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金字最繁华》

——替司马兄续一段“煞劫”

面对满地的尸体,浑身是血的谭四轻轻咬着烟嘴,终于跄踉退后,慢慢靠在树上,颤抖着笑出一口白牙:“哈哈……”恐惧和紧张直到这个时候才毫无保留地涌了上来。
在上海滩,他死过不止一次,但并不代表着可以随时再死一次,遇上这种狭路相逢刀刀见血的状况,恐惧、仓皇、紧张、无助……终究还是有的。计划、绸缪之类的东西只是尽人事,绝大部分,仍然是听天命。好在,靠着手中这把刀,终于还是挺过来了。现在才有稍许的时间,心有余悸地庆幸一番。
可惜,没来得及问出对方的背后是谁。
跟死亡跳贴面舞,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突如其来的截杀,即使在自己挟持住对方人质的情况下,剩余的人仍然不断表现出强烈的侵略性,让他难以从对方的招式、配合套路、甚至只言片语中探索到有用的信息。
有端倪的威胁好应付,可这次一点端倪都没有。背后有人盯住自己,却不知那人是谁,谭四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
手臂,肩膀、胸口的痛楚还在源源不断涌入脑海,谭四站在林边,目光顺着眼前的河床慢慢延伸,天际辽阔无尽,满天繁星倾倒在河中,颗颗明亮如碎钻,青青水草摇曳水中,有郁郁的河水蓬勃的气息。谭四咬着烟嘴,又咳出一口血,自顾自的笑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
风刮过树林与山岭,“呜呜……”的低吼。

也不知过了多久,点点星光下,顺着河边走来一个模模糊糊、瘦瘦小小的人:“老、老八……石敢当、石当家?”四周的死寂令他的声音变得格外大,除了风声、水声、树叶刷刷的摆动声,再无动静。仿佛整片天地都压了过来,四周黑暗,诡异,水、风、树林,整片天地都在这一刻充满了而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终于有了一点“回答”,树林边上有道人影,因为那人影发出了声音,“呕”的一下,像是在呕吐。那人似乎“坐”在竹林当中的黑暗里,微微躬着身子。
河边的人几乎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想要往旁边的河水里跑,河水并不深,然而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停下脚步,选择转过身,抖抖索索迎了上去。
林边的人影提着什么东西站起来,朝着这边走来。星光下,那身影有些虚弱,浑身斑斑点点的血迹,然而其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谭四。

谭四已经“坐”在黑暗中等了很久了,他坐在一根削平的竹子上。手臂、肩膀、胸口的疼痛不断翻涌,一次比一次清晰地牵动着神经。不太稳当的“竹椅”让他虽然困倦却难以入眠,独自坐在那儿慢慢咀嚼树叶,苦味与涩味会持续地刺激味蕾与大脑,保持精神的敏锐。不过撑到有人举着火把走近河边,还是忍不住的胃部痉挛,吐了两三次。
看清眼前是谭四,而且是活着的谭四,瘦小的身影拔腿起跑,直接冲进河床,试图游到河对岸。可惜他明显不是靠体力吃饭的人,刚到齐膝深的水里就“噗通”拌了一跤,谭四看见他在水里挣扎着爬起来再跑,竟然被同一个地方绊了两次,再度摔倒。
“怎么搞成这样?”谭四举起刚刚制作的简易弩弓,对准水里的人,又走近几步,借着星光仔细端详此人的样貌:“金算盘?我最近……咳、咳……我最近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谭四的声音沙哑、惫懒而虚弱,风在这一刻吹得格外大,摇晃着他身后的树林,鬼影幢幢。

摔倒的金算盘像见了鬼一样恐惧地看着他,过了好久:“四、四……谭四、四爷……”
“你是吴海仁家的金算盘,怎么又跟码头的人搞在一起了?”谭四右手持弩弓,左手擦了擦鼻下因虚弱而产生的汗水,边说边琢磨,此时的目光已经不在金算盘身上。
地上的金算盘心情稍稍放松,谭四细巧的身影陡然回过头来,举起弩弓,扣动了扳机。
弦响。
“啊……啊……@#¥%…&*”
金算盘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在谭四喃喃的念叨声中,金算盘深陷河水的身体陡然震了一震,随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洞穿了小腹的箭矢,那箭矢的杆子嵌在他身上,星光下长长地立起来,他牙关颤抖着,表情像是要哭出来,又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概念,鲜血似乎在渗出来辣的一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按。
“啊……啊……@#¥%…&*”

谭四扔开弩弓,然后深吸一口气蹲了下去:“用双手按,那只手也拿过来,双手按住这里,没错,没错,不要乱动,不要喊得太大声,这样都会让你流血过多,那就救不回来了。”金算盘的两只手按在箭矢刺进去的小腹边,谭四也将右手帮忙按了上去,话语平缓沉稳,如同哄孩子一般。
血从金算盘的身体里汩汩涌出,在水中漾开,金算盘像是在哭,一边哭一边看着他。
“没错,就是这样,运气好的话,这一箭应该没有射断你的肠子,不要激动,不要哭,我的声音也不大,我也很累,我们应该冷静地交流……那么,你对陈登动手了?”
金算盘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谭四看着他的眼睛,随后点头笑了笑。事实上他此时也是面色如纸,虚汗满面:“很好的开始,算盘兄,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真名字,谢谢你!那么……除了已经死掉的这群人,还有谁知道你来这里?做这些事情?”
这一次金算盘迟疑了许久:“我、我是吴海仁的……我是吴家的管家,我如果死了,你……”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谭四目光阴冷,反手从背后抽出匕首,一刀就朝他大腿上挥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惨呼声撕裂夜空,附近的河边树林,宿鸟惊飞。金算盘满脸泪水,尿了裤子,大腿上鲜血肆流。
“来,拿一只手过来,也按一下这里,按住,没错——如果你是吴家派来的,怎么可能半夜三更、孤胆独行?看来看去你也不是啥孤胆英雄。当然了我也不是,所以我也很难过,我们应该彼此体谅……”谭四仍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虽然极度虚弱,“你看,算盘兄,管家兄,接下来,我们可以重复一次刚才的问题……或者,你也可以重复一次刚才的回答……”
当林边的空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的时候,谭四拿到他想要的答案,已经是满身的疲惫不堪,神经虚弱地抽痛着。

眼前的路途时明时暗,时清晰时模糊。某一刻,似乎有鸟儿的鸣啭响在耳边,那声音奇怪,隐约在哪里听过。不久之后,谭四再努力聚起目光,树林中一道人影呼啸而来,转眼就到了身边,搀起了他。
“你怎么了?”是陈登的声音。
谭四精神一松,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