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中我唤人拿来名册，一页一页翻去，认识的名字越来越少，自升高位常作决断，确实和兵卒不如过往亲密熟悉。合上纸页，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脸色如何，如此这般，我很难听见底下的真话了。
“苏使是武举出身，”我找来苏玄风，“传闻军中颇有人缘，将士敬你韬略，现有一事相问，可曾留意发粮饷时，有否什么异常之举？”

刚操练过，气还未喘匀，听说太叔都虞侯找我，匆匆的去了。入门，拱手。
“苏玄风参见太叔都虞侯。”
他客套了两句，我以为是夸我人缘好，笑了笑，想说官小自然亲民。可话锋一转，他问起粮饷的事，我疑惑的回看他，不知问的是什么。
“没有啊，粮饷都是按名册发的，每次发放钱粮官都有记录，能出什么岔子？”

观他音色不似作伪，恐与我一样是个不知情的，便说得更通透些。
“据闻发饷时，军中有人雇庄夫荷重，甚至于售粮取银，苏使可曾听说？”
真若如此简单还不算要紧，我担心的是另一桩，正如他所言，每次核发俱有记载，何以有人可以多得，此上下打点，牵连甚多。

原来是这事。低头寻思，这事我是知道的，怎么他突然关心起来？虽说将士们偷懒了些，但毕竟是发到个人的军饷，人家愿意雇人荷重，好像没什么不妥。
“这个，苏某是听说过。都虞侯突然问起，是有什么不妥吗？军饷发与将士，他们自己找人荷重，或是售卖，与军营无关。反正数目没错，不就行了？”
我瞧着他凝重的表情，略有一点心虚，又不太清楚我在心虚什么。

我原以为苏玄风与我是一样的，却是我想错了，而他的疑惑更令我惊心，他竟是不以为意，习以为常么？
“你竟知道？”不由起身迈近，苏使绕是年轻，想得简单些，或许他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压下震怒，略定了定神，倒是扯出一抹笑，只是没什么温度，“数目不错，那人呢？可有冒名代领，可有虚券多得，粮官是否确凿无误，此间这么多问题，可有不妥？”
我把问题抛回去，意思已经非常明了，这些已经发生的玩忽职守，知不知情都是错。

我顺着他的话想，其中确有疏漏处，监管不到。但是……
“若有人少领了，怎么不报？一直都是如此，没听说出什么问题……除非是得利的使了什么法子，阻止了吃亏的上报。若是这样……”
军中多是粗人，没有那么多玲珑心思，被人骗了也难说。而我，只想着操练，素来不爱管这些杂事。今天他问起，才知是一笔糊涂账。
“我回去跟他们说，以后不让人代领了？”

“不患贫而患不均，长此以往，易生祸端，何况粮官岂会全然不知，个中势必牵扯了交易。”
停了停话头，若查下去，我也作好了剜肉断腐的准备，面上恐怕无光，苏玄风还带着少年的天真，仅仅不让代领是万万不够的，却也是他这样胸无城府的坦荡，或许才能探得出背后的究竟。
“旁的不讲，为军者岂能好逸恶劳，负重虽不是什么要紧事，却可见懈怠懒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刀都锈了，还抽得出来吗？”
我把话回到了原点，说得着意片面，取过一旁的名册交到他手中，“如此为伍，苏使要想找个真的练家子过个把式，恐怕也难尽兴。”
“你不要大动作，弄得确实清楚了，再来见我。”

军士懈怠，这我也有所察觉，我将这归结于没有仗打，整日在京都这点地方转悠，怎么不消磨志气？但听他说来，军纪散漫，却是由荷重这样的小事，一点点发展而来的。颇有道理。他不让我声张，或许是要查清账目，将渎职、徇私、贪赃者一并查办了。我一一听着，点了点头。
“都虞侯说的是，我这就去查。此事是我监管不力，来日若要责罚，也请从苏某开始。”
告退，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