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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者成鱼作品分享】八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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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11-17 09:55回复
    一、
    遇见严池是在七月。
    具体哪一个年份的七月,我忘记了。年少的日子过得如蔓延无度的洪水,因为无法超生,所以逼迫自己快速地丢弃。但我记得那是七月的某一天,因为七月的天空总是绽开如一朵肆无忌惮的玫瑰,充满着天真和残酷的气息。不管是在哪一年,不管是十年前、十七年前,还是,我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所有我看过的描写七月的书籍,都是这么说的。
    那是七月的某一天,具体是哪一天,我当然也忘掉了。因为那一天和那个暑假的任何一天没有任何不同。我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上街,然后一抬头,看到一个小小的招牌,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八千鸟。
    必须承认我是冲着这个名字走进去的。像我这样的未成年人,本就不应该进酒吧。但是“八千鸟”这个名字吸引了我,为什么不是九千鸟呢?我一下子陷入这个问题里面。
    “八千鸟”是一个音乐酒吧。在那个七月的黄昏,酒吧里飘着紫罗兰般的香气,不知为什么,这种香气像一连串子弹轰然击中了我,让我无法用正常的语言去描述那个酒吧的模样。因为在香气中,酒吧里的一切都是漂浮着的,仿佛蒙着一层晶蓝色的水雾,我开始恍惚,恍惚中竟然听到了飞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仰头,在黑色岩石般的天花板上,果然飞着无数只蓝色的鸟儿,随着酒吧里的音乐鼓点微微震抖。
    “是八千只吗?”我问。
    “是啊。”他笑着,从一个酒台后面走出来,“不多不少,正好八千只。”
    “为什么不是九千只呢?”
    “因为折到第八千只的时候,这种纸张就卖光了。”
    这真是一个好理由。他也是一个好老板。穿洒脱的深灰色休闲装,微卷的栗色头发,高大,瘦,脸色苍白。他是无数文艺作品里的男主角,有一个忧郁的名字,但是我不记得了。
    所以,我干脆用“老板”来代替称呼他。
    但是“严池”这个名字,却是代替不了的。严是严格的严,池是池塘的池,两个普普通通的字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名字和人之间,也应该存在某种磁场,彼此吸引,或者排斥,就如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一样吧。
    严池走进来,并没有什么特 别,他推开那扇小小的木门走进来,穿蓝色的衬衣,斜背着一把深红色的木吉他,吉他上落满了那天黄昏的彩霞,可能因为这样的彩霞太过于灿烂,我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然后看到命运的幕布缓缓拉开。
    二、
    很长一段日子里,严池每天黄昏都在驻唱台上唱歌。他唱歌的时候,双手紧紧握住话筒,略略偏着头,表情似有无限悲悯。在我看来,那些歌的曲调老了点,但他的声音是年轻的,有些音甚至唱得稚嫩,与他的表情如此不符,却仿佛有着穿透时空的力量。
    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哪怕两个小时之后,他就会背着那把深红色的木吉他,匆匆消失在酒吧的后门,去赶下一场演出。
    每天,我都坐在酒吧的一角,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静静地从黄昏听到夜幕渐沉。严池却从未注意到我——这个坐在台下听他唱歌的女孩。这个女孩也和他同样的年轻,也和他同样喜欢喝菩提水,也和他同样喜欢穿水蓝色的衬衣,也和他同样沉浸在每一个飘扬的音符之中。可是,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哪怕有几次,在酒吧里的客人寥寥无几的时候,他也没有把目光投向我一次。
    我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甘心,终于有一天演出结束后,我忍不住向老板打听他的情况。没错,我不敢直接走上驻唱台,问那个沉醉在音乐里的年轻人——哪怕只是一个粉丝,也有自己的羞涩和骄傲,不是么?
    老板站在酒台后面,叮叮当当地调酒,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开门见山:“告诉我那个歌手的事吧!”
    他的笑倏地消失了,眼神却如一片轻柔的羽毛,缓慢地落到我的身上,我伸手将羽毛弹开,他轻轻地开口说:“你答应过只会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歌,我才让你进来。”又看了看表:“你也答应过我九点之前一定会离开这儿。”
    “半个小时之后我一定到家,我只是想更了解他一点。”我极力解释着,“我喜欢他的歌。”
    老板叹了口气,若有似无:“我让你进来真是一个错误,你真是一个难缠的小姑娘。”
    我毫不退却地笑了:“也许一直都是。”
    老板看着我,他的眼神淡得要化掉,因为淡,所以捉摸不定,所以神秘又忧伤。
    良久,他终于说:“他叫严池,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家境不好,来我这里驻唱打工挣学费,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
    严池!他真的叫做严池!严格的严,池塘的池。为什么我会在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就知道是这两个字构成了他的名字呢?就好像,知道杯子叫做杯子,窗户叫做窗户,天空叫做天空一样简单自然。
    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故事,都这样简单自然,该有多好啊!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九点半之前赶回了家。
    客厅里亮着灯,冷气开得很足,爸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我的夜归并不介意。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我做任何事情,他们都不会过多干涉,还美其名曰“相信我”。的确,一个像我这样的好学生是没有胆子走弯路的。
    最多,我只会在午夜万籁俱寂的时刻,打开小说本,将那些得了奖无人分享的喜悦,跌倒后独自爬起的疼痛,寂寞时无处投递的心情,遇到美好事物时隐秘的激动,沉默地付诸于一个个虚构的故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11-17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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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就连这样的倾诉,也越来越少了。难道长大,竟意味着与这个世界,越来越无话可说?
      望着空空如也的小说本,我苦笑一声,曾经还以为自己是个文学天才呢,渐渐才明白,期望自己不平凡,这本身,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想法了。
      卧室的房门轻微地动了一下,我惊警地将日记本“啪”地合上。回过头去,妈妈有点尴尬地望着我:“我看看你睡了没有。”
      “马上睡!”我歉意地笑笑,为自己的失控感到一丝不安。乖孩子的面具戴得久了,连面对最亲的人,也不知如何才能卸下。
      妈妈了然地点点头,退了出去,顺带帮我关上了门:“那你早点休息。”
      一时间,我有些沮丧,难道她从不好奇我在写些什么?莫非她以为我在练习作文?
      撇撇嘴,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书桌上来,却发现刚刚合上小说本时动作过大,振动的气流将本子里夹着的一张照片甩了出来。
      我好奇地翻过来,脑子里“轰”然一响——怎么,怎么会是他?!
      照片上的严池,穿着白色的长大衣,站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用我无比熟悉的姿势握着话筒,成就一个张口欲唱的表情。
      真的是严池吗?我几乎要把那张照片看出一个洞:他的头发似乎比现在长,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看不清那其中深藏的奥秘。
      为什么我会有一张严池的照片?明明才认识他不久。
      第二天黄昏,满怀疑问的我,依旧去了“八千鸟”,却在看到严池走上驻场台时,蓦地止步。
      再次胆怯了,我注定只能窝在小小的角落,手里捏着那张莫名的照片,听他像一架不知疲倦的点唱机,久久唱下去。
      他今天唱了自己写的歌。那首歌的旋律十分特别,似银瀑四溅,又如海潮汹涌,从悬崖峭壁到寒潭深渊,一路跌宕起伏,让人止不住地跟随。
      就在这样的歌声里,我坐着,渐渐忘记了翩跹的时光,忘记了那些走远了的过往,忘记了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爱过的人,也忘记了那张照片带来的惊惑。
      “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我对老板说。在这个酒吧里,我只同老板一人交谈。就像只听严池一人唱歌一样。其他来来去去的客人和歌手,如同浮云,轻轻一吹,就散了。
      老板说:“这种魔力可能只对你一个人有效。严池并不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驻唱歌手,他太年轻。”
      老板的话也许是对的。客人对他的热情并不高。他们在歌声中聊天、说笑。对他们来说,严池只是一段背景,是他们放松休闲的一幅无足轻重的背景。如果对碧海蓝天厌烦了,可以随时换上另一张青山绿水的画面。
      我想严池是不在乎的。我希望他不在乎。既然为了生活,来到这种地方唱歌,就不要计较别人的视若无睹和嗤之以鼻。否则,会很痛苦、很矛盾。我听说,人生本来就有太多矛盾和痛苦的事情,但是,至少在这里,在“八千鸟”,我希望他快乐些。
      如果他知道,有一个人这样喜欢和关注他的声音、他的音乐,是否,他会快乐些?
      可惜,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11-17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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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的一个晚上,“八千鸟”发生了一点小动荡。一个喝醉了酒的客人,一定要驻唱歌手唱一首难度很高但曲调很俗的老歌。那时,在台上驻唱的是一个叫极雪儿的女歌手,她对这种俗气的歌曲鄙夷不屑,坚持不唱。客人便打碎了酒瓶,叫嚣着开始闹事。
        老板连忙出面调解,却也束手无策。客人一定要点那首歌,极雪儿哭诉他是故意刁难,双方僵持不下。
          正在老板束手无策之际,驻唱台边响起一个声音,淡淡的,慵懒的,无谓的,严池从备椅上站起来,拨弄了几下吉他,说:“我来唱吧。她今天唱了很多歌,嗓子有点哑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原来他说话的声音这样散漫清淡,像一阵抓不住的风,从我耳边飘过。
          老板趁机打圆场说:“是啊是啊,就让严池唱吧。他对这首歌很熟悉,极雪儿今天唱得太多了,您就放她一马吧。”
          那个油光满面地客人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坐下来,算是默认了。
        严池便上台唱,很高的音调,可笑的歌词,这首歌一点都不适合他。他唱得很吃力,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底下的客人却极尽喧哗之能事。极雪儿抱着双臂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她有一双清高的眼睛,可是严池的傲骨和才华,难道会比她少一分吗?
        我的血液慢慢沸腾起来,一股克制不住的冲动支配了我,就在那一瞬,我几乎要冲上去代替他唱!但同时,一双沉稳有力的手稳稳地压在我的肩上,又把我压回座位。
          是老板。他摇了摇头,说:“不要上去。”
          “为什么?”我争辩着,“那首歌我也会,我也能唱好。”
          “我没有钱付你酬劳。”他笑了,但是他的眼睛里是一层迷朦的光,让人隐隐地害怕。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和的老板,此时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的身体里蕴藏着一种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无法挣扎,更无法违背他的意思。
          也许,他是对的。
          一曲终了,严池微微地颔首下台,我看到他的额头闪着晶亮的汗珠。
          “他是一个性格很好的年轻人。”老板突然开口,“其他歌手不愿唱的歌,他愿意唱,替我解围。”
          我没有接话,在我的心目中,严池就是这样子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印象从何而来。
          “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老板话锋一转,竟然提到我。
          “所以,我才让你进我的酒吧里来。”他说。但是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缘分吧,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老板语气幽幽,“可是,我不知道对你来说,这样的安排好不好。”
          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酸涩,我望了望老板的脸,他微皱的眉头仿佛深锁着一个秘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9-11-17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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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几个晚上,一如既往。我却敏锐地感觉到严池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依旧是不动声色地低着头摆弄吉他,清冽的旋律流泻出来,他的声音里,却藏着一种压抑。
          我偷偷地跑去问老板。他告诉我说,严池写的又一首曲子,被唱片公司毙掉了。
          “谁不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呢?可是,既要迎合市场,又要坚持自我,实在是太难了。”老板在为严池抱不平,“严池有才华,可是,如果不愿妥协,就只能一直等待伯乐。”
          看不到希望的前路,还能一直走下去吗?我的心收紧了,如果他从此不唱了,我也不应该有任何怨言。他们说,在这个现实而残酷的世界里,信仰、梦想、感情,被抛弃、被放弃什么的,难道不是常有的事吗?
          但严池并没有。
          他夜夜唱下去,不知疲倦。
          他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沉郁、深切、动人,仿佛一个漩涡,让人无法自拔,只能一路深陷,直至灭顶。
          时间走得如此之快,我非常害怕,害怕这个夏天过去得如同从前所有的夏天一样那么快,害怕严池会像从前我所有的偶像一样,一夕忽老。
          此时,他还那么年轻,这是他年轻的时光,我站在年轻的不染风尘的他的面前,听他年轻的声音充满激情的歌唱,这仿佛就是一场梦,我害怕梦醒得太快,一切都来不及。
          七月,转眼就过去了,我和严池却依旧没有任何交集,反而和老板的谈话越来越多。老板其实是一个神秘又有趣的人,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常常把人逗笑。他不喜欢我叫他“老板”,常常自称为“摆渡人”。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自己,他笑而不答。我又问他有关“八千鸟”的问题,第一次见面,他说是纸张用光了的缘故,可这是太牵强的理由。
            “其实这与一个传说有关。”禁不住我的一再询问,他终于开口。
            “什么传说?”我很有兴趣。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没有出现之前,万物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因为宇宙之神亲手做成了八千只蓝色的鸟儿。这些鸟儿实际上是时空鸟,能够用翅膀搭成通过时空之河的桥梁。有了八千鸟,所有生灵都能够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空间与任何时间的交叉点。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史前期,没有了时空的阻隔,任何生物都感受不到孤独。
          后来,人类诞生了。人类的欲望太多,而执念也太强,他们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滥用八千鸟,让每只鸟儿都不堪重负。终于有一天,八千鸟叛逃了,她们飞越迷雾森林,从此销声匿迹。失去了八千鸟,时空的大河再次阻隔于众生之间……而世界,就变成了你所知道的这个样子。”
            “所以,你的酒吧叫‘八千鸟’,是想重新摆渡在时空中徘徊不定的相聚的愿望吗?”我笑着,心中却升起隐隐的不安。
            “是这样的,让亲人不再分离,朋友能够聚首……不过……”他话锋一转,“这只是传说而已。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望着我,眼睛里是一层迷蒙的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暧昧而可疑。
            我感觉到一种不平常的东西正在慢慢滋生,一时间害怕起来,连忙岔开了话题:“严池要驻唱到什么时候?他开学之后还会来吗?”
            “说不准了。时候到了,该结束的必然会结束。”
          这句话真让人沉默。
          老板却突然说:“既然你这么想认识他,又不敢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为什么不采取迂回点的方式呢?”
            “比如呢?”好像又有一点希望从沉默中升起。
            他指了指头顶,那里,八千只鸟儿熠熠生辉。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9-11-17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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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得到了老板的指点,我开始给严池写信。将天花板上的鸟儿取下来,可以将支言片语写在她的翅膀上,再重新挂上去。
            这种方式简直匪夷所思,可老板非常肯定地说,严池会收到的。
            我相信了他。没有缘由的,就好像我没有缘由地走进了这间叫“八千鸟”的酒吧一样。
            可是写什么呢?拿笔的手都微微发抖。
            我写:“严池你好,我很喜欢你的歌。”太直白了,擦掉重来。
              又写:“严池你好,你的歌唱得真好,我会永远支持你。”太俗气了,像一个傻乎乎的歌迷,擦掉重来。
              再写:“严池你好,你注意过我吗?我一直在某个角落默默关注着你。”天啊,太恶心了。擦掉擦掉。
            我不知道写什么了,任何话语都显得那么矫情多余。纸鸟温柔地立在我的手心,但她却无法替我承载一言一语。
            踌躇太久,以至于最后落到翅膀上的诗句,已经沾满了历史的风霜——“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这是《古诗十九首》中《西北有高楼》中的一句。他会懂得的吧,从来都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亦然。古往今来的人们慷慨以歌,也许求的,并不是出名,并不是得利,而只是一个相通的灵魂。
              我不知道严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些字。他唱歌的时候总是略略偏着头,从不向头顶上望,我想他也从不知道“八千鸟”的传说,也许我要等待很久。
              可出乎意料,当天晚上他就发现了。演出完毕之后,老板对他耳语一句,他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鸟儿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低头去读。
              我傻傻地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
            但是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
              连中考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在另一只纸鸟上给我回信,老板转交给我,他写道:“你是谁呢?我是否见过你?”
            严池是否见过我呢?我不知道,他的目光还是一次也没有落到我身上,我也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自我介绍,但我想,总有一天他会见到我的。
            从那以后,我在纸鸟上的落款全部都是三个字:八千鸟。我希望自己可以像这些时空鸟一样,能让我们之间没有阻隔。
            那些日子,是我所能记得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们通过八千只纸鸟交流。这是唯一的方式,唯一的交集,在我看来,也是最好的。
            我们渐渐地熟悉起来,纸翅上的熟悉,没有负担,没有顾虑,更能随心所欲地沟通。我们无话不说,甚至谈到“爱与死亡”这样的终极话题,我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因为同学朋友只会觉得我故作姿态,而老师家长则会认为我没事找事想太多。
            但是他很认真地回答了我:“我觉得爱和死亡只有一个相通之处,那就是她们都是永恒而不可抗拒的,我一直希望能用自己的音乐诠释她们。”
              他用“她们”这个字眼,和我的习惯一样。
              我们有太多相同的地方。比如都喜欢喝菩提水,都喜欢穿水蓝色衬衫,都喜欢沉浸在飘扬的音符中。
              但我们却是不相识的。
              终于有一天,他问我:“你在哪里呢?如果可以,我们见面吧!”
              这是一个太难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轻轻捧着那只纸鸟,我彻彻底底地迷失了方向。
              于是没有回答。
              第二天,他在纸鸟上写:“这个要求太唐突了是吗?对不起,只是我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想见你一面。”
            他要离开了吗?这么快?我如遭雷击,这些日子恍若南柯一梦,梦醒后才惊觉夏天已经走到尽头。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9-11-17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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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池要离开“八千鸟”是不容置疑的事情了。老板告诉我,虽然上次他的曲子被唱片公司高层毙掉了,但却有幸获得了一个有名的制作人的青睐,制作人签下了他,也许他很快就可以发第一支单曲。
                我由衷地为严池高兴,因为他值得。
              但失落却不可避免,得知消息的那晚,回家后,我再次打开了小说本,望着淡蓝色的格子线,一种很迫切的渴望迅速地从脚底攀爬上来,我拿起笔,突然想写一个新的故事。
              没有读者,没有关系;被退稿、被忽视、被嘲笑异想天开,也没有关系。严池,不也这样一天天继续唱下去了么?如果,严池能读到这篇没有读者的小说,我内心的空洞是否就能小一些?
              我奋笔疾书,那张被揉捏过度的严池的照片就放在一旁,他穿着白色的大衣,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遮住不能言说的奥秘。
              我写得太入神,以至于连妈妈走进来给我送一杯牛奶都没发觉,直到,直到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原来你还在喜欢他呀?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新偶像了。”
              我一惊,手中的笔滑落下来:“什么意思?”
              妈妈指了指那张照片:“这不是严池吗?我记得你刚上初中就喜欢他的歌了,那时有同学笑你喜欢这么老的歌手,你回家后还大发脾气呢!”
              “老?”不知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自觉地颤抖。
              “对啊,”妈妈奇怪地看着我,“这不是你说的嘛,那会儿他不就已经快四十了吗?”
                可是,我明明刚刚还见过他——二十岁的他。
                脑中一直被拧紧的水龙头突然爆开,哗哗涌流的疑问和猜想,堵得我不能呼吸:为什么严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连看了纸条之后也没有发现我,我却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的名字,还拥有他的照片?为什么除了老板,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为什么老板要自称“摆渡人”?为什么老板要给我讲那个传说?难道,难道——
                这个猜想的力量如此强大,明知很荒谬,我却怎么也抵抗不了。
                我想只有一个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再次来到“八千鸟”,我已经平静下来。无论如何,我需要一个答案。
              老板见到我,什么也没说,先把一只纸鸟递给了我。
              我打开来,是严池熟悉的字迹。他写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驻唱,也许以后不再有机会见到你了。但我会一直记得那一天,1992年7月16日,你的纸鸟奇迹般出现在我的手心,你写给我一句话,用了一句美丽的古诗。”
              1992年7月16日——我盯着这行数字看了很久,盯到眼睛发酸,有泪掉下来,然后我抬起头来,对老板说:“我记得今天是2011年7月16日。”
              老板望着我,眼底似有怜惜:“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你了。没错,这个酒吧和你的世界不是同一个时空。我们只是穿梭停留在了这里。我们的时间,还是十九年前。”
              “还记得那个传说吗?‘八千鸟’消失之后,为了平息万物恐慌,神便创造了这个酒吧,负责摆渡时空之河两岸真挚的愿望。但不是每一个生灵都有机会穿梭时空,我或者酒吧本身,会选择有缘的人,吸引他们进入酒吧,为他们倒转时空,帮助他们实现心底的夙愿。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进来?”我咬紧下唇,不让她发抖。
              “你是一个聪明但孤独的小姑娘,渴望有人理解,也想要了解别人。严池的歌,深深打动了你,你觉得,在这样的音乐共鸣中,你们是平等的。他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你也不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小粉丝。你一直如此期望着,所以,‘八千鸟’给了你这个机会。” 老板停了停,似乎在给我时间思考,“但是现在,你后悔了吗?”
              后悔吗?后悔走进这个酒吧?在这个七月的黄昏?当然不!
              我一直想捕捉到严池年轻时的时光,我一直想与他成为灵魂中的朋友、知己,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实现得如此不可思议,哪怕之后一切成空,我也不会后悔。
              “小姑娘,‘八千鸟’的规则是,如果当事人要求,任务结束之后我可以帮你忘掉这一切,你需要吗?”老板还是那样看着我,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终于知道,那雾气里包裹着什么秘密。
                这秘密,让我终于不再平凡。我要带着这段时间的记忆,离开这里,离开他所在的时空,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我并没有任何遗憾。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11-17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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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这是严池在“八千鸟”驻唱的最后一晚,也是我们在这场时空游戏中的最后一晚。
                  他站在驻唱台上唱了整夜,深澈如海水的声音淹没了“八千鸟”的每一个角落,俘虏了每一位客人。
                这是他唱得最好的一次。每唱完一首,掌声经久不息,这是感谢,也是鼓励——美好的东西,终有一天会获得认同的吧!
                最后一首歌。酒吧的灯光突然全部暗下来,只有一束清蓝的光打在严池的身上,他的水蓝色衬衣泛起梦幻般的色彩,让整个人如在天空深处般圣洁冷峻。他说,那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下面这首歌,送给一个名叫八千鸟的女孩。”
                  他开始唱,双手紧紧地握住话筒,略略偏着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这个表情,我如此熟悉,看过千遍万遍。我哭了,但是我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我的眼泪是无声的,所以可以更加放肆地大哭,直到哭声淹没那首他缱绻而唱着的,古老的诗歌:
                  “……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童话结束了。
                  酒吧里如此安静,客人都已经离开,包括老板。我感激他,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
                  严池在收拾乐器。他的动作轻柔缓慢,如水流。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这么勇敢地走到他的面前,去向年轻的他告别,去向那些年轻的时光告别。
                然后,我把最后一只纸鸟轻轻放在酒桌上,转身飞跑出了那个酒吧,跑出了他的世界。
                  我不敢停留,怕稍一停留,就忍不住热泪奔流。
                  那只纸鸟上写着:“虽然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但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我会一直在。”
                  我想,他一定能够懂得。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做“八千鸟”的酒吧。我不知道她穿梭到了哪个时空,也不知道她又一次摆渡了哪些愿望。但是,我仍然能够看到严池。
                  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电视屏幕上,在那些流光溢彩的舞台上。他唱歌的时候,双手仍旧紧紧地握住话筒,略略偏着头,是无限悲悯的表情。他瘦了,成熟了,稳重了,那些年轻的充满梦幻与激情的日子已经远去,声音也慢慢脱离了稚嫩,却仍旧有着穿透时空的力量。
                对我来说,这一切就足够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9-11-17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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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4-09-23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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