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八年的秋风格外的清冷，她卷起枯叶、拍打琉璃砖，再狠狠抽在我身，这个单薄消瘦的轮廓，并不耐她的抽打，因而狠狠颠了一颠。她笑得更狂了“呼——呼——”，拎着鞭子，赶我。）
（刑部的匾出现在眼前时，我已狼狈地瑟缩了一路。这时若人路过，会发现一个疯子——他正立在殿前，受风狠狠地打了几鞭。然后颤着身子，里去了。）
（他揖了礼，问道。）
：大人，“灋,刑也。平之如水。”，我不解。

@_顾青裴_

（又是一年仲秋，梅郎来时，灌了一室寒风，且叫人一颤。）
（员外郎逐风，卷着问而来。）
“如水。”
（说来也巧，平时惯用的茶台，如今灌了清水，一切因缘际会，皆有道理。）
“水至清、至明。”
（端了稳。）
“应当公正。”

（眼都不抬，续道。）
：那大理寺送过来的案子，我驳了啊。
（这事心知肚明得，像他盏中的水，不平？概是刚灌满吧，有个小小的涡旋动着，像是飘下一只脆落的枯叶，又或者是，八年再平常不过的一场风。）
（我来时推开的半扇门，没注意去阖，就摇摇坠坠地，发出沉重的呻吟。我撇了眼。）
：小监，把门关了。

（翻着别的卷宗，像是漫不经心。）
“你能决定的，不必问我。”
（六部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尚书到员外郎，不该我们判的，也递不到手上。）
（有风来，吹起水面波澜。说来也怪，我如何能想到我走到这条路，我是个杀/人/犯。）
“来的正好，我倒是有别的，想同你探讨一番。”
（册传给他。）
“你怎么看？”

（眼尾的余光里，那小监正顶着风，伸出手去，他袖口被灌得鼓鼓的，甚至连帽子都掀翻了。满座俱静，唯风肆意地畅快，荡来悠去，甚至“咣——”地合上门。）
（风留在这里。我正了正冠，抬眼。）
：劫盗罪，不当死，罚金。
（他递过的册，只有秋风百无聊赖地翻动，这意味着，秋风在翻涌，在你我之间。）

（愈来愈重了。）
（外面的喧嚣，像是要将这一室倾吞，而又随着门扣上的一声，归于沉寂。）
（虚妄的——隔在外罢了。）
“我倒觉得。”
（紫毫一转，在宣上留痕。）
“既跟摩尼教牵连，妖言惑众者，皆该从重，加一等罪都不为过。”
（摩尼教众仍留在外，杀一敬猴，也磨磨这堂宵小。）

（嗤——）
（我听说梁州有把快刀，杀人移神，一刹就够了。）
：“厌魅咒诅”？“造妖书妖言？”还是——“传习妖术？”
（“嚯”地顶了起来，却笑着。）
：妖者，传习妖教、夜聚晓散。两个江南来的逃命鬼，两个大宋最底层的可怜人。大人，您，把他们叫，妖？
（出鞘——）
（它要斩尽秋风，不肯归。）

（手一歪，墨迹熨烫在纸上，洇出痕来。这张不能用了，我将之一团，抛去无间，又从头开始誊写。）
“摩尼大兴，宋帝坠火。”
（是摩尼传教众传唱的词——大逆不道，欲取宋赵而待。）
“蛊惑人心、扰乱纲常，不是妖是什么？”
“难道你称他们为民？”
（要快、准、狠，要斩草除根，就不能心生怜悯。）
“从轻不得。”

（他扔掉洇坏的纸，一挥手，像打死只蛾子。我笑不出来，只盯着他，狠地穿透他，要变成他握着的笔，把纸扎破。）
：那他们唱了吗？他们懂吗？他们愿意吗？这些、这些、这些你都不知道！你要定他们作“妖”！
（你看，刀光粼粼，要尝一尝它的滋味吗？）
：您扪心自问，“天理”呢？正义”呢？
（有一阵刀鸣，是锋尖遇上了风口，它一合力，砍下，唰——）
：可怜那两个庄稼汉，竟要作你的牺牲者？向那群武官、向陛下献媚？
（见血封喉。）
：大人，您还跪着啊？

（梅郎朝气，我是艳羡的。少年郎腰板一挺，就差起着舞，像天地喊冤。我笑他天真，又敬他果勇。）
“他们不唱，有人会唱！招摇过市、大张旗鼓的唱——要到那个时候，兵临了城，这把火烧到了宋宫，才佩着利剑，去贯穿他的胸膛？”
（红与黑在染缸混成一团，血烫的痕。）
“员外郎心慈，可我们是陛下的臣、是宋赵的子民，你不会忘了吧？”
（钟过三声。）
“——防患未然啊。”

（扬声。）
：这就是您把一教之孽、旁人之过，株连给他们的正当理由吗？
（蓄力——）
（你看，这刃泛着银光，像洞庭湖上的跃起来的银鱼。很久以前，我也只是这样一尾鱼。）
：“理平者，先仁义。”“禁民为非，乃设法令，临下以简，务必哀矜。”
（这个消瘦的影子一顿，又慢慢伏下身，缓道。）
：政教者，其本也；刑法者，其末也。毋亦教化，其救世之大务与？

（一教之孽、旁人之过？我不认同。）
“他们入教时、川蜀纵火时，怎么没想过旁人？”
（而如今这把火，就要烧到汴京、烧到宋帝头上了。）
“这些个险巧轻儇之徒，造异端邪说，往往最擅蛊惑民心，一个两个放了，簇成团、结成教的——成千上百人呢？”
（涓流汇海，力不容觑。）
“律学未有定疏，这刀握在手里，是斩荆棘、破巨浪的，而不是让我们哀悯宽恕的。”
（等教化怜悯事定，这朝臣也要动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