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渐起时，满座尚寂然一片，待琵琶突向喜时，低鸣转高亢，珠盘骤散、颗颗蹿四方。我执一双箸，左右不曾未落在菜品上，只在半空中停住，须臾又落在搁架上，似见了晦涩难懂的奇文。）
（眼朝上殿瞥去，觥筹有致，几个嫔妃说起贺词祝祷时，口才畅如流水，平日里也没见这样的文采，施力何其。眼一巡，有个唇红齿白的紫霞帔也在，上回连李杜也不知，今儿竟能送诗以庆。我在位子上勉勉强强地咬了一口糕，心不在焉，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得花多少时辰背下来啊

（昨夜西风凋碧树，夜扣窗扉，窸窸窣窣中蝉虫殒命，扰我清梦。翌日果见眼角鸦青，临鸾遮补，方粉饰出应景颜色。歌一折、舞一出，诸人列坐其次言笑晏晏——向上手睇望，是权与荣；向下手睇望，是谋与欲。）
（优伶鹤势螂形、袅袅婷婷，唱的尽是太平祥瑞，然孰人不知沉水之下冗波泛泛？神思驰游，闻丽姝祝寿，如借李杜之笔，绣口著文章，似占尽玉堂风华。刹那阒静间，闻师氏喃喃自语，不以为意，牵唇扣箸）“你怎么知道她是现背下的？”
（好整以暇，业是酒过三巡，腹中温饱，逡巡四壁兴味正酣。支使良箴去照应蕴之，灯烛映亮殿堂中，余音绕梁结扬，两指轻揉前额，是不耐推杯换盏，好在青钿适时进盏清茶。）

（容光映罢明烛色，另捎簪珥曳黄昏。我回过眼来，是蔺家的姐姐奇而相询，连歌姬的玉柳腰也不瞧了，忍不住笑把旧话相解，一一道来）
哎，这您不晓得了。约莫十日前，我见过她，就在碧琅玕，我那时方道，论诗赋，几人堪做李杜。
（冷箸轻敲，也做了一回吊人胃口的说书先生。明眸递乐，笑眼轻抬，慢悠悠意趣浓，支肘托香腮道）
她迟疑了半晌，娇莺似的声儿却问出了那句话：“李杜，可是近日新上任的官员?”
（撑死那矜态也不可捧腹失仪，一肚子的笑意蹿进眼里，溢出光来。把酒轻注瓷盏，清澈印眉间，酒芳似包裹着全然的乐，堪赛过耳目所及的管弦之喜、舞技之兴。轻抿半口，对瞧她一面玉容）

（堂前燕飞进宋宫别枝而栖，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帝王青睐从不轻易施予这些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赴邀约的丽姝。她绘声绘色说道的是娇娥愚昧贻笑大方，我听得只是败走荣华，颔首噙笑，倾尽杯中酒。）
（似沉吟，似“刁难”，专要于其正酣的意兴浇淋，偏靥幽幽道）“她们的话，听一句信一半就差不多了，到底有甚么真功夫，未必会全然显露人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泰半心壑深处九曲百折。）
“抑或，确乎不通诗文，今日专程来祝寿，也可叹其良苦用心啊。”
（是卯足功夫，究底为谁用心？把盏与师氏相对而视，各有心思。推杯向她示意，疏忽堂前莺莺燕燕，解颐问询）“妹妹今日预备了寿礼呀？”

（形色道出，未恰解其思，反将另述缓缓道，似清波荡，欲覆舟，然既可行舟，岂无掌缉人。）
藏拙人前，那倒未必。倘是玲珑心思千百转，折腾了两载，只为做个拔尖儿的紫霞帔，也太有趣了。
（玲珑珠果轻扣齿，闲话伴以微醺态）
用着别人赋的诗，却说是现作一首助兴，的确用心良苦
（苦在何处，其意遥相递。满座有嗤者，自然不匮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若不备下，妾岂敢来赴宴
（贺为次，面为主。皇后殿下何所未闻、甚未见，其眼界之广，自然不拘于小物。或价贵如斛珠、或价廉似寻常织绣，数载寿礼一应俱全。上殿者，何愁新奇物，不过瞧千人之心，映射为甚）

（彼时翠微殿中如何，我等几近不闻不问，只今聆来如戏言谑讽，自要当作是结怨在先。而后听罢，方知那人胆敢公然于帝后尊前混淆视听，说不上嗤嘲，亦不致忿忿，唯觉她铤而走险——官家学识宏赡、满腹经纶，如此夺目取宠，实属下策。）
“原是如此，到底还是你们清楚，毕竟都尝于翠微殿起居受戒。”
（闻言冁然，此乃端拱元年，柴妃正位中宫后头个寿诞，兼之官家与之鹣鲽情深，宫中上下莫不用心。譬如尚食局，将菜肴烹饪之法改良精进，尚仪局所奏礼乐无不精妙，如此看来倒数我惫懒些，寿礼循例潜邸，早于今晨送至坤宁殿中。）
“且让我猜猜，是甚么宝物。”（而今帝后君临天下，天下珍宝尽有，怕心中希冀无干稀罕珍奇。师氏出自夔州，巴蜀风物鲜闻，说不出道不明称讳，只问）“是产自夔州的？”

既为御侍，在翠微殿中听训识仪，是应当的，幸至。还得瞧人通学几分，
（毕竟各有所异。）
（含着后半句未吐，笑而又饮。一双碧玉镯在藕臂上生亮色，印莹辉。彼时叠施礼训，遵淑则，然加些课程也未使诸娘子通慧，在这寿时朝歪处使劲儿，平日里不知勤、不晓训，指望一招出奇制胜，何其讽也。）
这个呀，不是甚么宝——
（话未尽，间磨着声儿也被陛下所引，竹瓮菜，是我寡见漏闻了。连噤声细听，那边说是菜肴清新少腻）
以竹筒所盛，瞧那方之态，似香甚

“哦——？听着倒有些意思了。”
（却不再赘言猜测，顺她所言，再向帝后尊前睇望，那尚食穷尽精力烹制的珍馐，自然是鲜香诱人。然，官家只问过便作罢——这才是引得人心浮动的，只以为要论功行赏。）
“我没听说过，今日呈奉在桌案上的菜肴，瞧着都精致，尝来也可口。”
（于觥筹交错间咂摸深意，也想不出甚么，干脆酣饮杯酒，附和欢欣。只俟菜过五味，再近前祝寿，俄顷有些醉意，以手支颌）“等过了这段时日，你若惦记，不若吩咐尚食局伺候一番。”

（盍各有异，然心之所向，大抵不脱俗套，焉有不爱荣者？）
蔺姐姐，此番出奇，可制胜否？
（可馋虫就犯在这几日了，恋恋不舍地回眸一眼上殿櫡间菜肴，继落下神采，重拨席上的玲珑糕点，瞧着精细妥帖，却见倦了。下口似无味。谁不爱新奇玩意儿呢，左不过是骚动人心的物什未出，或是耐住了呼出欲出的三分欣悦。）
若要尚食局的伺候，这一月是甭想了
（杯酒掷真言，然一两句夹杂着醉话，倒也似娇似痴。素手捻盏，轻抿烈味，朱唇敷余酿，莹润似口脂。思路清明交叠，纵有情绪为丝棉，也从中搓不出晦杂与精棉）

“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壁摇螓首一壁捻块果脯，偏靥观人神色，于其眷恋歆羡中窥见女儿家的娇憨可爱。宫中起居悉从规制，有所得、亦有所不得——她只见今朝柴后荣光，不闻人后苦楚。数月来流言蜚语不绝不灭，宫务陈杂，人心叵测，而今日怕是为数不多的，暂可抛掷烦忧的好时光。）
“慢些喝罢，仔细酒劲儿上来，一会子便醉沉沉的。”
（如是说，业嘱咐她随侍的媵娥预备下解酒醒神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