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譬如衙门里事多。一旦说了，事果然多了起来，一时去岁税收，一时禄银禄米，一时河道催款，一时兵部催饷。
待忙过这一阵，已是三月出头了。京里也好，紫禁城里也罢，都添上了几分鲜活气儿。后海边上的垂杨柳抽了新枝，宫里的迎春花含苞待放，宫女裁了新衣裳，齐齐整整的湖蓝色，配着葫芦样的头发，只看着也觉得心旷神怡。
正因如此，等太后午睡的功夫便从偏殿里出来，站在廊下和慈宁宫里几个年纪小的宫女说话——年岁大的多守着规矩，不肯行差踏错一步，唯恐蹉跎了她们出宫的年纪。
“你是正白旗包衣？官话是后学的吧？”
“呀！王爷您怎么晓得呐？”
小宫女生了一张鹅蛋脸，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喜怒哀乐全在里头，扫一眼就看穿了。
“你尾音拖的软，不如她们在京久了的利落。”
小宫女嘴儿一扁，又委屈又不甘心。
“嬷嬷也这么说哩，不叫我在太后娘娘跟前回话呢。”
便对她笑一笑，不接这句。一旁瞧着的大宫女已经快步过来了，拎着她耳朵小声教训。门帘一动，递了话出来。
“太后起了，传王爷呢。”
跟着宫女进门，门帘子早换了纱的，轻便透气又好看。再过些日子或许还要换珠帘。进门先问了安，在金砖地上跪一跪便叫起了。
“进宫的时候瞧见神武门外好些骡车，这才想起都到这个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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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那是个好孩子，可惜呀
（可惜即便他顶着光鲜的觉罗身份，时运与他的哥哥们相比也还是差了些。三年前开春时节，京城未见到开春一支俏，简王府便不合时宜的失了一株解语花。）
（我犹记那时各处名医全往他宅院往来，他顾不得旁的，满心只守着正院里的都善，即便是来请安，离得老远也能闻着他身上那股药味儿，可惜纵是百般寻医，世上谁又真能跟阎王抢命呢。那位结发妻身死，心却留在老七身上，可这孩子心却死了。）
我与你们说，他那几个兄弟却都不及他有情义。
（天家子弟生来学的是名利法，难有他这般的痴儿一个，若是寻常家，或是书中又多一段佳话，可在四九城，这便都不叫人再看重。我起来时有些晚，达春过来直言简王侯了有半个时辰，午后外头的光照正好，幔帐珠帘和着风动，老七是个规矩的，即便我早早免他礼数，可进门后那小子还是照着礼数来。）
（偌大宫殿，似乎还能听着之前他们几个小阿哥刚成婚时来请安的动静，数他雀跃，而今数他守礼。他坐一旁，我端详了好一阵，缓缓一句）
是啊，一晃眼都这个时候了，如今走出来了吗
（这三年他不畅快，可不畅快也得往前看）

委实没料到乍一开口，听得便是这样一句话。
三年，说长也长。部里的笔贴式换过一茬，宗室里和我年岁相仿的，也都办过好几回满月酒，膝下的格格阿哥进学的也有了。
可说短也短。给婉贞搭的秋千架还拴在院子里，婉贞养的猫儿也没长多大，她常翻的书还放在原处，她尚未画完的牡丹，浓处墨仍似未干。
“劳皇额娘挂念了。”
微微垂首，看着自己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照出补子上五爪金龙的半个尾巴。
“合该放下的事，竟让我托到这许久，还让皇额娘挂心，很是我的不是。”

“村妇也好，太后也罢，上了年岁挂心的不都是儿孙们的日子过得好或歹，你们过得舒坦，我这个老婆子才能高兴。”
（达莱端着茶水进来掀帘时，隐隐带进来笑声一阵，每日晌午后的慈宁宫，我许她们玩闹个片刻，我羡慕她们的年岁，实则这样好，不该锢在不苟言笑间。眉梢平平扫过，眼前的孩子神情顿了顿，而后又如往常，话音恭顺，是叫人总听不出个喜与乐来。是说他愿意走出来，可到底还是少迈了几步。）
你虽不是我亲生，可你平日里孝顺，我也得为我那老姐姐多照顾你一些。我听皇帝说你近来差事办的好，在那群老大臣面前长了脸，额娘替你高兴。
（朝前事我少有关切，便是后宫琐事也越来越愿意交付给那些妃子去料理。唯有他们兄弟几个的事儿上，我乐意多几句。）
可好孩子，你样样都拔尖，朝前有立足，只是这后宅也太过冷情，纵是那都善氏泉下有知，她是该感激你念旧情不忘，还是你叫她心里不得安生，因她一人叫你孤零。（一叹，心里却又不忍再劝了。）纵是不愿，可后宅没个主事的主母，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