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柒)
李檀来传讯的事情,杨逍尽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地讲给晓芙听了。晓芙听了母亲托梦之事,不由垂泪道:“我真不让妈妈省心,她却这样惦记着我。”又问起这传讯之人是怎生模样,杨逍叹道:“我说出来你都不会信,那人和你像极了!明明相貌不一样,我看着她,却像看到你一样。当时我越是想,心里越是发凉,生怕是你出了什么事,变了这么个人来见我最后一面。没想到她真的是来传讯的,而且是这样真切的好消息。说来也怪,那人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无根无据,可我居然就是相信她的话,就像对亲人一样的信任。”晓芙感慨万千,只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一定是上苍垂怜,赐了你我今日的重聚。母亲放不下我,也放不下不悔。”
说到“不悔”,杨逍觉得心里又热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怨我,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从不传讯给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我都不敢想象,你遭了多少罪。”他又气又疼,气是气她的固执,疼是疼她的坚强,“你到底有多犟,峨眉山那次我去找你,都好几个月了吧,居然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她向他慢慢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对于所有的苦痛,她都轻描淡写,仿佛一个孩子从孕育诞生到能说能跑的过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可杨逍偏偏听得惊心动魄。女人生孩子就是躺在棺材盖上,一只脚在鬼门关里。她在鬼门关里挣命,他却无知无觉,任她一个人孤掌难鸣,无依无靠。他也曾听母亲讲过,再健壮的孩子也会生病,当妈妈的却没有生病的权利,因为照顾养育的职责是日夜无休的。晓芙这些年的日子并没有她描述的那样容易,虽说兰芝帮了她很多,但她那样疼爱孩子,却时时被迫离开孩子,还得瞒天过海,担惊受怕,有苦难言,实在是委屈了她。
他把她重新拥进怀里,白天当着孩子,很多话没法说,刚才自己太急,也没来得及说。一个正正经经的姑娘,逃避着众望所归的婚事,偷偷地给自己生了一个孩子,孤零零地受了多少苦?“晓芙,你为我受了多少苦,我没办法亲身经历,可能永远都体会不了。但我至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很累。以后我陪你一起累,好不好?”她抱住他,不停地抽噎,不停地流泪。这些年里她撑住自己不哭,不论多艰难,都带着笑,面对着女儿,面对着一切。现在有他了,她想怎么软弱,就怎么软弱,痛痛快快地软弱到底。
“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都懂的。” 一路上他反复琢磨着她的想法,他很了解她,一方面是各种顾忌,一方面是自我惩罚。他没她那么多顾忌,再大的错也该他来领罚,即使她陪他上法场,女儿也不该陪绑,“不管怎么说,不悔慢慢大了,这样好的孩子,我们得一起把她教养地更好。”对于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威力更大,她舍得折磨自己,舍得折磨他,但决舍不得耽误孩子。难题虽然还在,但时过境迁,他这次绝对不会再放她一个人独行了。“我来想办法,一定妥当,周到,皆大欢喜。”
晓芙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哪有什么皆大欢喜的办法?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哄她罢了。可是,女儿大了,不能没有生父教导,将来还要出嫁,更不能没个正经来历。母亲在天有灵,也舍不得外孙女这样飘零吧,所以托了个仙女,把他带到了她的身边。她忍不住又细问那传讯之人的情形,因听杨逍描述“气度沉稳,见多识广,就算放在男人堆里,也毫不逊色,实在不是寻常世间女子”,更是充满好奇,“她现在何处?我真的要好好拜谢她呢。” 杨逍叹息道:“看样子她是孤身一人,却很清高。我出门时,她在咱们老宅那边,等咱们回去,只怕已经走了吧。如果有机会,咱们一定得好好报答她。”他吻吻她面颊,“我欠你一个明媒正娶的婚礼,一定会给你补上。可惜掣肘太多,只怕终归不能风光大娶,总归要委屈了你。最难办的只怕是你师父那边,她的脾气你最清楚,我得罪死了她,咱们以后只怕得绕着她走了。”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忍不住用手去描摹他的眉毛。她多想他呀!在长久的分离中,生活有了惯性,她还能忍着不去联络他,可是现在,他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热辣辣地嵌进她的灵魂里,她再也离不开他,甚至不能忍受一丝分开的可能。她知道他在担心,害怕她不肯回到他身边,他这些年也吃够苦头了,她心疼起来,紧紧地拥住他,“好,我都听你的,那些虚礼无关紧要。那位李姑娘一定是个仙女,妈妈托梦给她来救我们,妈妈一定是原谅我们了。”两个人推心置腹,晓芙心中更有了底,转念记挂着女儿独睡,起身到桌边把烛台点了要走,哪料被他从背后抱了,贴在她耳边昵声道:“你不许走。”说完就抢过她手中的烛台放回桌上,扳过她身子来,深深地吻她,许久才轻声道:“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我?陪我多待会儿。”
烛光温暖而跳跃,他的吻熟悉而绵长。晓芙的脸彻底红透了,侧脸看着窗户,低声道:“你家大小姐晚上醒了,找不到我,可是要闹的。”杨逍笑道:“我醒了找不到你,也要闹的。”衣裳本就被他扯坏了,经不住他动作,罗带轻分间春光旖旎,又把他兴致彻底勾了起来。她哪里抗得过他的力气,少不得被他又拖回了床上。他这会儿心情稳了,自然有了耐心慢慢地哄她,“我方才太急了些,这次保证不会。”他知道她容易害羞,可他偏偏就喜欢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逗她,“要不你自己来?久疏战阵,我看看你荒废了没有。”晓芙听他这话,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偏被他夹在手臂里动弹不得,想掐他又被他躲了,就想咬他耳朵,他却飞快地腾出手上来护了。晓芙不经意间咬住了他的手指,忙松开了,又被他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脸上直如火烧一般,只是摇头。杨逍又腻上来,晓芙只是摇头不依,最后被他缠得没了办法,低声道:“那得把蜡烛灭了。”见他应了,却只在她身边胡闹,并无行动,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去”,他却耍着赖要她去。她将信将疑地拢好衣服,起身到桌边想要吹熄蜡烛,果然中了他的圈套。她再没想到,他是看中了那个桌子的用场,还死活不肯熄灭烛火,嘴上还有一万个理由,“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庆幸这次还算是和风细雨,否则只怕要硌出瘀青来,忽然想起莲华殿的情形来,心里杂陈的百味酿成一汪甜酒,不由得醉了,因听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真聪明”,有点愕然,“什么?”他低下头去,弄得她战栗地想缩起身却不得自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笑得实在不像个君子,“妖精打架,你已经练到第九层了”。她羞窘地捂住了脸,却被他搬开了手,只好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听着他温柔的低语,“那时有那时的好,现在有现在的好。我永远也看不够。”
他诉说着对她的思念,用语言,也用行动,如饥如渴,欲仙欲死。多少年没有体会到了,她何尝不想他?没有他的日子,她不止一次怀念他身上的灼热,烧得她几乎窒息。在那张雕花床上。她侧过头时看到了床边雕的小娃娃,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娃娃圆润的脸。他缠住她的那只手,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真够笨的,居然从没想到孩子的事。”她忍不住笑着吻吻他的头发,“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他就像个小孩子,馋了太久,好容易吃到了糖,于是没完没了。结果第二天早起却发现女儿不高兴了。小不悔早上醒来时发现身边没有妈妈,凭着聪明的脑瓜,把妈妈的失踪和父亲的到来立刻关联起来。她要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于是悄悄自己穿好了衣服,轻手轻脚地绕到父亲房间后面,钻过窗下的花树,从支开的窗子往里看,只看到父亲还在床上熟睡,却找不见母亲的踪影。她敲敲窗棂,把父亲从睡梦中惊醒,一脸严肃地问,“妈妈呢?”杨逍也惊跳起来,“她回去陪你了啊!”小姑娘听话听音,心念电转,“爹爹,你不要一来就跟我抢妈妈!”
神韵相似的两张面孔,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隔着窗子对峙着,气氛勉强算得上友好,却不约而同地都把纪晓芙的失踪归罪到了对方头上,直到这场争执的始作俑者回到院子里,温柔地招呼他们吃早饭,“不简单,都没睡懒觉啊!八公山的豆腐最好,我刚做了荷包豆腐,都赶紧洗漱去。”这场小小的争端才圆满解决。小不悔盯着妈妈看了很久,才回头对父亲笑眯眯地点点头,从此在心中给父亲又加了一个赞语:他能让妈妈的心情特别特别好。
【本部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