚者,总逃不过命运二字,这就是人生。
安迷修第一人称视角番外
凯莉死刑那天,我在场。那个女孩噙着笑倒在血泊里。
我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去看她的尸体。身为凯莉鲜少数在世的朋友,我遵循安莉洁生前的嘱托去了凯莉那家糖果店收拾一下凯莉的遗物。
客厅的窗帘全是拉上的,客厅里的灯却开着,桌子上的书没有因为微弱的风而翻页,停在了主人离开时的样子。仿佛凯莉只是去黄泉逛一逛,马上就能回来似的。
“等凯莉不在了……请到那家糖果店找一个蓝色的铁盒……把,把里面的东西烧给我……”
安莉洁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了么?早就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女孩会为自己杀人,再为自己而死了么?
我甚至不敢想下去,身为一个外人,我都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美得凄惨。
后来我在凯莉床边看到了那个铁盒,密码是安莉洁的生日。里面是一团团紫色的蒲公英。
紫色的,蒲公英。
那是我们破案的关键性证据———某个案发现场存有一颗紫色蒲公英的种子。那种蒲公英极为稀有,很少有地方能找到。
我甚至开始怀疑凯莉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活下去,不然世界那么大,她为什么选择呆在糖果店里等着被我们抓?
我趴在办工作上,不禁为这两个女孩感到惋惜。
“安队!又有案子了!”
我条件反射地从桌子上蹦起来。又开始火急火燎地破下个案子。
愿那两个女孩在天堂安好。
我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