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碰不到我了

【山中岑且寂，涯际仍留着晦暝未尽。歇山顶下，恶䰟惊颤不敢前，遂与我辟出一道入寺的径。】
【昼光歇垂于金戺，钟声高怆而起，穿过廊后三槐，尽数伏落与我掌中。忽闻身后轻响，蜷指提来小壶，案上两桮即满。】
兄长，你迟了。

从前便是眼见泰山崩于前，亦不见半分波澜，而却有先生一引——望舒心绪不平，又何以谋？
沉沉寺钟也为低鸣，其声冗长，惊醒鸟林树梢。绣履莲步止在一声醇，时正有叶作窸窣，寰宇阒然阴翳，故而最后一道明辉，教它行至障目。
抬眼时，叶影恰将他倾茶行止，描摹一回。
“公子怕是识错了人。”

【叠石竦秀，蝉影殆尽，始悟几近黄钟。兀自握着一盏，闻声才舍去了一眼。】鲁莽了。
【却又略是后仰，窥得浊醪浮霜，当间如盛碎玉，抬手笑觑。】
还教姑娘应我一回，省得可惜了这酒。

摇首作哂，端仪便停在门扉前，再不肯挪半步。
诚然，我不信神佛，亦不信世间晦暗，罗刹夜行，然此刻此举，于此处——着实太过亵渎。
眉梢一扬，饶有兴味。
“公子于此摆酒，怕是不敬。”
我并非他要等的人，更非纵溺杯中物之人，实是没有缘由应他。
沉云又叆叇几度，渐生浊色，继而寒雨落，将我困宥于檐下方寸，无端的，我有些恼，啧声不语。

【雾割小峰，刃破云囊，解来风雨夅吻着重檐，其声轻，亦无律可循。】
你说着——也有理。
【屋中燃烛过半，肩尾漏来一屑，焰形损切几灭。】
如你所说，这一杯先敬过佛祖，就愿——【稍哂。】就愿兄守早日归俗。
【掌中捧盏而浇。再睨注廊外，雨险是要抵落她袖管。】还且先进来避雨罢。

若世中有佛，怕也横眉怒目。
而此刻无瑕管顾，他自将杯盏倾，效天公行止，并一二溅落，共我一道，洇湿罗衣。
“好在我亦非诚心。”
类他一般不韪。
莲步稍移，寺钟且又一惊，始觉耽时。云压青山，将原本的林雾叆叇一并沉下，作锦帘重帷，避明光二三。
幸而屋中有烛——除却他对面，却无旁他坐处。
“听起来，公子的兄长，是这寺中僧人？”

心中既无所求，何须付与诚心。
【钟再一声贯来。山中兽豸，凡灵皆疾声作逃。烛喉也细瘦，晃如针腰。且见芒底焰心间，似哺一燄口孤鬼，伏身磊落寺，衰朽战兢，苦待佛僧施济。】
承了父命，循例每月都来劝他一回。
【按时，应至群巅泛白，然将将拢合的朱光尽数为老饕吞咽。】
他不来。
【我也知其意。】
【皱了眉，略显不耐。】总不能绑着他来，一并替他斩却了。

竟有失笑一息，待恍觉时，不免也将指尖抵于唇角，那处方才云销雨霁，分去半抹艳色。一时有怔，一时也有惑。
再凝人，乌瞳沉沉，唯微焰跳动，难窥心绪。一贯藏若自珍，起伏不露于外，如今此举，可堪称奇。
反语作问。
“这也不是你所求吗？”
族中隐秘，他毫不掩饰说予我听，遑论非虔徒，即便单论此事亦该晓得，出家则空五蕴，断亲缘——何来父兄近友？
穹有墨云翻卷，乍来骤去，险揭窗牖，背逆于风飔，故乌发四乱。
“佛门净地，却论强求之举，更提斩却二字——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既不信佛，这地界与我，不过算是恰好遇得，而来歇脚避雨。我自问磊落，故而——有甚么惧？
【眼同眉匿与陡落的刺亮中，耳侧招来一声，乃佛愠怍。观列星坠陨，终化作断络焦枯，流宕山海。】
倘使佛在我跟儿前，我便还要拿谢守之事问他。教他人割血断亲，皈依佛竟，这便是，他们所道的我佛慈悲吗。
【窥不得神情，仅手中瓷盏握的紧，几欲挣碎。】

雨势渐收，似天公解衣，渐而初霁。
借一点烛光，我看向他，拢在阴翳下的神色，半点也不露于人——他是个很警觉的人，却又生了满身反骨。
类极了赵望舒。
“也是。”
我应得松松而轻巧，仿佛这只是答应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罔顾这话中意蕴，该有多么离经叛道。终归我待旁人目光不甚管顾，也懒管他作何思量。
迈步离去，天光恰好。
我不知他究竟能否等到他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