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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磐听选寄乡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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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四犬子去曾奉候问,后汤里锦归,适以点选匆忙,只传言致敬已矣,多罪多罪。区区僻居城外,人事颇鲜,虽苍蝇亦不驱而去,缘无杯盂残沥以留之也;至于炎曛亦有情而不肯侵入也。清凉之甚可爱如此,愈于近朝市也万万矣。
昔家食时,尝闻铨曹之浮言,至此亦或闻之。凡来顾我者,皆劝我相时而动;尼而止之,绝无一人。予所以终于违众者,非求异以好高,夫有所受而不忍违也。先君自筮仕以至致政,公正忠直。中间世道几变迁,而执持始终不移,卒之所到皆坦途,竟亦无险阻。如比邻之最善者,莫鹅湖若也,讲论理数,夜分不辍。及一拜相,先君再不私谒。费之礼益恭,而先君处之泊如也。庚戌(1490)之厚者,莫如介庵也。彼屡干以私而不应,劝以进取之方而不答,且数以书诋其非,不惟不附之,而且侮之。张尚质之在吏部,总领众职,何其势也!依附权瑾,何其时也!得其门而入者,幸也!九遇推升,辄留意先君以缔同年之雅,先君力辞之,不愿出其门而为之党。昔总制之日,会司马之缺,朝廷以此官待先君也,寻诏取回京。居数日,先君纡徐待之,通无纳贿意。张永使人曰:“兵部之升,必须进贡,此今上意也。如无钱,张愿贷之,亦不求偿。”先君辞谢之,甚倨。后有漕运之命,以总制而转漕运,亦左迁也。任之六年,通计二品八年而不转迁者,当时鲜有并之者。此皆先德之懿,不肖当终身诵之,而不敢一日不在念虑也。凡人于故物,曰“先世所遗也”,认为己有,而一芥不肯推之于人,营护之,修葺之,甚则忿争而讼狱之;顾于先世之懿德,不能克继克述,而又反之、戾之,不亦甚悖矣乎!吾正谓此而不敢犯也。
人皆曰:“天下公法,废之过半,独科举一事犹存”。孰不知亦有幸致者。正德癸酉(1513)春,先君进不肖曰:“适某以中第自许以酬莫逆之交,予厉声以塞其语,彼亦惭而去。宁知此所以爱汝乎!汝听之:凡人之于物也,本分而有者顺而祥,无故而获者逆而凶。夫物则然。中式匪直一物也,汝得之,人失之,使困苦之士三十六月之事业、之勤劳、之资费一旦尽弃,我得夺而有之,不甚于盗跖矣乎!我之所深愿汝者顺而吉,甚于盗跖,岂云爱乎!汝力学以本分有之可焉。汝听之,矧我一介书生,非有父兄之势可席,今乃叨居宪臣之长,夫何职掌天下风纪,而自紊其法则可哉!”兴念及此,训犹在耳,不觉痛心而出涕也。言之尚不忍,忍于遽尔背弛,而以存殁异所事哉!以存殁异所事,则凡人子好于自专者,亦利于无父矣。
然劝我“贿求”者去何?谓“京秩显而逸,不以外事扰之也;品则高,不以卑贱之也;禄则厚,不以贫窭之也”。此人人之至愿,吾何矫情而异乎人之撰!夫得此者,愿也;求之者,不为也。人之所谓力而已,我惟安于命而已尔;人之所谓身而已,我求无怍于心而已尔。贵心而不贵身,身亦康强矣。以天而不以人,可多历年所矣;否则,反是矣。
书毕,将入封筒,忽京庠生来,坐未及暖席,首以此事为言。盖京中士夫之会论者率同乎此。此子亦以有力量逆料我也。予答曰:“此来易其巾服,了此平生事。若有意进取,何固穷于三十年之前,乃变塞于六旬之后?纵得高官厚禄,享用能得几时?不违宣尼及其老也之戒耶!七十者,自古称为‘稀年’,贱庚相去仅一旬耳,何故以铜臭之污,安受于将暮之时!与其身贵,吾宁心安;与其求人,吾宁从天!”生曰:“吾之过虑,正类乎此!盖外任卑官,上易陵而民易侮,且事繁势亟,最难于老年。盍乘时斡旋之,转危而安?辞尊居卑,胡乎不为!”予见伊言虽无策,其忠爱之意出于诚悃,不当峻言以绝之。又以先君懿行嘉言道及一遍,徐徐焉以缓其意,然后以彼言“官卑事难”究论之:“先正曰:‘苟存心于济人爱物,虽一命之士亦可。’盖‘一命’即今之九品也,至卑也。而圣贤曰‘亦可’,志在济人也,爱物也。一夫失所,吾职有缺焉;一物不遂,吾责不塞焉。惴惴焉惟恐吾职之不修,吾责之不塞,则何嫌乎大小之是较哉!自贪饕之鄙夫视之,据高位以张势,窃重禄以丰积,谓之曰‘小官固宜’。古之仕也,进之难,退之易,未闻其难之说也。盖忠以事上,爱以畜众,而一出于诚,上未必陵,下未必侮;敬乃事,恭乃职,无乎不宜。少有拂逆而倦于勤也,则浩乎长往而高蹈丘园。去其难而从其易,能不谓之晚节全人哉!”生默然良久曰:“子真齐鲁之人,朴野之俗,何其固而孤,迂而僻也!”予遂欣然受之而不复与辩。生揖别,乘骏而去。
偶因人便,书之以告知者。不识文邑之素爱区区者,谓我为何如,或有好议论如京庠生之疵我者,幸执此说以释之。
寓都下磐顿首。


IP属地:山东1楼2019-12-03 09:09回复
    人们都说:“(如今)国家法令,废弃的已经过半,唯独科举考试还在按规定执行。”竟不知(科考中)也有凭关系侥幸得中的。正德八年(1513)春天,先父靠近我说:“刚才某人承诺让你科考高中以报答我这莫逆之交,我厉声打断他的话,他也羞愧地离开了。岂知我这么做是在爱护你!你听着:凡是人对于物品,安分守己地得到它是顺应天意且吉利,平白无故的得到它是违逆天理而不详。天下事物就是这样。科考得中可不是一件东西,你金榜题名,别人就得名落孙山,致使困苦的学子,三十六个月的攻读、勤劳、资费,一日之间全都丢光了,我夺取他人的名额而占为己有,不是比盗跖还坏吗!我深切期望你的是顺应天意且一生吉祥,(如果我做的)比盗跖还坏,怎能说是爱你!你努力学习凭自己的本领科考合格就可以了。你听我说,何况你父我一介书生,没有父兄的权势可以依靠,今天竟然以浅陋之才官居都御史之位,怎能自己掌管天下法纪,就可以自乱国家法律呢!”想到这里,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不觉痛心而潸然泪下。谈及此事尚且不忍,(岂能)忍心轻易背离,在父亲生前和死后处事态度迥异!因为父亲的生死状况不同而为人处事的态度不同,这是人子当中那类喜欢一意孤行的人,(或许这类人)也暗自庆幸没有父亲的管教吧。
    然而劝我行贿求官的人说什么呢?说:“京官显赫安逸,不会因为外事而受到搅扰;官品高级,不会因为官小而被人轻视;俸禄丰厚,不会因为贫穷而无钱备礼。”这是人人都有的最大愿望,我何必标新立异,做出不同于常人的选择!(正规合法)得到它,是我的心愿;攀附钻营谋取它,决不去做。人们所说的要竭力争取,我惟有安于天命而已;人们所说的需荣耀己身,我但求问心无愧而已。看重心灵而忽视身体,(内心安适)身体也能健康强壮。顺从天意而放弃钻营,(随遇而安远离祸患)可以多活很多年。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IP属地:山东3楼2019-12-03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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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信,将要封筒的时候,京里的某庠生忽然来访,床席还没有坐热,首先就拿此事劝说我。大概京城里的读书人,在聚会闲谈时一致认为我应该趁机活动谋取一个好的官职,这位朋友也认为有能力劝我改变想法。我回答他:“这次来京,脱去官服换上民装,(意欲)了却平生的一件烦心事。如果我有意进取,为什么在三十年前甘于贫困,到了六十岁以后突然要改变困境呢?纵然得到了高官厚禄,尽情享用又能有几年?我不能违背孔子和他‘人至老年,气血衰竭,切忌贪得无厌’的老年戒规啊!七十岁的人,自古称之为‘稀年’,我的岁数离‘稀年’只差一旬,何故用铜臭的污秽,安然忍受于晚年!与其自身显贵,我宁肯心安理得;与其拜求他人,我宁肯顺从天意!”这位朋友说:“我过于忧虑的,正和这些人的观点相同!因为在地方担任小官,容易被上司欺凌被百姓轻视,而且事务繁忙情势急切,老年人最难应对。何不趁机斡旋一下,转危为安呢?不受尊位而甘居卑下,你岂能无所作为!”我看此人言谈中虽然没有支持勉励我,但他关爱我的心意确实是出于真诚,不应该用严厉苛刻的语言去拒绝他。就又把先父的美德和忠告说了一遍,语调和缓以舒解他失望的心情,然后以他话里的“官卑事难”为题来探讨:“先贤说:‘如果有心于救助他人、爱护万物,即使是‘一命’之士也可以有所作为。’因为‘一命’就是现在的九品,官位极低了。而圣贤说‘也可’,是指志在救助他人,爱护万物(就一定能有所作为惠及百姓)。有一人流离失所,是我的管理存有疏漏;有一事推行受阻,是我的责任未曾尽到。小心谨慎惟恐自己管理不善,没有尽责。有何不满要去计较职位的高低!在那些贪得无厌的浅陋之人看来,占据高位装腔作势,窃取厚禄积贮财富,还要说什么:‘小官本来就应该尽职尽责’。古时候的官场,进去困难,退出容易,未曾听说‘官卑事难’的说法。对上级忠诚尊敬,对百姓关心爱护,而完全出于真诚,上级未必凌辱,下级未必欺侮;专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履行你自己的职责,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境遇稍有不顺或厌倦了劳累,就毫无留恋地告别仕途而归隐田园。远离难做的官场顺从简单的生活,能不称之为有晚节的完美之人!”庠生朋友沉默了很久才说:“你真是齐鲁之人,有质朴鄙野的习俗,怎么这样偏执孤傲,迂阔怪癖啊!”我就欣然领受不再与他辩论。庠生朋友作揖辞别,乘骏马而去。
      偶因得便,把此事记下来告诉知己。不知道文登一直关爱我的朋友怎样评论我,或许有喜好议论的,就像京城的这位庠生一样非议我的,希望用我的这一主张给以解释说明。
      寄居京都的丛磐顿首致敬。
      ——WDCXF译


      IP属地:山东4楼2019-12-03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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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之于物也,本分而有者顺而祥,无故而获者逆而凶。磐公之言,字字珠玑,充满哲理,需审慎领会。


        IP属地:山东5楼2019-12-03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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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6楼2019-12-03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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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岛的秀丽山川养育了优秀的胶东儿女。历史悠久、率真淳朴的文化底蕴滋润了优秀的胶东儿女。大美胶东,民族质韵。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12-03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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