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河北省永年县，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县，GDP在邯郸地区十几个区县中排名第二。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全国闻名的蔬菜之乡和紧固件之乡。但这个县，对待教育的态度却令人发指。
首先说学前教育。在90年代的永年县，人们根本不知道幼儿园为何物。当时村里的人都只知道有个“半年级”。什么叫“半年级”呢？就是孩子在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先上一年的学前班。这本来也可以理解，没有条件办幼儿园，那这个“半年级”可以算作孩子上小学之前的准备。但是，这个“半年级”是在孩子七虚岁，也就是六周岁的时候才开始上的，而六周岁，正是孩子该上小学一年级的年龄，结果就导致我们七周岁才上小学。我的生日比较晚，所以我在小学和中学时，都算班里比较小的，因为大家都差不多同岁。可是到了上大学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同学普遍比我小两岁。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人家都是六周岁上小学一年级，而我们生生比人家晚入学一年，这一年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而更冤的是，因为我在邯郸市生活时，是上过幼儿园的，结果因为我父亲和奶奶根本不懂这个，导致我又上了个“半年级”。真是误人子弟！
我于1994年进入小学。读小学的时候，村里的小学叫做“南沿村完小”，这个“完小”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去年，一个回县里当小学老师的高中同学无意间说起来，我才得知所谓的“完小”就是“完全小学”，就是指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都有。可见，原来我还是幸运的，有很多村的小学甚至连一到六年级全都有这个简单的“配置”都达不到啊。可就是这样一所“完全小学”，却连个校园也没有，我们整个小学六年，只能在老乡家荒废的破宅子里上课，每月学校可能给人家一点点租金。因为房子过于破旧，导致六年时间换了五个地方上课（当然，只是从一个破宅子换到另一个破宅子）。记得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秋季开学，我们老师打开“学校”的门，发现院子里草都长得半人高了，院子里到处都是绿色的癞蛤蟆。学校的老师大都没有正式的编制，我记得她们当时每个月工资只有一百元人民币。老师也都没有学历，素质很差。我的启蒙老师叫闫丽红，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我大概五六年前跟我一个本家的叔叔聊天时，他告诉我，那个闫老师跟他小学在一个班，可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你能想象吗？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来教小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可她却一人身兼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课程表里只有语文和数学，从来没有体育、美术、音乐等课程。我们的课间娱乐就只是在破宅子的院子或者门口的巷子里打闹，追逐，玩弹珠，拍画片儿，跳皮筋。我们那个村——南沿村，有一万多人口，算是个很大的村子了，可小学只有四个班，当时我们一个班里恨不得能有一百人。没有课桌，每个人只能自带一个小板凳和一个高凳子，坐在小板凳上，伏在高凳子上学习。所谓的“教室”，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冬天需要用塑料布把窗户封住，用棉门帘将“门”盖住，屋里面生一个蜂窝煤炉来取暖，买煤的费用还要学生们自己出。学校的厕所也是屎尿横流，无人打扫，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县里每年可能有一点点的教育经费，可从来都没有用到过学生们身上。九十年代，小学还是要交学费的，虽然不多，但对于我们这些家庭比较贫困的人，也是一个负担。我奶奶经常要到最后时刻才把那几十块钱学费给我凑齐，学校催得也特别紧。我从来没听说过学校因为谁家困难，把学费减免了的。当时的小学校长叫闫凤梧，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村里人习惯称他的外号—闫把子。估计这厮也没少捞钱，听说前几年已经死了，死的时候岁数也不太大，也算是活该没活长。那个时候学校老让我们从家里收集废品交到学校，比如纸箱子之类的，我记得当时一个破房间里堆满了废品，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来，可能是想把我们收集的废品拿去卖吧，能卖一点钱，好用于交纳学校的房租或者中饱私囊。还有，学校曾经组织我们到田里去挖一种叫做“晌午虫”的生活在土里的虫子，其实就是飞蛾蛹，也是一样的目的。因为这是一种中药，曾经有人专门出钱收购过这种东西。
村里的那些农民也不以读书受教育为荣，觉得自己的孩子认几个字就行了，也没指望他们上大学。在他们的观念里，上学有啥用？既花钱，还不挣钱，看人家谁谁谁的孩子，十三四岁就出去打工挣钱了。再说了，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几亩地可种嘛！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基本上是放任自流的，甚至是反对他们上学的。这就导致学生本身的素质很差，很少能有静下心来学习的学生。打架，旷课，砸学校玻璃，毁坏公物，顶撞老师的，何其之多。我在这个大环境中，也受到了很大影响，本来成绩非常好的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数学变差了。老师因为待遇很低，再加上自身的素质也很差，除了开补习班（话说九十年代这些人就开始开补习班了，这个意识倒是挺超前的）捞点钱之外，什么也不管。家长会和家访根本闻所未闻。老师也不关心学生，甚至有的代课老师只代了几个星期，连学生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就跑掉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试问，她们怎么能为自己的工作负责？学生们不以学习好为荣，反而以打架斗殴为荣，谁能打得过谁，就是有本事，就会受到别人的“尊敬”，好好学习的人反而被视作怪胎。校园暴力无所不在，老师根本不管，甚至纵容那些孩子。有的孩子受欺负了，老师不管，家长找来了，老师还训斥该学生：为啥不告诉我，把家长找来是啥意思？妈的，人家明明之前告诉过你，是你不想管，人家才告诉家长的啊。我小时候，因为性格懦弱，受了不少欺负，对我后来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我是一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现在细数一下，当时我的那些小学同学们，最后上了大学（包括大专）的，每一百人中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杀出来，要遭受多少的艰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记得小学四年级时，当时热播一个葛优主演的电视剧《寇老星儿》，有两个女同学，在班上一起合唱了该剧的主题歌，唱的特别好。还有一个女同学，清唱《山路十八弯》，唱的也很棒，还去参加了县里的比赛。可就因为家长的愚昧无知（当然还有大环境也如此），没有培养孩子的意识，导致她们很早就辍学了，真是特别可惜。前一段时间我回老家，看到其中一个女生正在门口干活儿，完全一个农村妇女的模样，听说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
2000年秋天，我上初中了。一开始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到了邯郸市里上学，进入邯钢二中（现在的复兴中学）读初一，市里的学校，条件明显就好很多。但仅仅三个月后，因为跟母亲的不和，我就离开了市里，回到了位于南沿村的永年县第七中学上初中。这是一所号称永年县重点中学的初中，汇集了周围十里八村的学生，寄宿制，每周末可以让学生回家一次。我因为家就在本村，所以不用住在学校。初中有了固定的校园，就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初一在三楼，初二在二楼，初三在一楼。这样安排也许是为了节省初三学生的上下楼时间。楼房依然很破旧。因为学生多（方圆十公里的村子，都有在这里上学的），教室少，每个班里得有一百二十人左右。学校虽然固定了，但是面积依然不大，所谓的操场只不过是一块面积不大的黄土地，上面有两个破旧的篮球架。教室里的“课桌”，就是一块长方形木板，搭在一个铁架上。每人从家里带一个高凳子，坐在高凳上，伏在木板上上课，一排“课桌”坐五六个人，经常有同桌因为争抢课桌的“使用面积”而画“分界线”，甚至还有因此打起来的。这样的桌子，每一排放两张，中间留个过道，一共有十一二排，坐在最后两排的学生估计根本看不到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学生的宿舍简直不忍直视，虽然我不用住校，但是我去看了他们住的地方，简直令人发指的恶心。土坯的墙壁，剥落地一块一块的，上面都是苍蝇屎。一个个晃悠悠的上下铺紧紧的挨在一起，十来平方的屋子里，能放下五六张上下铺，铺面上的灰尘厚厚的一层。每个屋子的灯泡上，密密麻麻全是苍蝇屎。住校的同学告诉我，每到夏天，灯泡上都爬满了苍蝇，恨不得把灯光都给遮住。听到这个真是鸡皮疙瘩起一身。厕所也依旧是屎尿横流，无地下脚。
初中时，还体会了一把露天考试，这在小学时是没有过的。所谓露天考试，就是全班人统一把自己的凳子带到操场上，蹲在地上，伏在凳子上考试。一场考试两个小时，可以想象把学生们都累成什么样子。尤其是冬天的考试，简直把学生们冻成狗。
学生的素质依旧很差，校园暴力依旧盛行。这时候有一种“新事物”出现了，就是“地头蛇”。也就是说，你们外村的学生到南沿村来上学，跟本村学生发生了冲突，就小心遭到报复。因为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家人亲戚拉到学校来报复你。而你的家人亲戚远在几公里的外村，不一定顾得上你。这种歪风邪气现在看来很可笑，但当时确实很盛行，这跟本地的民风有很大关系。学校里经常有不好好学习的男生，抢低年级学生的钱，调戏骚扰漂亮的女同学，砸学校玻璃，打其他班的学生。甚至发生过几次群殴和流血事件。学校的安全工作也做的很不好。我上初二的时候，学校厕所的一根柱子突然倒塌，把一个正在上厕所的学生砸死了。你们想想，一个县重点初中居然发生如此无厘头的事情，学校领导是干什么吃的？
老师素质依旧不咋地，学历是比小学老师高了一点了，不过大专以上学历也基本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中师”，也就是中专师范学历，不光是教课不行，人品也不行。有个教政治课的男老师，是我们村的，曾经到我家承包的鱼塘去偷偷钓鱼，我发现后让他离开，他还嬉皮笑脸的说：我不走，有本事你把我的钓具没收了。后来他担任了我的思想政治课老师，可以想见我当时看到他是我老师的时候，我有多恶心。不过学校也留不住好的老师。有一个女历史老师，大学毕业，教的特别好，普通话特别标准（当时其他老师大部分还用方言教课呢）。可是人家教了一段时间后，果断辞职了，因为人家没编制，好几个月的工资也没给人家发，人家受不了了。记得人家要走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特别舍不得，不过没办法，人家还是要生活啊。
我在这个“县重点初中”呆了三年。2003年夏天我参加中考，最终成绩还可以。永年县有两所县重点高中——永年县第一中学和永年县第二中学，我的分数可以选择两者任何一个。一般县里的孩子，上高中就只有这两所学校可选，当时市里的高中在县里招生还很少，大家也没有要到市里去上学的意识。当时大家都说，县二中比较好，同时县二中离我家也比较近（县一中在县城，离我家二十多公里；县二中在广府古城，离我家只有六七公里），最终我填报志愿时选择了二中。
2003年秋天，我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按理说，一个县重点高中，是县里的高考录取大户，是整个永年县教育的样本，应该会好多了吧？可是到了学校我们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学校的面积也就四十来亩地，有了专门的操场，所谓的“操作”只是一块尘土飞扬的黄土地，而且学生太多，所以压根儿不够用。教学楼也是年久失修，一共三层，教室依旧不够，为了容纳本届多出来的学生，在西边一排教室的三楼楼顶，又加盖了一层，变成了四层。这样一来，南面和东面的教学楼都是三层，只有西面的教学楼是四层，显得特别突兀。在原本的楼梯外，用铁质外架的楼梯，将一楼与四楼连接起来，真是特别危险。学校的宿舍比初中稍微好了一点，分为上下两层，没有那么多苍蝇屎了，但是，蛆又来了。每层宿舍楼会有两三个公用的厕所，这些厕所都是蹲坑式的，密闭的，无窗户。夏天的时候里面味道特别严重，上个厕所出来后浑身都有一股沼气味儿。厕所里面的蛆经常会跑到楼道上，爬到宿舍里，甚至钻进我们放在地上的肥皂里，然后死在里面。我们轮流值日的时候，要用扫帚把这些到处跑的蛆给扫到垃圾桶里。二楼经常有同学把脏水直接泼到一楼，一楼学生晾的衣服常常因此被弄脏，于是一楼朝二楼叫骂甚至扔东西。两个楼层之间甚至常为这些事大打出手。
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所以吃住都要在学校里面。但是这个高中居然没有食堂，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有很多三轮车，带着做好的饭菜，浩浩荡荡的开到学校操场上。我们下了课，带着自己的饭盆，到操场上自己选择，打饭。在这个三轮车前买点饭，在那个三轮车前买点菜，倒也不贵，每顿饭也就块把钱。这些摊主都是学校周围的住户，每天在家做好了饭，到饭点就推到学校来卖，食物的卫生情况也没有保证。每到饭点，操场上是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像是一个大的市场。打完了饭，就几个人一起，像监狱里的罪犯一样，蹲在地上吃。有的人会搬个板凳或者搬块砖头，坐在上面。遇到下雨，那可就热闹喽，大家打完饭后会以最快速度，跑到教室里或者宿舍里去吃。由于学校不让用高功率电器，所以打热水只能到热水龙头那里去打，可是水龙头就那么几个。每次打水，都要排很长的队伍，人一多，免不了起冲突。后来随着水龙头数量增多，这个问题才有所缓解。
还有更恶心的事。高三时，学校新建了一座食堂，我们算是有了食堂了。可谁想到，这食堂是广府城当地几个地头蛇出资建立的，就是想挣钱。自从他们建立了这个食堂后，就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卖饭了，甚至为了让学生们只在他们这个食堂里吃饭，他们把学校大门口卖零食的小商贩也打跑了。学校对学生出入大门管理更严格了。更有甚者，有一次居然把一个看望孩子的家长给打了，理由是人家给孩子带了吃的东西。真是让人愤怒！这些流氓，学校不仅不管，还姑息纵容，估计学校领导也没少收好处。你不让别人卖饭，自己倒是把饭菜做好啊，可他们提供的饭菜，又贵又难吃。我曾亲眼看到他们直接把一大盆开水倒进了已经熬好的粥里，真是无耻。
我们刚入学那年，学校新来了一批老师，大部分是邯郸师专（也就是邯郸学院的专科）毕业的，这些老师就开始教我们，我们当了他们的小白鼠。他们水平很一般，又都是大专刚毕业，显得很稚嫩。当然，学历高的老师也不一定有多好。有一个男老师，教历史的，叫李占民，当时有50来岁。这家伙是河北师范大学毕业的，但是气量特别小，经常跟其他人，包括老师和学生，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大打出手，人品极坏。甚至在学校开了一个小卖部，对学生卖起了烟。有次我陪一个同学去他的小卖部买瓜子，因为啥我忘了，这厮跟我吵起来了。妈的，之后我一封举报信把这家伙卖烟的事举报给了校长，然后听说校长亲自批评了他，他就再也没卖过烟了。除了这些，最坑爹的一件事，到现在我想起来还耿耿于怀。
高一开学两个月后，学校通知我们，说现在就要分文理科了。我们一听都蒙了，心想不是高二才分文理科么？怎么现在就要分了。但是既然学校说分，那就肯定是要分了。于是我们这些数学成绩不好的人，都选择了所谓的“文科”。这样一来坏了，因为选择文科的，大部分是成绩不太好的学生，原因是文科科目比较好学。这样一来，我们那个“文科”班，完全变成了一个差生云集的班，成绩好的却为数不多。班级分好后，每天鸡飞狗跳，那些不想学习的“渣滓”，每天都在课堂上胡喊乱叫，出言不逊，当面顶撞老师，辱骂同学。有一个女生，自告奋勇当了班长，却被他们整天羞辱，最后人家退学了。他们甚至经常当着老师的面就大打出手，甚至还要打老师。弄得想好好学习的同学也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学习，每天人心惶惶。我当时也是如此，一想到要上课便心里着慌。连老师都说：走到你们班门口都不想进来。我们那个班成了整个永年二中那一届名声最臭的班，那个班也是我整个求学生涯里，最恶心的班。原来那些成绩本不错的同学，有很多被影响，最后成绩直线下降，真是很可惜。有一个男同学，中考时是全班第三，后来在这个班成绩完全不行了，最后读了个技校，现在在杭州送快递呢。这样的同学我相信不止他一个。
可你猜怎么着？到了升高二的时候，学校突然通知我们，说你们其实不是文科班，现在还要重新选择文理科。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被耍了。当时学校只是借分文理科为名，把刚入学的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学生用文理科区别开来，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选文科的大部分肯定都是学习不好的。多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有一些同学为了离开这样的班级，选择了理科，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想离开这个班的“渣滓”。我的数学成绩依然不好，我报了理科，因为我也受够了这个班。但在最后关头，老师要上报的时候，我又改成了文科，因为我还是对自己的数学成绩没自信。现在看来，我的选择应该不是错的。但我确实又在那个放牛班里呆了一年。直到升高三的时候，学校又通过考试，把文科班分成了普通班和实验班，那时候我在文科班的成绩还算不错，于是终于逃离了这个我终身痛恨的“垃圾班”。高三下半年，我终于把数学成绩补上去了，后来高考上了二本线，再后来又到邯郸市第四中学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大学。但那已经不在永年了，算是后话，后面我会再写到那以后的经历。
我不想听什么“外因是次要的，内因才是主要的”之类的屁话。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人的年少时期，环境甚至是决定性的。如果你看到了山，却没有想到要爬上去看一看，那是你的原因；可你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山，你怎么能想到要攀登到山的顶峰去看一看呢？也别说什么“那个环境里毕竟也有人杀了出来，考上名牌大学了呀”之类的屁话。百分之一、二的概率，你愿意你们家孩子去以身试险吗？
这样的故乡，我焉能不恨？
首先说学前教育。在90年代的永年县，人们根本不知道幼儿园为何物。当时村里的人都只知道有个“半年级”。什么叫“半年级”呢？就是孩子在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先上一年的学前班。这本来也可以理解，没有条件办幼儿园，那这个“半年级”可以算作孩子上小学之前的准备。但是，这个“半年级”是在孩子七虚岁，也就是六周岁的时候才开始上的，而六周岁，正是孩子该上小学一年级的年龄，结果就导致我们七周岁才上小学。我的生日比较晚，所以我在小学和中学时，都算班里比较小的，因为大家都差不多同岁。可是到了上大学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同学普遍比我小两岁。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人家都是六周岁上小学一年级，而我们生生比人家晚入学一年，这一年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而更冤的是，因为我在邯郸市生活时，是上过幼儿园的，结果因为我父亲和奶奶根本不懂这个，导致我又上了个“半年级”。真是误人子弟！
我于1994年进入小学。读小学的时候，村里的小学叫做“南沿村完小”，这个“完小”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去年，一个回县里当小学老师的高中同学无意间说起来，我才得知所谓的“完小”就是“完全小学”，就是指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都有。可见，原来我还是幸运的，有很多村的小学甚至连一到六年级全都有这个简单的“配置”都达不到啊。可就是这样一所“完全小学”，却连个校园也没有，我们整个小学六年，只能在老乡家荒废的破宅子里上课，每月学校可能给人家一点点租金。因为房子过于破旧，导致六年时间换了五个地方上课（当然，只是从一个破宅子换到另一个破宅子）。记得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秋季开学，我们老师打开“学校”的门，发现院子里草都长得半人高了，院子里到处都是绿色的癞蛤蟆。学校的老师大都没有正式的编制，我记得她们当时每个月工资只有一百元人民币。老师也都没有学历，素质很差。我的启蒙老师叫闫丽红，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我大概五六年前跟我一个本家的叔叔聊天时，他告诉我，那个闫老师跟他小学在一个班，可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你能想象吗？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来教小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可她却一人身兼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课程表里只有语文和数学，从来没有体育、美术、音乐等课程。我们的课间娱乐就只是在破宅子的院子或者门口的巷子里打闹，追逐，玩弹珠，拍画片儿，跳皮筋。我们那个村——南沿村，有一万多人口，算是个很大的村子了，可小学只有四个班，当时我们一个班里恨不得能有一百人。没有课桌，每个人只能自带一个小板凳和一个高凳子，坐在小板凳上，伏在高凳子上学习。所谓的“教室”，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冬天需要用塑料布把窗户封住，用棉门帘将“门”盖住，屋里面生一个蜂窝煤炉来取暖，买煤的费用还要学生们自己出。学校的厕所也是屎尿横流，无人打扫，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县里每年可能有一点点的教育经费，可从来都没有用到过学生们身上。九十年代，小学还是要交学费的，虽然不多，但对于我们这些家庭比较贫困的人，也是一个负担。我奶奶经常要到最后时刻才把那几十块钱学费给我凑齐，学校催得也特别紧。我从来没听说过学校因为谁家困难，把学费减免了的。当时的小学校长叫闫凤梧，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村里人习惯称他的外号—闫把子。估计这厮也没少捞钱，听说前几年已经死了，死的时候岁数也不太大，也算是活该没活长。那个时候学校老让我们从家里收集废品交到学校，比如纸箱子之类的，我记得当时一个破房间里堆满了废品，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来，可能是想把我们收集的废品拿去卖吧，能卖一点钱，好用于交纳学校的房租或者中饱私囊。还有，学校曾经组织我们到田里去挖一种叫做“晌午虫”的生活在土里的虫子，其实就是飞蛾蛹，也是一样的目的。因为这是一种中药，曾经有人专门出钱收购过这种东西。
村里的那些农民也不以读书受教育为荣，觉得自己的孩子认几个字就行了，也没指望他们上大学。在他们的观念里，上学有啥用？既花钱，还不挣钱，看人家谁谁谁的孩子，十三四岁就出去打工挣钱了。再说了，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几亩地可种嘛！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基本上是放任自流的，甚至是反对他们上学的。这就导致学生本身的素质很差，很少能有静下心来学习的学生。打架，旷课，砸学校玻璃，毁坏公物，顶撞老师的，何其之多。我在这个大环境中，也受到了很大影响，本来成绩非常好的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数学变差了。老师因为待遇很低，再加上自身的素质也很差，除了开补习班（话说九十年代这些人就开始开补习班了，这个意识倒是挺超前的）捞点钱之外，什么也不管。家长会和家访根本闻所未闻。老师也不关心学生，甚至有的代课老师只代了几个星期，连学生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就跑掉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试问，她们怎么能为自己的工作负责？学生们不以学习好为荣，反而以打架斗殴为荣，谁能打得过谁，就是有本事，就会受到别人的“尊敬”，好好学习的人反而被视作怪胎。校园暴力无所不在，老师根本不管，甚至纵容那些孩子。有的孩子受欺负了，老师不管，家长找来了，老师还训斥该学生：为啥不告诉我，把家长找来是啥意思？妈的，人家明明之前告诉过你，是你不想管，人家才告诉家长的啊。我小时候，因为性格懦弱，受了不少欺负，对我后来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我是一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现在细数一下，当时我的那些小学同学们，最后上了大学（包括大专）的，每一百人中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杀出来，要遭受多少的艰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记得小学四年级时，当时热播一个葛优主演的电视剧《寇老星儿》，有两个女同学，在班上一起合唱了该剧的主题歌，唱的特别好。还有一个女同学，清唱《山路十八弯》，唱的也很棒，还去参加了县里的比赛。可就因为家长的愚昧无知（当然还有大环境也如此），没有培养孩子的意识，导致她们很早就辍学了，真是特别可惜。前一段时间我回老家，看到其中一个女生正在门口干活儿，完全一个农村妇女的模样，听说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
2000年秋天，我上初中了。一开始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到了邯郸市里上学，进入邯钢二中（现在的复兴中学）读初一，市里的学校，条件明显就好很多。但仅仅三个月后，因为跟母亲的不和，我就离开了市里，回到了位于南沿村的永年县第七中学上初中。这是一所号称永年县重点中学的初中，汇集了周围十里八村的学生，寄宿制，每周末可以让学生回家一次。我因为家就在本村，所以不用住在学校。初中有了固定的校园，就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初一在三楼，初二在二楼，初三在一楼。这样安排也许是为了节省初三学生的上下楼时间。楼房依然很破旧。因为学生多（方圆十公里的村子，都有在这里上学的），教室少，每个班里得有一百二十人左右。学校虽然固定了，但是面积依然不大，所谓的操场只不过是一块面积不大的黄土地，上面有两个破旧的篮球架。教室里的“课桌”，就是一块长方形木板，搭在一个铁架上。每人从家里带一个高凳子，坐在高凳上，伏在木板上上课，一排“课桌”坐五六个人，经常有同桌因为争抢课桌的“使用面积”而画“分界线”，甚至还有因此打起来的。这样的桌子，每一排放两张，中间留个过道，一共有十一二排，坐在最后两排的学生估计根本看不到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学生的宿舍简直不忍直视，虽然我不用住校，但是我去看了他们住的地方，简直令人发指的恶心。土坯的墙壁，剥落地一块一块的，上面都是苍蝇屎。一个个晃悠悠的上下铺紧紧的挨在一起，十来平方的屋子里，能放下五六张上下铺，铺面上的灰尘厚厚的一层。每个屋子的灯泡上，密密麻麻全是苍蝇屎。住校的同学告诉我，每到夏天，灯泡上都爬满了苍蝇，恨不得把灯光都给遮住。听到这个真是鸡皮疙瘩起一身。厕所也依旧是屎尿横流，无地下脚。
初中时，还体会了一把露天考试，这在小学时是没有过的。所谓露天考试，就是全班人统一把自己的凳子带到操场上，蹲在地上，伏在凳子上考试。一场考试两个小时，可以想象把学生们都累成什么样子。尤其是冬天的考试，简直把学生们冻成狗。
学生的素质依旧很差，校园暴力依旧盛行。这时候有一种“新事物”出现了，就是“地头蛇”。也就是说，你们外村的学生到南沿村来上学，跟本村学生发生了冲突，就小心遭到报复。因为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家人亲戚拉到学校来报复你。而你的家人亲戚远在几公里的外村，不一定顾得上你。这种歪风邪气现在看来很可笑，但当时确实很盛行，这跟本地的民风有很大关系。学校里经常有不好好学习的男生，抢低年级学生的钱，调戏骚扰漂亮的女同学，砸学校玻璃，打其他班的学生。甚至发生过几次群殴和流血事件。学校的安全工作也做的很不好。我上初二的时候，学校厕所的一根柱子突然倒塌，把一个正在上厕所的学生砸死了。你们想想，一个县重点初中居然发生如此无厘头的事情，学校领导是干什么吃的？
老师素质依旧不咋地，学历是比小学老师高了一点了，不过大专以上学历也基本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中师”，也就是中专师范学历，不光是教课不行，人品也不行。有个教政治课的男老师，是我们村的，曾经到我家承包的鱼塘去偷偷钓鱼，我发现后让他离开，他还嬉皮笑脸的说：我不走，有本事你把我的钓具没收了。后来他担任了我的思想政治课老师，可以想见我当时看到他是我老师的时候，我有多恶心。不过学校也留不住好的老师。有一个女历史老师，大学毕业，教的特别好，普通话特别标准（当时其他老师大部分还用方言教课呢）。可是人家教了一段时间后，果断辞职了，因为人家没编制，好几个月的工资也没给人家发，人家受不了了。记得人家要走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特别舍不得，不过没办法，人家还是要生活啊。
我在这个“县重点初中”呆了三年。2003年夏天我参加中考，最终成绩还可以。永年县有两所县重点高中——永年县第一中学和永年县第二中学，我的分数可以选择两者任何一个。一般县里的孩子，上高中就只有这两所学校可选，当时市里的高中在县里招生还很少，大家也没有要到市里去上学的意识。当时大家都说，县二中比较好，同时县二中离我家也比较近（县一中在县城，离我家二十多公里；县二中在广府古城，离我家只有六七公里），最终我填报志愿时选择了二中。
2003年秋天，我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按理说，一个县重点高中，是县里的高考录取大户，是整个永年县教育的样本，应该会好多了吧？可是到了学校我们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学校的面积也就四十来亩地，有了专门的操场，所谓的“操作”只是一块尘土飞扬的黄土地，而且学生太多，所以压根儿不够用。教学楼也是年久失修，一共三层，教室依旧不够，为了容纳本届多出来的学生，在西边一排教室的三楼楼顶，又加盖了一层，变成了四层。这样一来，南面和东面的教学楼都是三层，只有西面的教学楼是四层，显得特别突兀。在原本的楼梯外，用铁质外架的楼梯，将一楼与四楼连接起来，真是特别危险。学校的宿舍比初中稍微好了一点，分为上下两层，没有那么多苍蝇屎了，但是，蛆又来了。每层宿舍楼会有两三个公用的厕所，这些厕所都是蹲坑式的，密闭的，无窗户。夏天的时候里面味道特别严重，上个厕所出来后浑身都有一股沼气味儿。厕所里面的蛆经常会跑到楼道上，爬到宿舍里，甚至钻进我们放在地上的肥皂里，然后死在里面。我们轮流值日的时候，要用扫帚把这些到处跑的蛆给扫到垃圾桶里。二楼经常有同学把脏水直接泼到一楼，一楼学生晾的衣服常常因此被弄脏，于是一楼朝二楼叫骂甚至扔东西。两个楼层之间甚至常为这些事大打出手。
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所以吃住都要在学校里面。但是这个高中居然没有食堂，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有很多三轮车，带着做好的饭菜，浩浩荡荡的开到学校操场上。我们下了课，带着自己的饭盆，到操场上自己选择，打饭。在这个三轮车前买点饭，在那个三轮车前买点菜，倒也不贵，每顿饭也就块把钱。这些摊主都是学校周围的住户，每天在家做好了饭，到饭点就推到学校来卖，食物的卫生情况也没有保证。每到饭点，操场上是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像是一个大的市场。打完了饭，就几个人一起，像监狱里的罪犯一样，蹲在地上吃。有的人会搬个板凳或者搬块砖头，坐在上面。遇到下雨，那可就热闹喽，大家打完饭后会以最快速度，跑到教室里或者宿舍里去吃。由于学校不让用高功率电器，所以打热水只能到热水龙头那里去打，可是水龙头就那么几个。每次打水，都要排很长的队伍，人一多，免不了起冲突。后来随着水龙头数量增多，这个问题才有所缓解。
还有更恶心的事。高三时，学校新建了一座食堂，我们算是有了食堂了。可谁想到，这食堂是广府城当地几个地头蛇出资建立的，就是想挣钱。自从他们建立了这个食堂后，就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卖饭了，甚至为了让学生们只在他们这个食堂里吃饭，他们把学校大门口卖零食的小商贩也打跑了。学校对学生出入大门管理更严格了。更有甚者，有一次居然把一个看望孩子的家长给打了，理由是人家给孩子带了吃的东西。真是让人愤怒！这些流氓，学校不仅不管，还姑息纵容，估计学校领导也没少收好处。你不让别人卖饭，自己倒是把饭菜做好啊，可他们提供的饭菜，又贵又难吃。我曾亲眼看到他们直接把一大盆开水倒进了已经熬好的粥里，真是无耻。
我们刚入学那年，学校新来了一批老师，大部分是邯郸师专（也就是邯郸学院的专科）毕业的，这些老师就开始教我们，我们当了他们的小白鼠。他们水平很一般，又都是大专刚毕业，显得很稚嫩。当然，学历高的老师也不一定有多好。有一个男老师，教历史的，叫李占民，当时有50来岁。这家伙是河北师范大学毕业的，但是气量特别小，经常跟其他人，包括老师和学生，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大打出手，人品极坏。甚至在学校开了一个小卖部，对学生卖起了烟。有次我陪一个同学去他的小卖部买瓜子，因为啥我忘了，这厮跟我吵起来了。妈的，之后我一封举报信把这家伙卖烟的事举报给了校长，然后听说校长亲自批评了他，他就再也没卖过烟了。除了这些，最坑爹的一件事，到现在我想起来还耿耿于怀。
高一开学两个月后，学校通知我们，说现在就要分文理科了。我们一听都蒙了，心想不是高二才分文理科么？怎么现在就要分了。但是既然学校说分，那就肯定是要分了。于是我们这些数学成绩不好的人，都选择了所谓的“文科”。这样一来坏了，因为选择文科的，大部分是成绩不太好的学生，原因是文科科目比较好学。这样一来，我们那个“文科”班，完全变成了一个差生云集的班，成绩好的却为数不多。班级分好后，每天鸡飞狗跳，那些不想学习的“渣滓”，每天都在课堂上胡喊乱叫，出言不逊，当面顶撞老师，辱骂同学。有一个女生，自告奋勇当了班长，却被他们整天羞辱，最后人家退学了。他们甚至经常当着老师的面就大打出手，甚至还要打老师。弄得想好好学习的同学也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学习，每天人心惶惶。我当时也是如此，一想到要上课便心里着慌。连老师都说：走到你们班门口都不想进来。我们那个班成了整个永年二中那一届名声最臭的班，那个班也是我整个求学生涯里，最恶心的班。原来那些成绩本不错的同学，有很多被影响，最后成绩直线下降，真是很可惜。有一个男同学，中考时是全班第三，后来在这个班成绩完全不行了，最后读了个技校，现在在杭州送快递呢。这样的同学我相信不止他一个。
可你猜怎么着？到了升高二的时候，学校突然通知我们，说你们其实不是文科班，现在还要重新选择文理科。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被耍了。当时学校只是借分文理科为名，把刚入学的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学生用文理科区别开来，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选文科的大部分肯定都是学习不好的。多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有一些同学为了离开这样的班级，选择了理科，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想离开这个班的“渣滓”。我的数学成绩依然不好，我报了理科，因为我也受够了这个班。但在最后关头，老师要上报的时候，我又改成了文科，因为我还是对自己的数学成绩没自信。现在看来，我的选择应该不是错的。但我确实又在那个放牛班里呆了一年。直到升高三的时候，学校又通过考试，把文科班分成了普通班和实验班，那时候我在文科班的成绩还算不错，于是终于逃离了这个我终身痛恨的“垃圾班”。高三下半年，我终于把数学成绩补上去了，后来高考上了二本线，再后来又到邯郸市第四中学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大学。但那已经不在永年了，算是后话，后面我会再写到那以后的经历。
我不想听什么“外因是次要的，内因才是主要的”之类的屁话。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人的年少时期，环境甚至是决定性的。如果你看到了山，却没有想到要爬上去看一看，那是你的原因；可你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山，你怎么能想到要攀登到山的顶峰去看一看呢？也别说什么“那个环境里毕竟也有人杀了出来，考上名牌大学了呀”之类的屁话。百分之一、二的概率，你愿意你们家孩子去以身试险吗？
这样的故乡，我焉能不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