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旧事之老黑之黑

一
老黑不姓赫，也不姓白，而是姓李。
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但圆圆的脸上没事总是笑嘻嘻的，看似很傻很天真的模样。
那一年，他年仅10岁，就读于某矿的一个子弟学校，因为他读一年留级一年，所以到现在读的还是三年级，在读书方面他实在不是这块料。
这一天下午，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小李同学从裤包里摸出了半截香烟，半截几乎快被揉碎的乌江牌香，然后烟点火吸了起来。
此时四年级班的一个叫做袁老四的同学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走到小李同学身边，高傲把手一伸叫他再拿出根出来上税，小李同学认真的说自己只有这么一根，没多余的，袁老四不相信，就要对他进行搜身，小李当然不同意，搜身？你以为谁都可以让你去搜身？
袁老四仗着自己比他大一个班级，也比他大一个块头，还有平时在学校里的威望，在遭到小李同学的拒绝后，一耳光就朝着老黑的脸上薅了去。
小李同学的脸上被袁老四重重薅了一下后，不屈的他顺手握住手中的铁文具盒，并运足全身的力气就朝袁老四劈头盖脸的打了去，只听到“蓬蓬”几声闷响，袁老四的脸上就重重了挨了几下，只会以大欺小的袁老四那见过这种打法的？在他捂住头部懵逼的时候，小李同学还没完呢，他一个箭步窜到墙根下抓来一把没有柄的铁锹，对着正低头呻吟的袁老四脖子上劈了去。
随着袁老四一声的嚎叫，鲜血瞬间染红他的脖子与衣襟，当然，还有他脖子上戴的哪一束鲜红的红领巾。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这束红领巾当初就不用革命先辈们的的鲜血去染红了，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最终结果是，老黑不仅赔偿了这位袁老四同学的所有医药费，而且还还很轻松的就被休学了，结果不休则以，这一休就是一辈子。
当然，从此小李同学一战成名，因为他下手重，心够黑，很多同龄人都表示对他很佩服，都一致称呼他位老黑，包括一些在社会上漂浮不定，而且年龄比他大很多的的地方烂仔提到他都不得不暗暗称奇，甚至还给他三分薄面。
时光一天天在溜走，老黑从10岁休学混到了14、5岁，每天重复着睡够了起，饿了就吃，吃饱了就在矿区内瞎逛，就这么枯燥无味的过了一天又一天。
这是一个特殊的八十年代中期，纵观整个全中国，经济不发达，还没那么多民营企业可以供你去打工、去卖苦力，留在厂矿内似乎才是唯一的出路，这也是很多无所事事的矿上子弟必经的一段过程。

二
老黑也曾经想过自己的出路，但又不知道干什么才好，他的父母曾经介绍他去矿上做小工挖水煤，虽然苦点，每个月至少可以赚点零花钱，但老黑同志仅仅去干了几天就坚持不下来，他认为自己不是苦力的命，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寄生虫一般的生活中，每天继续睡够了吃，吃饱了睡的神仙日子。
此时家属区的几个烂仔早瞄上他了，他们都一致认为老黑绝对是个潜力股，不加入他们这个团体可惜了，就算不出手，也可以震慑到自己的对手，因为想当年老黑的故事就是个带着杀气的金字招牌。
于是他们没事就跟老黑套起了近乎，老黑也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是一个矿上的子弟，很多东西根本不用太多介绍的。
后来老黑没怎么犹豫的就加入这个团体了，这个团体在哪个年代还不能不叫“黑社会”，因为“黑社会”这一词汇还是90年代初期才从开始在中国大陆普及的，而且还非常新鲜与时髦的，当时就算是矿区内很多社会中人都是听到“黑社会”三个字后先一脸懵逼，然后再一脸虔诚，他们凭感觉这个词汇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绝对又跟他们所追求的东西有着一脉相承。
老黑在加入的这个小团体后只能高调的叫做“玩社会”，只要是在矿上什么都没干的、又不知道干点什么好的、敢打敢杀的、穿着比一般人还时尚的、不愁有小钱花的，都可以统称为“玩社会”，或者叫“社会中人”，只要成为社会中人了，在矿区内都可以横着走路了，因为这类人在矿上是让很多人看到后绕道走的。
很多矿花之类的女子跟这类人接触后，大多对矿上那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与老老实实只会上班下班的工人相反喜欢不起来了，她们会被这些社会中人那豪气冲天的江湖脾气所折服，只要认定了他，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陪他闯到底。
老黑跟着这个小团体小打小闹了一阵子后，他的问题就来了，因为除了赚得矿上一群大爷大妈人看到他就走得远远的以外，还真没混到他想要的那种生活。也没那个女的愿意跟他龙潭虎穴一起闯。
他现在疑惑的是，比如像录像厅里不断播放的那部《英雄本色》，你看里面的小马哥过的哪是什么日子，有丰富的夜生活、有喝不完的美酒、有抱不完的美女，还有大把花不完的票子，他跟这群人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吃饱了饭后在矿区内瞎逛，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打到今天大伙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在身上连几毛钱都掏不出来。
不仅老黑有这个疑惑，当初叫他上道的几个家伙也在疑惑呢，这个社会到底要怎么“玩”才算科学啊？我们到底是在玩社会呢还是被社会给玩了？
不知不觉，老黑从当初一个懵懵懂懂的14、5岁少年上道开始，一直玩到了30岁的而立之年。这十多年中，老黑在矿上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依然按部就班、稀里糊涂的“玩”着社会渡过了一年又一年。
在这十多年里，老黑干脆放弃那些看谁不顺眼就打谁的低级玩社会方式，因为凡是被他们看得不顺眼的全都被打顺眼了，他不想再重复这种无聊了。于是干脆犯罪升级，跟随道里几个艺高胆大的弟兄在火车上进行“劫镖”（摸包）。
但可惜的是，“劫镖”也是一门技术活，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种天赋的，老黑玩这门技术活就跟他读书一样，实在糟糕透顶，在火车上凡是他一出手就是拖泥带水，十次出手有九次都能被乘警抓个现形。
每次失手后老黑除了被打成猪头以外，等待他的还有铁窗泪一般的生活，让他领略到迟志强唱这首歌曲时为什么会声泪俱下了。还有在劳教所里暗无天日的生活（2013年11月劳教制度底被取消），关你多长时间都是由警官们的心情来决定，这让他一度怀疑人生，他开始质疑“玩社会”这条路是否真的行得通了。
岁月不会因为老黑是社会中人而饶过他，老黑在迷茫中很快走到了35岁，此时他依然一事无成，很多时候身上连几张角票都摸不出来。距离他踏进社会的第一步就轻松过去二十年，他笑起来后一脸褶皱无情的告诉了他，信不信？社会要开始玩你了！
三
这一年，90年代末，不仅老黑玩得有些力不从心，整个矿区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也玩不动了。曾经意气风发高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工人们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力量了，他们也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已成常事。
老黑家隔壁，一个叫邵老七的邻居经常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见面都是笑一笑点个头，极少有什么交情。这位邵老七话不多，约莫28、9岁的样子，一家三口，媳妇是地道的家庭“煮妇”，什么也没做，儿子正在读小学，正是非常需要花钱时刻。
但这一天，邵老七被通知下岗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双眼噙着泪花就独自走出了会议室，他来到厂房旁边的那棵粗大的桦树下蹲着，掏出一支甲秀牌香烟后默默点上，在哪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连续几天，邵老七就像丢了魂魄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吃完饭就到屋外的白杨树下坐着一动不动。他老婆急了、他家人急了，他的朋友也急了，大伙轮番上阵劝说起了他，因为整个矿上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下岗，还有刘欢那首歌曲“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似乎早知道老七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早早为他量身定做好了，面对大家的热心，老七的情绪开始趋于稳定，决定抬起头好好生活下去。
这一切，老黑都看在了眼里，他为这一家人深表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隔壁邻居，他很快就跟老七走在了一起，甚至还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每天无聊的时候，俩人都会在几杯薄酒下肚后一起酣畅淋漓的痛骂这个吃人的社会。
在这两个落魄男准备用烈酒来不断浇灭他们身上的失落时，离老七家不远的一家小卖部生意做得有模有样，每天老七去都要去那里定点打酒，随时都能看到老板江大姐在铺面里忙碌的身影。
江大姐是个女强人，多年前用强硬的手段把门前的垃圾堆变成了自己的私有地，并在上面修筑了一栋平房，平房下面变成了商铺，经意着小百货，生意做得非常红火。一家人的生活水平在矿区内是数一数二，成了那个年代最先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他的三个子女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但可惜坚强的的命运总是斗不过强悍的宿命，不久她的男人因病去世，供养几个孩子的重担全部落在了这个女汉子的身上。但这个坚强的女汉子没有为此而一蹶不振，她化悲痛为力量，把小商铺经营得依然红红火火，家里面的生活质量没有因为丈夫的离去而衰落下来。
无论老黑也好，邵老七也好，大家跟江大姐都同出在矿区这个巴掌大小王国里，甚至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江大姐可以算是眼睁睁看着老黑一天天长大的人，而这种微妙的关系其实就像一家人一样，甚至是容不得半点亵渎的。一直以来，就算是家属区内很多烂得连爹妈都对他们失去信心的烂仔都会自觉遵守这份默契的，大家都能和矿区内很多人和平相处，互不冒犯。
但这一天，老黑两眼一黑，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是一个的中午，他在江大姐家刚买好一包带过滤嘴的甲秀牌香烟，无意中就看到了江大姐的一位亲戚从包里张扬的掏出了一沓厚厚的人民币，然后毫无掩饰的就递给了正在柜台里忙乎的江大姐。
老黑用自己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判断，那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至少有2000多元钱，在90年代末，在家属区这个小地方，这完全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老黑一边偷偷的瞄着江大姐手中正在清点的钞票，一边不动声色的用耳朵捕捉到了那亲戚走后说的一句话：“江姨妈，记得货到以后来信通知我，余款我再补给你。”江大姐拿着那厚厚的一沓钞票热情的说道：“放心，放心，后天你就可以收到货了。”
老黑恋恋不舍的又瞄了几眼江大姐手里的钞票，然后往嘴里点上一支烟，狠狠的吸了一口后就向邵老七家了走了去。

快

四
老黑找到了了邵老七，此时他正独自躺在床上生闷气，原来不久前他跟媳妇吵了一架，原因是儿子要开学了，他们连几十元钱报名费都拿不出来，他被媳妇嘲讽了几句话后就情绪失控扇了媳妇几个耳光，媳妇一气之下抱着年仅7岁的儿子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了。
老黑四下看了看没人后就进了邵老七的家门，并迅速关上了房门。
邵老七惊愕的抬起头来正想准备问个究竟，老黑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小声点，先听我说，你我的好日子到来了。”
老黑就把说隔壁那个江大姐现在手里有厚厚的一沓厚厚的钱，现在整个家属区，感觉就她家的日子过得好，现在他跟邵老七穷得连锅都快揭不开了，不如晚上点把江大姐手里的钱劫了。
邵老七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立即拒绝了这件事，哪位江大姐跟大家这么熟悉，怎么能这样呢？换其他的行吗！
老黑冷笑道，你连自己家儿子的区区几十元的报名费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谈什么道义？你放心，我只图财不害命，就抢这几千元钱算不上什么大案的，把钱弄到手后一部分拿给你老婆供养孩子，一部分做路费，咱们跑到广州去找钱去，离开家属区这个鸟都不拉屎的穷地方。
邵老七在家里已经整整闲了大半年，早就闲得眼睛都失去光彩了，他一直很想出趟远门，到沿海一带去打工，就算是做苦力也心甘情愿。他一直有这个计划，但就是长期穷得家里几乎断炊，连孩子几十元的报名费都拿不出来，又怎么拿得出那几百元的路费呢？现在老黑说的也似乎有点道理，反正图财不害命，那位江大姐损失个几千元钱对她来说不算个大事的，他开始默认了。
老黑事不宜迟，立即部署起了周密的行动计划。

五
老黑在白炽灯下把劫持而来的钱统统倒在了桌面上，然后一张一张数了起来，这家伙因为仅仅是个三年级都没读完的水平，所以数了半天，越数越糊涂，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邵老七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老黑自己慢慢清点了起来。
邵老七把最后一张邹巴巴的五毛钱角票铺平清点玩后，这才恭敬的递给了老黑。他们一共抢劫到385.7元钱，老黑听到这个数字后，一脸的失落，如果没猜错，这些钱应该就是江大姐商铺里一天的营业额了，看来江大姐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那么能找钱，她们一家靠小卖部把生活过得很富足的现象都是假的。
看来这个社会谁跟谁都是过得差不多的，没有比谁更好，老黑不断叹息自己的糊涂，当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他想了想后把钱分成了两份，一份200元，一份185.7元，他把200元外加7毛钱扔给了邵老七，自己就要了185元钱，然后阴沉沉的说了一句话“听我最后一句话，赶紧跑路，必须分开跑，以后你我永远都不要再见面！”说完后他拎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编织袋打开了门，然后就像鬼魅一般就消失了。
邵老七没做多想，他听从了老黑的忠告，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准备跑路的行囊后，顾不上给家里人打个招呼，一头扎进夜色中就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江大姐家铺面就围满了一群围观的人群，还有不少从特区公*安*局、县*公￥安局赶来的众多JC。
铺面里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其中一个女人哭的声音都沙哑了，原来当天下午江大姐就高效的通知了服装供应商，并把那2000元钱交给了这位供应商，而这位供应商是江大姐的一位远房亲戚，俩人关系忒好，合作了很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她收到江大姐的钱后，第二天一早就乘着大巴车把货物给江大姐送了过来。
她提着一编织袋的货物在门口大声喊着江大姐的名字，但虚掩的铺面里没有一点回音，当她推开虚掩着的铺面大门走进去看看怎么回事时，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她顺便也看到了商铺里惨烈的一幕，让她几乎昏厥在地。
就因为江大姐的诚信与高效，所以才让急于求成的老黑硬生生扑了一个空。
真正的犯罪份子不犯案则罢，一犯案就是高智商犯罪，能让办案人员大伤头脑。但老黑犯的案子明显是低智商犯罪，全程拖泥带水。
他跟邵老七劫持完毕逃跑中，慌慌张张的把作案工具铁锤、匕首一件不少的全部遗留在了的店铺里，俩人只差高调的用布蘸着江大姐的血在墙上写上“杀人者，老黑、邵老七也”了。
作案工具上的指纹很快被刑侦人员轻松提取，外加俩人突然在家属区消失，很轻松的就被锁定成了犯罪嫌疑人，办案人员剩下要办的事情就是快速把俩人迅速捉拿归案。

读出了矿区的辛酸，我们身边又何止一个老黑、老七？只是我们比他们幸运点点而已，确实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