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杨逍想,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竟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在大树堡的客栈遇见她之后,不知怎的,总是想要再看见她,哪怕只是跟在身后,看到背影也好。
于是这些日子他一路尾随,她投客店,他也投客店,她打尖,他也打尖。他不禁暗自觉得好笑,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像当年二十不到的范遥那样干傻事。
只是他不能控制自己。
就这么过了几天之后,她终于过来主动和他说话了。
她说的什么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的表情和动作。
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把手背到背后绞手指,他觉得这个动作十分可爱。
也许是自己的态度把她惹急了,她拔出剑来就要吓唬他。只是那个恶狠狠的表情,怎么看都是装出来的,而且她根本就无心刺中他,剑锋偏的可以。
他干脆就陪着她玩玩,袖子一卷,还没等她看清楚,剑就到了他的手中。当年他夺过孤鸿子的倚天剑,好像就是用的这招。
看着她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落荒而逃的样子,他居然很高兴。
真是罪过,一把年纪了还要欺负小姑娘。他拿着那把还带着她体温的剑,自嘲的笑了笑。
既然拿着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只是什么时候还,值得好好考虑考虑。
他一向很有耐心,这天深夜月黑风高,凉风习习,正是还剑的好时候。
那晚峨眉女侠们似乎是被他吓的狠了,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直到很晚才睡着。
虽然为了防他,各个房间的门窗都关牢了,只是对于他来说,只要他想进去,这都不算什么。
他提着剑,轻轻的走近屋子,初秋的月光照进来,有点凉,很亮。
这房间很整洁,她不多的行李都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因为害怕他来,她是和衣而睡的。
他走到床边,看见月光照着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曲线,皮肤白的似乎透明,一大把乌黑的青丝散开来,铺在枕头上。一切都朦胧美丽的不真实。她的表情静谧安详,她的鬓发微微有些乱,他伸出手来想要理一下,却在快要触摸到她皮肤的时候停住了。
他不该破坏这样的宁静。
借着月光,他细细的端详了她的脸,就这样,好久好久都不愿意挪开视线。也许他一直渴望的生活……就在眼前了。夜凉如水,一切都很美好。
他把剑好好的放在她的枕边,想着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她该有多么慌张。只可惜自己看不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睡的正熟的她,他微微一笑,离开了。
这样的游戏他也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他知道的是,他不想就这样和她擦肩而过。
因为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里不会遇见很多。
第二天早晨,他大清早就等在了客栈门口。
只是等到的,却是她已经有未婚夫的消息。
“我的未婚夫是武当的殷梨亭殷六侠。您是读书人,还请自重。”她冷冷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他不在意,只是听到这内容,却好比五雷轰顶一般。
武当的殷梨亭……他们倒也是名门正派眼中的一对。他杨逍虽然一向随心所欲惯了,可是抢人未婚妻这件事情,以前没干过,暂时也没这个打算。
就在他因为这个消息魂不守舍,不知下面该怎样的时候,她就那么头也不回、急匆匆的逃走了。
他并不是追不上,只是……追上了又能怎样?
前路茫茫,他看着清晨空旷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也是空空如也。
“那……还请问您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想起了她吞吞吐吐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接下去要去哪里?
本来觉得可以在这里停留,结果还是错过。
也罢,他深吸了一口气,“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也许过几天就好了。他安慰自己道,千万不能像范遥那样。
正好趁着清晨的好天气赶路,他背着书箱行李缓步前行,悠悠然心不在焉,路把他带到哪里,他便去哪里。
前面有条很清澈的小溪,他走的有点累了,就想着不如去洗把脸。
这些天来脸上都挂着伪装,很不舒服,在这荒郊野外,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他干脆摘下胡子,把脸上为了易容抹的东西擦干净。
原本略微有些大的鼻子这下恢复了适中的大小,挺拔俊秀。原先被胡子遮的看不见的嘴唇露出了略显凉薄的轮廓,原先有些宽的脸颊、有些高的颧骨也变的恰到好处。
他这时候已经接近四十岁,只是看上去还像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样的一张脸,任谁看了也无法挪开目光,任谁只要一见,都不会忘记。
不知道如果早亮出本来面目,她会怎么对自己。只是如果是因为他的容貌,就算真的倾心于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些年来,对他倾心的女子数不胜数,却没有真正能够让他看上眼的。他总是会隐约觉得,那些女子,或者是因为他光明使者的身份,或者是因为他的容貌,总是不是真的爱他这个人。
溪水很凉,正好能提神。还好他一向豁达,这时候已经在想着怎么排遣这小小的失落了。
只是还是忘不了她的样子。
他正想着下面要去哪儿,脑海里还时不时的晃过她的身影。他掬起一捧水,就在鼻尖要触碰到这捧水的时候,闻到了什么味道。
他仔细一看,水里隐约漂着几丝红色的东西。
他再去看那溪水,从荒草掩映的上游,红色的液体混着溪水,不断向这边漂来。他在的地方还只是几丝若有若无的红色,上游那大片大片的血红简直触目惊心。
他怎么能这么大意,刚才想事情想的入了神,居然才发现。
他有种不祥的感觉。这附近一向平静。
他好久都没有这么心慌意乱过,踏着荒草一路向血流过来的方向跑去,四周越安静,他的心沉的越厉害。
时不时有几只鸟飞过他的头顶,但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声音了。
他走了一阵,发现了几具尸体,看打扮是天鹰教的人。
他知道,这几年天鹰教和武林那些名门正派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
再往前走一阵,就进了一片树林,他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各种姿势被荒草掩映着,还有四处散落的残肢,渗到土壤里的暗红血液,四周飘着的血腥味……树林里光线很暗,触目只是阴森。
他见多了大阵仗,这样的场面并不算什么,只是现在看来,却如此骇人。
因为他看到了远处伏在地上的一具尸体,就是和她一起的一个师姐,那天他弹琴的时候在院子里见过。
他的心沉的更厉害。
他也顾不得冷静,一眼望去,并没有看见她当天穿的那件白色衣服,就一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仔细看着地上的尸体,一个,不是,两个,也不是……
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心情是失望还是欣慰。找不到她,找到她,那个更好一些?
就这样,他的白色袍子上沾满了血、泥和草屑,他一路向小溪走去,那三个师姐妹他都看到了,只是还是没看到她。
四周仍旧是一片寂静。
就在他快要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小溪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也许是什么小动物,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无论怎样,也要去看看。
他循着声音,怀揣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快步走过去。这里的草很长,他扒拉开浓密的荒草,在那个师姐的身子下面,看到了一把沾着血的剑。
就是他昨晚还回去的那一把。
他空空的心里面充满了欣喜,搬开那个师姐的尸体,终于看到了那张他一直想着的脸。
还是侧面,还是微弱的光、柔和的曲线、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她的鬓角还是有些乱,只是这样的平静,他看着只有惊心。
她的白色衣服上层层叠叠的染着一滩又一滩深浅不同的血,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那些血迹有的已经开始凝固变深。
他颤抖着翻开她划破了的衣服,看到血液还在缓缓的从伤口处向外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