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主殡天，新君践祚，建昌伊始，朝堂难免历经些许动荡，最终到底是归于平静。湖广历练归来，父亲似乎对我也放心不少，如今也不再有许多顾虑，如今正是我崭露头角的时机。前些时候，听闻官家自提了一批心腹上位，许多衙门空下职缺来，刑部也在其列。私以为入仕多年，政绩虽无大起，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就是不知如此，是否有机会提拔补缺。）
（是日正赶上往吏部送文案，闲等时，便抓了个关系不错的同期来问。）

【仿佛前日尚在内阁议庆王与太子，今日便是新朝伊始，太子得登大宝。分明身处京畿，又觉得京畿之中的变幻也让人难以掌握。我曾言说，太子与庆王不可一同相长，倘若这话算数，此消彼长，庆王又有如何下场？】
【他是伯父呕心沥血教导的弟子，合该有博尔君的烙痕——这烙痕，却令人难以一口承认。】
【照日点卯，然心绪实不在实业上，稍做修整，忽闻富察府的小子赶来吏部，想来也算是个许久未见，只问。】
他有什么事？【未果，倒令人把他叫来。】

【我素很有照拂小辈的心思，盖因这京畿之中盘根错节，相互之间不知有多少沾亲带故的关系，总不见得能独善其身，既然不可独善，自然需得随波逐流，不做那个标新立异之人。】
【此番听得富察家小子来吏部，未拜见我，想来约莫是公事，然就算是公事，我一句话也好用许多。故叫他来，得他拜见，便应一声，问他。】
听闻你来了吏部，有什么公事？

（当初年少轻狂，心有所趋，只以为不会长久在这宦海沉浮，因而不愿醉心政事，单想安分守己，更不愿让自己做出头鸟。而如今新帝践祚，我也年长，抛却无知与桀骜，自沉淀下来才明白，人生在世，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都是看自己眼界有多宽。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待得问询，毕恭毕敬又一礼，才直了身。）
新旧更替，许多卷宗当重新归档，今日是来呈送案卷的。
（我也知道这些个身处高位的都是人精儿，心中所思瞒不过他，于是再补一句。）
也是刑部上有空缺，且来问问情况的。

【呈卷宗不稀奇，左右这活老将不爱做，新兵做不妥，就得他这种不新不旧的人来上手，只后头听闻一声儿“刑部上有空缺”，方才觉得奇了。想他气盛的时候，尚且还是个不服说教的刺儿头，怎么如今倒晓得来问一问刑部上头空缺的事儿。】
【令小吏沏茶，待他等都退下去，方才多问了一句。】可是你阿玛的主意，让你来吏部问个信儿？
【我手里这半盏还没饮完，便不急着收了再沏新茶，就手稍稍推一推盖。】

（屋里笔帖式来来回回，他的问题我着实不大愿意回答，但又不得不回答，抿着嘴角沉默好半晌，直到笔帖式都退了出去，才答。）
算是，也不全是。刑部空职却也是父亲提的，不过来问情况倒是下官自己的意思。这两年来在外奔波，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进步，心想着不能给父亲长脸，这才想找个目标。
（斟酌答案才回了这么一句。）

【年岁渐长，便少有吹胡子瞪眼的生气外露之像，半阖眼，端得是老神在在，稍稍闻见他手中茶盏吐露出的茶香，那是沸水冲泡开的第一道香气，除了香，仍带一点微末的苦味。】
【这便是茶味，既甘又苦，既润又涩。】
我看了你任时的考校，虽不至于大优，却也无过，这才有提拔的机会
【如是，稍稍吹散漂浮的茶末，就此饮下一口茶。我盏中茶水已凉，便没有那样清冽甘甜的滋味。苦味倒足。】
然若仍要高升，恐怕就稍嫌不够了些

（心中早有盘算，联想到当年初见时，此人三两句话，就让我无言相和，如今自也想到他会对我说些什么。果不其然，前面半句还没来得及品上一品，后那句就已经直面上来。扯起嘴角装作乖巧模样，到底还是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生怕自己没绷住。）
归墟自知尚有许多需要提高的地方，不敢妄言高升。
（接下来的话琢磨了许久，方才应了句。）
归墟尚年轻，经验尚有不足，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希望大人不吝赐教。

【他对我说起“不吝赐教”，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身做他长辈，这些十几年来的上级，见识亦比他宽广许多。些许话他阿玛不会说，我却可以当着他的面敲打敲打。】
我虽言你无甚大功绩，然履历上所附，仍有几件实事可循，只是观其主导总是旁人，摆在明面上便不那样好看，总归不是多么面上有光的事情。
【说来倒也不必太过苛刻。】
你如今这几步路倒还好说，倘若要在万岁爷跟前露脸，便须得自己着手，叫你的名字呈上御案，方才能有转机

（尚书大人所言，我无法否认。）
（早年入仕还是孩童心性，但求无功无过、平稳庸碌一生即是。然纵观他人，都是同龄子弟，不少太学出身，都已官居高位，更有甚者，御前得宠，风光无限。我虽无大过，却也没有大功，若说如今还能求父亲一方庇护，等到父亲百年身后，我可就没有好乘凉遮阴的大树了。更有甚者，将来我必成为他人大树，若无功绩，再长些可就要成了人家的笑柄了。）
大人所言，下官谨记在心。
（略一思衬，道。）
许是当初过分谨慎，不敢冒进，从今往后定再努力些。

【他言“谨记”，我并非是算卦之人，自然不能从他的面向看出这一句“谨记”是真是假、是虚是实，然他比较起从前到底谦恭不少，可见是年岁渐长，总归改了骨子里轻狂的旧疾。】
【说来好笑，我从前觉年少轻狂是少年心气，且观赏鼓励，言语无不赞同，然此刻偏偏觉从前的思想不可考究，然轻狂总归惹人不喜，叫人责上一句“恃才傲物”。】
【忆起少年时，笑道。】
你如今倒成了个谨慎非常的模样，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小心行事的人，说来——我教你长居京畿，你偏喜欢去外头任官，去做人家的一方父母。那如今呢，你又怎么想？

是么？下官却不知，当初下官在大人眼中，竟还算不得小心谨慎？
（唇角微抿，轻轻笑了声，似乎连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却依旧低垂着眼角眉梢，显得乖巧温顺，究竟是个什么表情，没让座上的人瞧见。）
从前归从前，如今却是如今。
（当年所坚持的，不过是为了某人，如今却才发觉在他眼中，兴许至今也没我的一席之地。故而如今究竟该做些什么，便也不再如此坚持。答说。）
如今若能去地方，自然也是好，不过长居京畿也并无差别，只要一心为主，做当做之事，下官所想，在哪里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