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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之舟】蓬莱间·第二部 ~文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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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辽宁1楼2020-01-02 21:42回复
    天元局
    冬天的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苍郁古柏枝间的缝隙洒落在汉白玉棋盘上。一枚晶莹如玉的白子落在棋盘正中的天元星位,清脆的落子声传了很远,惊醒了枝头熟睡的雀儿。它张开纯黑的羽翼,振翅而起,掠过层层红墙绿瓦的殿宇,飞向湛蓝天空,化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天坛公园,北京南城占地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建筑群之一。在明清时期,这里是皇帝每年祭祀天地的场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当年这里是皇家禁地,现在却已经是寻常百姓晨练遛弯的好去处了。宽阔的青条石步道边,松柏参天,静谧得如同一座修行道场。
    密林深处一片空地上,八张汉白玉棋盘按照八卦方位围成一圈,八位互不相识的棋手端坐在石凳之上,正各自对着面前那盘棋冥思苦想。
    中国古人信奉“天圆地方”的哲学,所以祭祀上天的是圜丘,祭祀土地的是方坛。这种哲学体现在古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围棋也是其中之一。相传上古三皇之一的尧,为了教导子民算数而发明了围棋。十九条纵横交错的线,构成了一个世界的根基,象征着周天循环的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变化无穷,如同古人眼中的浩瀚星辰。
    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参透了围棋中的所有变化。它就像是一道永远解不出的数学谜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过程中,不断推演着天地万物。在古时候,围棋是文人墨客修身养性必备的技艺,被看作是与诗歌、书画、音乐一样的艺术。而今天,围棋已经成了一项正式的体育比赛,是智者间的博弈,方寸间的厮杀较量,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任何一项体力运动项目。
    说到底,围棋是一个天才的游戏。
    今天这八位棋手从四面八方赶来,路途最远的那位甚至是今天一早才下了从首尔飞来的飞机。他们在这之前素不相识,最大的共同点是大家都在某个网络围棋对战平台上下棋,而且都是其中最好的棋手。从几十万人中脱颖而出,进入前八名,怎么说也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等级的了。如果单纯按照棋力来计算,这八位棋手都能达到职业高手的水准。
    在来到天坛公园中这个不起眼的棋场前,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天才,却没有想到他们将要面对的人是如此可怕。这个人的棋技已经高到了能同时和八位高手对弈的程度。
    在棋盘围成的圈子中,大家共同的对手、这次棋局的发起者正优哉地踱步,怀中还抱着一只昏昏欲睡的白猫,就像个早起的市民,在天坛门外吃了一碗香喷喷的炒肝后来公园里闲逛消食。
    他是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只是做派比较老成,穿着一身唐装一双布鞋,像潘家园旧货市场倒腾古董的倒儿爷。不过他怀中抱着的那只白猫可就霸气十足了!
    除了顶心处有一枚棋子大小的黑斑之外,猫通体是雪一样的白毛,在阳光下闪着油亮亮的光。它眯着眼睛在主人怀中打着瞌睡,偶尔睁开眼睛看看这几位冥思苦想的棋手,眼神十分不屑。
    这位小爷就是最近在网络上火热无比的神秘棋手,网络ID“天元”。
    天元,在围棋术语中指的是棋盘正中心的那一点星位,引申意其实是指北极星。古人认为北极星乃众星之首,是群星之中最闪耀的一颗。除此之外,天元也被古人看作超凡入神的象征,是世间万物之本。
    可想而知,一个网名叫“天元”的棋手,其内心该有多么狂妄……
    偏偏这位“天元”有狂妄的资本。一年前,“天元”这个ID刚出现在对战平台里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可就在一个月之后,这个ID竟然以一百连胜的成绩进入排行榜的前五十名,人称“百人斩棋手”,又被称为“天元不败”。
    围棋这个游戏的魅力就在于它充满了变数,就算是当今最强大的职业棋手,在整个职业生涯之中也是有胜有负。即便是百年来围棋界最受推崇的吴清源大师,人称昭和棋圣,也曾经在木谷实等大师手下吃过败仗。强手与强手对弈一样是互有胜负,让所有对手得零蛋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这位“天元”先生却偏偏不信邪,一路上过关斩将,毫无败绩,就像是一个不可打破的神话一般!到了他的排名眼看就要冲进前十名的时候,原本坐稳了前十的各位棋手也坐不住了。
    “天元”的出现,已经大大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在前两轮排位争夺赛中,“天元”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把第十和第九两名棋手都降了级。大家在网上开会研究了“天元”近百局的棋谱,发现竟然无法分析出这个人的棋路,仿佛他的每一颗棋子都是随心而落,时而进攻如同疾风暴雨,时而防守如同不动山岳,毫无漏洞,又毫无固定章法可言。再加上这个匪夷所思的战绩,他们推导出一个结论,这个ID的背后肯定不止是一个人操作。
    如果没有作弊,怎么可能有如此风格多变、混杂如江川湖海的棋路?!除非他从唐朝开始下棋,一直下到现在!
    于是棋手们联合起来向网站投诉,要封掉“天元”的ID。这件事在整个网络围棋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正在网友争论是非曲直、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天元”忽然在论坛里挂出了一封挑战书。
    虽然“天元”的措辞十分古雅,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学究,但口气确实狂妄至极。古文翻译过来意思就是:大爷平时也就是闲得无聊,把泡妞间隙用来下棋消遣消遣,你们这些人连给我捡棋子都不配,也配跟我谈什么胜负?大爷今天心情很好,你们几个如果想滚来北京找我当面下棋的话,我也勉强答应了,不过我时间有限,八个人同时来下好了,省得我一个个收拾起来麻烦!敢来的带上一万美金,输了就把钱留给我当学费。赢了怎么办?呵呵!你们怎么可能会赢呢?!
    一个对八个,八盘棋同时下,就算是超一流职业棋手也不会放出这么狂的挑衅。只有棋院里的老师在教授一众刚刚入门的孩子时,才会做这种事。这是拿我们几个当门外汉么?!
    不过这还没有完,在挑战书剩下的内容里,他把前八名棋手以往棋局中的错招都挂了出来,针针见血,刀刀掉肉。这些棋手以往都是众玩家心中的大神,没想到他们在“天元”眼里竟然漏洞百出,留的评语也都尖酸刻薄,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仿佛坐在地头上点评蔬菜似的。
    “你看这颗茄子都长蔫了,以后要多浇粪啊!”
    被点名的棋手们看到这封信之后都恨不得把电脑屏幕吃下去!一怒之下大家在网上纷纷应战,心说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一次下赢八盘棋!
    可一见到这位“天元”的真面目,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动。仔细一看,这个男人仪表不凡,器宇轩昂,并不像网上那么毒舌**。而且“天元”表现得异常沉默,见了大家之后也不说话,只是对每个人点点头,即便是开口也只是跟怀中的白猫讲两句悄悄话。大男人和宠物说话,只是有些怪异,还不算是出格儿。搞得大家一度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本尊。
    倒是那只懒猫始终都摆出一副贱兮兮的瞌睡样,偶尔流露出的眼神仿佛在鄙视着他们这群“愚蠢的人类”。
    但是,当所有人在棋盘前坐下投入棋局之后,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面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同时开了八个棋局,说白了就是把一颗大脑分成八个相等的部分来使用。人们都说一心不能二用,而这是名副其实的一心八用。因为“天元”事前放了狂言,让这八位棋手全部执黑,把先手让给了他们;而这八位棋手的棋风迥异,各有各的风格和长处,但对方却能同时应对他们所有人,一一下出不同的对招!
    他一手抱着那只懒猫,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白棋子,从第一张棋盘开始走起,每路过一张棋盘便干净利落地落下一子,从不拖泥带水,仿佛都没有思考。可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子都高深莫测,让对手瞠目结舌,要抓耳挠腮想上半天。
    当第一名棋手终于想出该下哪一步的时候,“天元”早已在他面前等待多时了。于是又是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子,棋局再度陷入沉默。
    其中有心思比较活络的人想出了对策,暗中向同伴们打了招呼:下快棋!
    对啊!这种以一敌八的棋局,每一步之间拖得越长对“天元”来说就越有优势,他的棋力的确高于这八个人中的每一个,可如果不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让他应接不暇的话,肯定能抓住他的漏洞!
    不一定要八个人全都赢下棋局,这八个人中只要有一盘胜利,那“天元”的海口就算是白夸了!赢得越多,对他的打击就越重。但如果现在这样拖下去,很有可能一盘都无法取胜。
    这就是所谓的博弈,是脑海中不见刀光剑影的拼杀!
    八名棋手纷纷加快了落子的速度,没有再要求每一步都十拿九稳,而是要用快速车轮战的方式打垮对方。
    这其中最有机会取胜的是在网络平台上排名第一的韩国棋手。
    当年他也是一名职业棋手,少年时被称为“李昌镐第二”。石佛李昌镐人称官子天下第一,最擅长的便是防守。所谓“官子”讲的是棋局最后一个阶段收官,也就是整个棋局的结束。当年这位韩国棋手每每都是守到最后,才以微弱的优势胜出。虽然这个下法并不被所有人接受,而且观赏度很低,但也要求棋手对整个棋局有无与伦比的大局观,甚至要精确计算到半目。如果不是曾经身陷赌棋的泥潭,这位韩国棋手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成为第二个李昌镐。
    此时他面前的这盘棋已经把“天元”拖进了鏖战,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那么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他的!
    韩国棋手心里有了底,稳了稳心神,抬眼看向那个可怕的对手。
    对方此时就像一只陀螺,怀中依然抱着那只懒猫,风似的在各个棋盘间转动。八个人落子的速度越快,他反击的速度也就越快。这落子之间的空隙根本不够让一个正常人做出反应!
    这个人输定了!韩国棋手嘴角扬起轻蔑的一笑。
    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苦心磨炼棋技,不惜向当年名气远不如自己的棋手们请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返职业棋坛,能够东山再起!像你这样狂妄自大的家伙,怎么能参透我这棋盘中真正的奥秘?胜利终将属于我!
    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眨眼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胜负终于就要揭晓了!
    “我输了!”
    排名最末的棋手无奈地扔掉了手中的棋子。他曾经也以为会赢,可他始终都想不清楚,自己的那条大龙分明已经成势,为何转眼的工夫就被对手拦腰砍断,一盘势在必得的棋转而崩塌。
    “天元”依旧抱着那只懒猫,毫不在意地走向下一张棋盘。
    那个棋手话都没有说,恨恨地站起身跺了跺脚,把一沓子美金甩在棋盘上转身走出松柏林。
    棋盘上局势明朗,白棋大胜!
    接下来五盘,全都是“天元”轻松获胜!韩国棋手一边看着同伴们沮丧的样子,一边不住地倒吸凉气。
    此人棋力之高不可想象!假如不是他棋风顽强,恐怕撑不到这个时候。现在看看棋盘上的局势,白子和黑子死缠烂打在一处,无法明显地分出胜负。但如果计算没错的话,他将以半目的微弱优势取胜。
    即便是只有一个人取胜,即便是只赢半目又怎样?你还不是被自己放出的狂言打了耳光!
    韩国棋手努力平复心情,迎接着“天元”最后的一步。
    对方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
    “走哪一步好呢?”“天元”仿佛在跟那只猫说话。
    走哪一步都一样!我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计算在内了!接受这个耻辱的失败吧!
    就在韩国棋手在心底里咬牙切齿的时候,他忽然被一道眼神震住了。看他的并不是那个网名叫“天元”的男人,而是对方怀里抱着的那只慵懒的白猫。
    那只猫始终眯着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黄澄澄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和一只猫对视,而是和一个得意扬扬的人对视。他甚至感觉那只猫正对他露出一个贱兮兮的嘲笑。可一只猫怎么会有人类的表情?!
    韩国棋手身子一抖,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要仔细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疯掉了。可那只猫没有给他机会,它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又埋头大睡起来。
    就在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棋盘上时,“天元”已经下完了最后一步。
    “数子吧!”盟友们紧张地围了上来。
    到了计算最终输赢的时刻了。数简单地说就是看看最后谁在棋盘上占到的地盘更多。
    此时,韩国棋手看着棋盘愣了很久,感觉身体已经凉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天元”会在那里落子。当时他想,那根本就是一个死地,在收官的阶段怎么能够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中的那张棋盘像一个漩涡把他吞没其中,黑白相间的洪水正在身边奔腾汹涌,发出巨龙一样的吼声,而他从头到脚都卑微地颤抖着。
    那一颗看似毫无意义的闲子,分明已经陷入了死地,但此时却仿佛一颗躁动不安的种子,沐浴春风雨露,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将整个棋盘上的白棋连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广袤森林!
    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之一手吧?!
    神之一手是所有棋手梦寐以求能领悟的技艺,是一个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峰!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扭转整个棋盘上的局势,那可是神一般的决策啊!
    “不必数了,我输了……”


    IP属地:辽宁2楼2020-01-02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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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国棋手呆滞地摊摊手,脑海中早就已经算清楚了。
      胜负在那一子落下之时,已见分晓!
      “天元”收好了赢来的八万美金,抱紧懒猫走出松柏林。他没有回头,白猫倒是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沮丧的众人,依然还是一脸看**大叔的嘲讽表情,让韩国选手一瞬间几乎泣不成声……
      一人一猫走出公园的大门,穿越街上闪烁着灯光的车流,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涮肉馆子。
      吃老北京涮羊肉还是得找这样的老店,铜锅子使用的年头越长,涮出的羊肉越鲜甜。
      伙计一看进来的这位打扮是个老北京的样子,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来。
      “您今晚几位用餐?”
      “天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怀里的懒猫。
      “那个……”伙计有点为难地挠头,“咱们店里有个规定,宠物……”
      一直打着瞌睡的白猫忽然醒了,龇着白牙瞪着那个伙计。
      伙计刹那间感觉浑身发毛,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进来。
      “天元”倒是二话没说,甩出两张面值一百的美金塞给伙计。
      “这个……”伙计傻在原地,“我们有规定,不能拿客人的小费。”
      旁边有个老伙计看不下去了,赶紧过来打圆场:“不好意思先生,这孩子是新来的,您赶紧里边请,外面冷着呢!要不您的猫我先帮您抱一会儿?”
      “天元”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用。
      小伙计刚想说话,却看老伙计直眨眼睛,也就没再说什么,把客人让了进去。
      就算只有一人一猫也被安排到最好的包间,上好的内蒙古手切羊肉,芝麻酱蘸料,铜锅子底下炭火正旺,再加上一瓶陈酿的二锅头,就算是齐活了!
      “您看还需要什么?”老伙计上好了菜,站在桌子边搓着手。
      “天元”又扔给他一百美金,示意他出去把门带好。
      “明白明白!您这样有地位的客人,最不喜欢别人打扰。”老伙计机灵地塞好了钱,“您不叫我,我不会进来的!”
      伙计最后帮客人打开了包厢里的电视机,随即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天元”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释然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身上一直绷着一根紧紧的弦,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
      白猫从他怀中跳上了桌子,在鲜肉之中兴奋地嗅来嗅去。
      “天元老师,刚才我都怕死了!”瘫在椅子上的“天元”擦着满头的汗水对那只猫说,刚才那一脸霸气一扫而光,露出个跟班小弟般的衰模样。
      “这也不怪你,我这个名字哪里是你这种只有两百年修为的小妖能震得住的?”白猫跳到对面的椅子上不屑地说,脸上透着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气。
      今天输掉棋局的那几位大哥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他们面对的竟然是两只妖物。而真正的“天元”,竟然是这只白猫!确切地说,是一个附在猫身体之中的灵魂!如果此刻你用那位“小妖”的双眼去看,这只猫根本就是一个高冠白袍,手捏一把细纸扇的青年书生。
      他的相貌极为俊美,五官精致,配上那一身飘飘若仙的白袍更显得潇洒俊逸,可就是那双眼睛始终都像猫一样眯着,仿佛这天底下没有几个能让他睁开眼皮看一看的人物。
      这才是那个睥睨天下、藐视群雄的“不败天元”!
      可就是这么个风流人物,竟是被困在一只慵懒的公猫体内,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妖仿佛已经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也不在意,笑嘻嘻地给猫大人那边的锅子里夹了两片手切的鲜肉。
      “那您也需要我不是?您老人家道行高深,但就是没办法幻化成人形,一般人也根本没法儿跟您老人家沟通。没有我在这儿狐假虎威,您怎么跟他们下棋呢?恐怕早就被当成变异生物抓进研究所里解剖了吧?”
      猫大人恨恨地哼了一声。
      小妖说得没错,一般人无法看到他灵魂形态的样子,也无法听懂他说的话。如果这时门外的伙计进来的话,只会看到一只闷闷不乐的大懒猫,喵呜喵呜地发着牢骚。
      “如果不是我那个小徒弟最近身体不好,哪里还用得着你这个呆瓜?刚才要不是你中盘没听我的话走错了棋,那个韩国人能撑那么久?”
      白猫举起毛茸茸的右爪,露出爪心粉嫩的肉垫,指着小妖的鼻尖怒斥。
      可并没有达到它想要的效果。猫这种生物天生就是萌物,全身毛茸茸的,脑袋瓜大眼睛也圆,只要不龇牙咧嘴地冲你嘶吼,什么时候你都想把它抓过来揉两把。
      “吃肉!吃肉!”小妖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否则又要激怒这位大人,“不瞒您说,我之前也学过几天围棋,刚才就是一时没忍住!”
      “你这样的脑子就不要做这种事情了……”白猫喵呜喵呜地吃了两口对方夹在盘子里的肉,伸出小粉舌舔着嘴巴继续说,“围棋是天才的游戏,世上有无数的庸才和你一样喜欢上这样一个天才的游戏,都是在浪费生命。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找个地方好好发呆。”
      “您教训的是,您教训的是!”小妖知道它的脾气就是这样子,还是笑嘻嘻地给它夹肉,看着它把小脑袋埋在盘子里,不停地吃着,偶尔还高兴地喵呜喵呜叫两声。
      “这次的账就按之前说好的,四万归你,四万归我,帮我打到我徒弟的账上。”白猫趁着等肉熟的空闲剔着牙说。
      “以后有这种好事再来找我!”小妖笑嘻嘻地收好了钱,忽然问,“对了,上次见的那个小鬼头怎么样了?那小子真是厉害啊!我从没见过棋下得那么好的孩子!”
      白猫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得出来,它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不存在目中无人的家伙,他只要会呼吸,会开心,会难过,他的心里就总会有一个人存在,一个能让他沉默不语的人。
      小妖故意转过头去吃肉,让白猫独自安静一下。
      锅子里的白汤咕嘟咕嘟沸着,暖湿的蒸汽升腾而起,屋子里充满了浓郁的肉香。房间里渐渐静了下来,只有沸水声、咀嚼声、电视里的新闻声……
      “本台消息,著名围棋大师龙秀行先生将在中国棋院举办一场擂台公开赛,欢迎社会各界人士报名参加,能解开他所设棋局的人就能成为龙先生的关门弟子。龙先生多年来闭门不出,全身心投入围棋教学,已经为中国围棋界培养了十余名优秀棋手,在国内外的赛事上屡有斩获……”
      “天元老师,您没事吧?”小妖看那白猫背对着他,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它的背影让小妖心里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悲凉……
      “没有想到我这辈子竟然还能看到这盘棋。”天元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自言自语。
      小妖不解地看向电视,屏幕上是一场普通的围棋比赛发布会,而背景的喷绘墙上画着一盘残局。他只是粗通一些棋道,却也被那残局中的意蕴震慑住了。
      那是一盘惨烈无比的杀局,仿佛愤怒的火神撞向擎天的巨柱,滔天的巨浪削平山峰,心意决绝的武士拔剑搏杀,血光染红了整个棋盘!
      烟雨胡同十八号,蓬莱间诊所。
      北风在窗外黑洞洞的夜空中呼啸,可会客室里却是暖意融融。
      壁炉里干柴缓缓地燃着,偶尔噼里啪啦地迸出几点火星。壁炉旁摆着一株只有七片叶子的盆栽,正是白起用来制作“桃源乡”的那盆植物,此时也随着火光的跳动缓缓摆动叶面,如同摆动着纱裙翩翩起舞的女郎。
      白起坐在壁炉边的躺椅上,小木桌上的白瓷壶里泡着香甜的红茶,细白的瓷杯上镶着一圈银边,小碟里摆着几块砂糖。白起一只手端起瓷杯小口地啜着红茶,另一只手捧着一本硬皮封面的英文旧书细细读着。那是一本狄更斯的《荒凉山庄》,1853年的初版,放在其他人手里,收藏的价值恐怕更高于阅读。
      可你不得不承认,书还是要放在合适的人手上去读。白起拿起这本书,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绅士,伊顿公学和剑桥医学院毕业,25岁就拿到了行医执照,在苏格兰高地上还有一个贵族头衔等着他去继承。
      红彤彤的火光照在他冰冷的脸部线条上,映出一抹赤色的弯月形光晕。
      茶几上还摆着一张纵横交错的棋盘,黑白棋子无声地躺在上面,像是安眠的羊群……
      有林夏存在的地方就一定像春节时的庙会一样热闹,而今天她却难得如此安静,托着下巴对着棋盘沉思着。
      你也不得不承认,林夏安静的时候很美,就像是古堡中沉睡的公主,冰冷的水晶床也会被她的美貌所温暖,枯萎的玫瑰也愿意为她的笑容而盛开,石头雕成的神像会为了她放声歌唱。
      当然这种美并不常见,也转瞬即逝,就像是深夜的昙花,只绽放一刹那的光景便要凋谢。
      “就是这一步!”
      林夏高喊了一声,惊醒了对面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的阿离,他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恍惚地四下看。
      白起依然在静静地看书,背影笼罩在壁炉的火光里。而林夏却手舞足蹈地在对面嘚瑟着。
      “赢了耶!赢了耶!”
      “赢什么了?”阿离直到看到棋盘才想起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林小姐今晚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硬是拖着自己跟她下起了围棋,可这丫头又对围棋一窍不通,等到教会她基本的规则之后,每走一步都跟要了她的命一样艰难!不一会的工夫他就撑不住了,这才偷空打了个盹。
      “你看看我这是不是赢了!这几个都连在一起了!”林夏兴奋地在棋盘上给阿离画了一条线,“看这五个黑子,终于连在一起啦!”
      大小姐!咱们不是在下五子棋好不好?!
      林夏看阿离脸色有些尴尬,愣了愣问:“我又下错了?”
      “还好,还好!”阿离挠了挠头,嘬着牙花说,“要不我们改天再学吧?”
      “为什么?”林夏嘟着嘴问。
      “我怕你进步得太快,超过我这个师傅可怎么办?”阿离苦笑着解释。
      一声不吭的白起忽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阿离一眼,又转头继续读书去了。
      “小鬼!你是不是唬我呢?!”林夏感觉这两人的眼神交流有些诡异。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阿离口不对心地回答,“不过小夏姐你今天怎么既不去唱K也不去蹦迪,反而想起要下围棋了呢?”
      “我需要美貌与智慧并重啊!”
      “美貌与智慧并重是那些不够美的女人编出来的借口!像小夏姐你这种等级的美女还需要智慧么?你只需要胸大,不需要有脑!”
      “小鬼!”林夏一把揪住了阿离的耳朵向上一提,“你是在说我蠢吗?”
      “不不不!我是在说女王大人您艳绝群芳,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啊!”
      “贫嘴!”林夏挑了挑眉毛,松开阿离的耳朵,“我是要去面试一个角色啦。那个导演是个死心眼,要求女演员必须真的会下围棋,说要有什么什么……那份恬静的气质!我感觉自己真的很适合那个角色,就是不会下棋。气质我当然是不缺的!”
      “这个是自然!”阿离很狗腿地附和着。
      此时白起又抬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喂!你那个对人类世界充满绝望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林夏抓起一个抱枕就想扔过去。
      趁着林夏发飙的节骨眼,阿离已经悄悄地溜回房间了……
      “你真的想学围棋?”白起问。
      “学不学关你什么事?”林夏放下枕头,别过脸去。
      “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不过请你不要在我看书的时候大声吼叫,这里是我们共用的公共场所。”白起优雅地在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这下轮到林夏对妖物世界丧失信心了,这个家伙一天不讨人厌会死么?难道世界上有一种妖物就是以讨人厌为生的么?说不定啊!虽然她从老爹林建南那里继承了通灵的双眼,可有些妖物的能力比她高,她看不出那些妖物的本尊是什么。比如白起,她始终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变的,说不定就是个扫把星转世!
      “这个交易,你同意么?”白起毫无眼色地问,“只要你以后在公共场所保持安静,我就教你。对了,还要注意保持公共场所的卫生。上次你吃剩的薯片在沙发上摆了一周,最后还是我收拾的。”
      林夏“哼”的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气呼呼地走向楼梯,到拐角处的时候探回身冲白起吼了一句:
      “我拒绝!”
      白起听着她“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微微挑了挑眉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低头看书。
      那声爆裂般的关门声响过之后,会客室里再度恢复了白起最喜爱的安静。可惜他刚刚只看了一行字,身后的窗子就忽然响了,像是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划过玻璃。
      白起警惕地转过头去,平静的眸子里忽然涌上一股蓝色,隔着玻璃向黑夜里望过去,发现了窗台上的“人”。
      窗台上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莹绿色的光。
      “很久不见了。”
      壶嘴里倒出冒着热气的红茶,白起往茶杯里倒了一些牛奶,又加上两块砂糖,用银匙搅了搅,推给对面的“人”。
      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夹住了茶杯,把杯子捧在嘴边,粉色小舌头贪婪地把香甜的奶茶卷进嘴里。
      白起丝毫不感到意外,默默看着沙发上那只捧着杯子、以站立形态喝茶的白猫,点燃了一支桃源乡。两个好友多年之后重逢,即便沉默再久也不会显得尴尬。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白起幽幽地说。
      “那之后好多人都死掉啦……”白猫低头喝着茶。
      “是么?”白起轻轻哼了一句,他显然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吸了一口桃源乡,缓缓把身体沉入沙发里,向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白烟。烟雾飘荡,仿佛朝生夕死的蜉蝣,转瞬消散。


      IP属地:辽宁3楼2020-01-02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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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猫从茶杯里抬头,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像两颗饱满的赤霞珠葡萄。
        “我说,你现在泡的茶比以前香多了。”
        白起点点头:“后来我在伦敦开过一家甜茶馆,可惜你没有机会去尝一尝。”
        “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呀!”白猫龇了龇雪亮的牙,“开了茶馆,又开医馆,现在还要教美女下棋?我以后干脆也投靠你算了。”
        “你听到了,她还没有接受我的条件。”
        “她做得很对。”白猫放下茶杯,盯着那盘没下完的“五子棋”露出一个人类皱眉的表情,“让这种女孩学习围棋已经是一个错的决定了,但即便做一件错事,也要用正确的方法来做。”
        这言下之意是即便让林夏来学围棋,也不该让白起这样一个不称职的人当老师,口气实在是大得很。
        白起的脸上却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愠色。
        “手谈一局?”白猫推了推棋子。
        “求之不得。”白起脸上闪过细微的笑容,收拾好了棋盘,拿起四枚黑子摆上。
        围棋的规则是黑子先走,而先走的人将会在棋局中占有很大的优势。白起选择执黑,并不是想要占白猫的便宜,而是出于对它的尊重。在棋力不如对方,或者段位、年纪低于对方的时候,必须要主动选择黑棋。
        而现代围棋中,无论是中国规则还是日韩规则,执黑的人要在最终计算胜负结果时贴目。通俗地说,就是拿了黑棋已经算是占了便宜,为了比赛的公平,需要给白棋多算上几个子。因为规则不同,贴的目数也不同,笼统计算,执黑的人大约多占了七个子的优势。
        但今天他们下的并不是现代围棋,而是遵循中国围棋的古法。白起除了执黑之外,又在棋盘上摆了四个子,这就说明白起和那只猫在棋力上的差距最少有十一个子!
        “哟!这么久不见,你的棋力成长了啊!”白猫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以前我都是让你六子的,四个子真的可以么?”
        “那就走着瞧吧。”白起目光不离棋盘,小心翼翼落下一子。
        “这么有信心!那就走走看喽!”
        对战过程中,白起一直很少说话。他的话本来就不多,一旦专注起来更是寡言。倒是那只猫捧着茶杯一直喋喋不休,东扯西扯,轻松自在的样子,轮到它下的时候,它就报出一个棋盘上的位置,让白起为它添上一颗白子。对于这种下棋的方式两个人都很熟悉,仿佛已经如此这般下了很多年。
        “按说你的棋力也算可以了,赢当下的世界冠军什么的我看也没多大问题。”白猫很欠扁地说,“不过遇上真正的高手还是不灵,还是缺了点东西。”
        白起抬头盯着它,等它说出后面的话。
        白猫倒是不着急,抬起后腿舔了舔腿上几撮儿乱毛,又抬起爪子舔了舔滴在上面的茶水……
        “你始终都缺了一股劲头,这股劲头关乎这棋的气质,我们管它叫棋道。”白猫得意扬扬地说。
        “棋道?”白起看了看面前的这盘棋,虽说现在还看不出来任何漏洞,但主动权已经被白棋抢回去了,局势已经跟着白猫的思路在走了。
        “对,棋道这种东西听起来玄而又玄,但有时候也很简单。”白猫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的棋道只有两个字——胜利!”
        白起微微摇头:“你只是好胜吧?以前你也经常为了抢漂亮小母猫跟别的公猫打架。”
        如果猫也会脸红的话,那现在白猫脸上就该是那种表情。
        “兄台,我不是狗,我也有自尊的好么?这种事情你还提他做什么!”
        “那就解释一下,你所谓的棋道。”白起放下了棋子。
        “解释这个问题,就必须从很久之前的我开始说起。”白猫眯着眼睛问,“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以前的故事吧?认识这么久,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
        白起淡淡地摇头。
        “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死相!”白猫没好气地吹吹胡子,用嘴衔起那个它带过来的包裹,丢给白起。
        “自己看吧。”
        白起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的是“棋坛逸史”,扉页上还盖着某个图书馆的藏书章。纸质已经很旧了,边缘有些泛黄,但内页还是白的,应该很少被人借阅。
        他大致翻了翻,其中无非是说些古代围棋名家的野史故事,文笔谈不上好,故事也离奇得很,不知道写这书的人从哪里搞出那么多鬼点子。
        中间有一页被折过的,引起了白起的注意,写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唐代围棋名家的故事:
        唐朝帝王多好围棋,自高祖李渊开始一脉相承。到后来,甚至有了专门陪皇帝下棋的“棋待诏”这一职位,隶属于翰林院。
        翰林院是唐玄宗李隆基设立的,起初是为了选拔有艺能的文人侍从,陪伴皇帝左右。诗仙李白便是天宝初年入选的翰林院,而后上升到能替皇帝草拟机密诏书的地位,日后的权重也越来越大。翰林院中因有一技之长而入选者众多,如医待诏、画待诏,而擅于围棋的文人被称为棋待诏。
        唐玄宗嗜好围棋,翰林院中仅仅棋待诏便有近百人,云集了普天之下棋艺顶尖的国手。而其中最为名不见经传,却又最为传奇的,便是人称“胜负师”的楚天元。
        楚天元是松江人士,乳名鹿郎,自幼聪颖过人,三岁见其父与他人对弈,竟能指出棋盘中的错招,被视为神童。传说五岁那年,鹿郎与父游历琅琊山遇到大雪困阻,在松树之下避雪休憩,困乏之际在父亲怀抱中熟睡,梦中见两仙人在松树之下对弈,坐北向南者白发银须,坐南向北者赤发红须。二人弈战正酣,竟没有发觉一旁观战的鹿郎。
        那一局棋玄妙无比,远非常人所能理解,直杀得难解难分,最终陷入僵局,两位仙人长考良久也未再落子。此时一旁观战的鹿郎童心大起,拿起一枚白子投入棋盘之内。两个仙人竟然同时拍案叫绝,因为这看似无心的一子落下,竟然解开了一场杀局!抬头再看投子的人竟然是一个小童,不禁大惊失色。
        那赤发红须的老者输了棋局,神色恼怒,拂袖驾云龙而去。白发银须老者倒是大喜过望,指了指留下来的棋盘,问鹿郎愿不愿意接续下一盘。鹿郎心想,下下也无妨,却没想到这一盘棋一下就是十年!
        那盘棋千变万化,好似整个世界上所有棋局的总和。鹿郎几次想要从梦中醒来,却实在熬不过棋道中的诱惑,继续落子。十年之后,鹿郎终于下完了最后一颗棋子,此时已经无棋可下。那白发仙人也只剩最后一颗白子,如果仙人此时落子,鹿郎便要输了。
        但那仙人却将棋子投于地上,抚掌大笑,随即在云头一点,招来一只白鹤,跨了上去。此时鹿郎与那老者已经师徒情深,跪地恳求仙人留下。仙人言说他乃是上界北斗,与鹿郎有一段缘分,所以才在此等候,此时机缘已尽,不得不去。
        临行之前,仙人问了鹿郎最后一个问题:“何为棋道?”
        鹿郎不假思索地回答:“即是胜负。”
        仙人笑而不语,点着鹿郎前额,叫了三声“天元”之后,便驾鹤飞空,转瞬间消失于云间。
        鹿郎一觉醒来,发觉自己依然在父亲怀中,树冠之外雪还没有停歇,于是将梦中所见告知父亲。父亲本不信他所说的故事,但拨开树下枯叶,竟然发现一枚晶莹如冰的棋子!这才相信了。
        那天之后鹿郎就改了名字,从此这世上有了一个叫楚天元的不败棋手!
        但天元之父怕儿子少年得志太过骄狂,从那天起禁止他与外人对弈。天元十七岁那年,父亲病故了。三年之后他守孝期满,正式踏出家门,游历天下。
        同年,与国手赵松石对弈于松江,十三局全胜!
        一年后,与国手柳康年对弈于平湖,五局全胜!
        同年,与国手袁如真对弈于长安,五局全胜!袁氏吐血于棋盘之上,从此归隐江湖,不再与人下棋。
        两年之内,楚天元战无不胜,海内驰名,旋即入选了翰林院,成为棋待诏之首。
        有同僚劝楚天元与皇帝下棋时,必须要故意输掉,否则难免有一天引来杀身之祸。没想到楚天元不屑地看了看同僚,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那是你们的棋道,我的棋道中只有胜负。我只为了胜利下棋,即便是面对皇帝,也是如此!”
        之后唐玄宗李隆基曾一连七晚召天元入宫对弈,虽然一连输了七晚,但依然对楚天元大加赞赏,赏赐金银绸缎无数。
        同僚对他多有嫉妒,屡次向他发起挑战,可最终都败下阵来。天元不仅仅棋盘上不输给别人,对那些手下败将更是极尽揶揄,甚至会在规定双方思考时限的对局之中旁若无人地睡觉。对手听他鼾声雷动,便故意悄悄落子以消耗他时间,可棋子刚刚一落,他便从座上跳起,飞也似的下一步,然后回去继续酣睡,最终大胜对手,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彼时翰林院棋待诏之间一谈起楚天元,就鼻子中哼出两行怒气,骂道:“此人眼中只有胜负,不通人性!”
        久而久之,他便得了一个“胜负师”的“雅号”。他也不理会这名字中的贬义,反而自得其乐,依旧在棋盘上将同僚们打得落花流水。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楚天元这种目空一切的人竟然收了一名弟子。某一夜长安大雪,楚待诏从妓坊中大醉而归,路遇一伙在屋檐下避寒的乞丐。乞丐们在玩双陆游戏,其中一个十五岁的乞儿连战连胜。楚天元在一旁看了很久,也许是见那个乞儿心思聪慧,当下便把那个叫玉奴的孩子带回了府中,对外宣称那是他的弟子传人。
        从那天起,与楚天元对弈的人总会在他身边看到一个捧着茶壶的孩子,一双眸子似星星闪亮。从府中下人们传出的话来看,楚天元并未教过玉奴下棋,只是让他每天服侍起居,或者是在一边侍奉棋局。
        可那个孩子果然聪慧无比,只是看了三年的棋局,竟然就慢慢找到了门道。
        那时候长安城的酒肆茶楼里棋风甚盛,所以玉奴也不缺对手,渐渐在坊间闯出了名号。可得知这个消息的楚天元却勃然大怒,将玉奴训斥了一通,尔后命他在家闭门思过,而且每日要跟自己下一盘棋,一天下不赢,就一天不能出门。玉奴的棋力再高也只是个孩子,每天都要被楚天元在棋盘上折辱一番,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这位师傅得意扬扬地出门花天酒地。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年。玉奴虽然依然是输,但是楚天元要赢他也越来越难,有几次眼看他就要赢楚天元了,可惜最终都功败垂成。面对楚天元每天的调笑折辱,玉奴最终不堪重负,与一直密谋要推倒楚天元的其他棋待诏们勾结在一起,偷偷离开了楚府。
        几乎所有棋待诏都乐于看楚天元的笑话,所以玉奴很快也被推荐进入翰林院,和他的师傅一样成了一名棋待诏。在进入翰林院的第一天,他就当着所有棋待诏的面,向那个他一生都想要打倒的敌人发起了挑战。
        据说那天楚天元的脸色很平静,手里还揉搓着那枚他带了二十几年的白玉棋子,半晌之后依然沉默不语。人们都预想楚天元此时必将失态暴怒,却没想到他忽然放声狂笑,那眼神仿佛是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嘲笑了个遍,然后拿起桌上的挑战书拂袖而去。
        那是一场并未在史册上有过任何记载的对决,因为实在太过惨烈,所以被皇帝下令从史书中删除了。
        那一日,大明宫前的广场之上搭起了高台,高台背后是一面巨大的棋盘帷幕,手持高杆的士兵们时刻准备着将高台上的棋局重现在帷幕之上。皇帝已经登上了对面的城头,和他心爱的妃子一边饮酒,一边等待着棋局的开始。
        本次对决的主人公从不同的方向走来,在高台之下停驻。当年的乞儿此时已经穿上了华丽的官服,严阵以待;而他的那位老师却一身白袍轻装,手里捏着一把细竹扇,还抱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懒猫,一脸轻松惬意的神色。
        玉奴最终还是向楚天元行了礼,可楚天元却轻轻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径自走向阶梯。
        不过他没有看到的是那帷幕之后,三百名严阵以待的棋士。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副棋盘,台上下的每一步,都将被传达到这里。他并不是在和玉奴一个人战斗,而是和三百零一名长安城中顶尖的棋手在较量!
        鸣锣之后,棋局开始。
        楚天元依旧是那样轻松,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揉着那只野猫的下巴,每一招都是轻描淡写,但却毫无漏洞。玉奴却步步都在长考,即便他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对面城头早已安排好的内应,也会用旗语把那三百名棋手一起想出来的策略传达给他。
        那面巨大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多了起来,仿佛两支军队在浴血厮杀,杀意越来越浓烈,甚至连皇帝都已经坐不下去了,走出了云罗伞盖,站在城头之上观战。
        很多当时观战的人都在各种文献中侧面提起过那一局棋,其中有一点描述惊人的相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场棋局中厮杀的惨烈,但没有人能记得住那一局棋的棋谱。那是一局只应该出现在想象中的棋局,像是两个巨人持着山岳般大小的石斧,从一个黄昏战到另一个黄昏,从燃烧着火云的高天战到冰封刺骨的深海。
        可惜,最终那局棋没有下完……
        在漫长的长考过后,观战的人们只等来了一声惊呼,而后一只身上染了血的白猫从阶梯之上跑了下来……
        楚天元的尸体被抬回了府邸,没有一个人来他的灵堂吊唁。
        没有人知道那天高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楚天元究竟为何吐血身亡也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但玉奴也很快被人弹劾了,一个月后被逐出了翰林院。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其他人不会在刚刚打倒了一个楚天元的时候,容忍另一个楚天元的诞生。


        IP属地:辽宁5楼2020-01-02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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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那局棋的结果众说纷纭,有人说楚天元最后赢了,也有人说以当时的形势继续发展下去,玉奴必胜无疑。可这一切都已经无从考证,因为那场对决的棋谱失传了。
          它已经被人遗忘,但笔者依然希望有一天能重新见到那个时代两颗最闪耀的彗星留下来的痕迹。
          这就是传说中的残局“天元局”的故事。
          蓬莱间诊所会客室里,壁炉中的火就要熄灭了,只剩下惨白色的木灰和微弱的火苗,冷意从窗外蔓延到整个房间。
          白起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弯腰向炉子里加了两根新柴,炉火再度缓缓燃烧起来。他把已经冷了的茶拿到厨房里去倒掉,又端回来一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用热水烫着的清酒,一碟小黄鱼干,一碟盐渍的青梅。
          “这就是你的故事么?”白起为白猫倒了一杯酒,放到它面前。
          “用你的医学观点分析一下。”白猫对鱼干的兴趣更大一些,衔了一条在嘴里起劲地大嚼起来。
          “谈不上医学,只是经验。”白起淡淡地说,“妖物分两种,一种是天地造化的灵物,经历机缘和修行,得以修成人形拥有长生;另一种则是人死之后灵魂执念太重,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在某个物体之上附身而生。这个物体可以是一栋房子,也可以是一把菜刀,或者是一只倒霉的野猫。”
          “继续说。”白猫又咬住了一块鱼干。
          “以你最后突然死亡的表现来看,应该是早就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围棋历史上有不少吐血猝死的案例,人们都说是那盘棋害了他们,可这并不算是全部原因。一盘艰难的对决或者一次不能承受的失败都只是诱因,真正的病因还是出在心脏或是脑部。”白起喝了一杯酒,“不过,那盘棋却成了你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执念。你一生不败,又被一个背叛的弟子逼入绝境,想来也是难以放下的。”
          “你说得没有错!”白猫双眸闪烁,“棋道即是天道,天道是何等残酷你当然最了解。棋盘上一旦落子,就一定有人输,有人赢,这本来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胜负游戏。那些用围棋来修身养性的鬼话,都是编出来安慰那些庸才的!想要陶冶情操的话去老年大学修几门书法绘画初级班的课程好了!”
          “这就是你的棋道么?”
          “如果你没有拼命想赢下一盘棋的觉悟,那就根本不配玩这个游戏。胜负是我唯一的棋道!这一千多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悔恨,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能把那盘棋下完!可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那盘棋,那盘没有下完的棋,那盘除了我和玉奴之外没有人能记下棋谱的棋!”
          “这么说那是他的传人了?或者说……他也还活着?”白起忽然明白了,“是因为那枚棋子,那枚‘仙人’的遗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枚棋子本身就是个灵物,如果玉奴的执念也够强烈,借由那枚棋子的力量转生成妖物也是有可能的!你是不是把棋子也输给了他?”
          “我是把那枚棋子当成了赌注,可是我怎么可能输!我只是没有下完那盘棋!”白猫恼怒地攥紧了爪子,“是小**趁我死后把它拿走了!”
          “我最近学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用来形容你这种人真的很合适。”
          “闭嘴!”白猫恼羞成怒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赢!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全世界人都知道,那盘棋我是能赢的!”
          白起听了它的话,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鱼干扔到空中。白猫眼睛一闪,喵呜一声,矫健地跳上半空,一口把鱼干衔在嘴里,落地就埋下头幸福地吃了起来。
          “可惜你现在只是一只猫啊……”
          “没关系……喵呜……有人会代替我出场。但是需要你帮我个忙,他最近得了场怪病,我觉得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
          “你先等一下……你会找一个人替你出战?”白起惊讶地问,“难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能让你看得上眼的棋手?难不成他的棋力已经能跟你较量了?!”
          白起是个绝少惊讶的人,一旦露出惊讶的表情,那就意味着这件事真的很值得惊讶!
          “这个……勉强算是吧。”白猫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从我们认识那天算起,你已经找了一千年了。”白起很少见地主动举起酒杯敬酒,神色肃穆,“能看到这一千年孤独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我很开心!”
          白猫也捧起了酒杯,眼神缥缈如烟云:“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沉默着碰杯,又沉默着把酒喝完,放下杯子后又沉默了很久,一千年前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明天见吧,帮我给他看个病。”白猫抖了抖身上的毛,“你的规矩我知道,报酬我绝不会少给你。”
          “一个能和你成为棋友的人,就算没有报酬我也会治的。”白起笑了笑,“咱们也只能算是酒肉朋友。”
          “酒肉朋友就很难得了,谢谢你有好酒好肉还能分给我。明天下午来棋院找我,我在进门第三棵树上等你。”白猫舔了舔嘴巴,耳朵忽然机警地竖了起来,它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响,“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明天记得再带上点这种鱼干!”
          它转身跳到沙发背上,弓起身子蓄力,猛地一蹿,跃向窗台。但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窗口,把它拦截了下来。白猫心中一惊,没想到来人竟然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当即亮出了尖锐的爪子,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对方无视了它的攻击,一把将它抱在怀里。
          “好可爱!!!”
          林夏紧抱白猫,用脸去蹭它的毛脸,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萌化了,“我就说嘛,分明听到楼下有喵喵的叫声,还以为是听错了呢!你是偷偷跑进来取暖的吗?好乖啊!”
          白猫一脸无助地瞪圆了眼睛望着白起……
          “你……最好还是放了他。”白起眉头微微跳动着。
          “不嘛!”林夏把猫抱得更紧了,“人家对这种毛茸茸的生物就是没有抵抗力嘛!”
          白猫已经被她捂得快喘不过气了,四只脚在空中无力地挣扎着……
          “对了!我包里还有昨天在学校买的妙鲜包,本来是要喂宿舍门口那对虎斑的。”林夏把猫交到白起手里,“你先帮我抱一下,我去拿。”
          咚咚咚——
          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小了。
          “这个丫头到底是谁?”白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的房东,有一些祖传的通灵能力,但还没到能识破你的地步,反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会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随你怎么想。”白起无所谓地耸耸肩。
          “还是把自己的故事藏得那么紧?”白猫戏谑地摇头,忽然听到林夏回来的脚步声,赶紧蹿上了窗台。
          “猫咪猫咪,吃饭饭啦!”林夏在楼梯上喊着。
          临走前,它回过头对白起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和这种女人住在一起,真是苦了你了……”
          它说完便顶出窗玻璃跳了出去,化作一道黑影在花圃中闪转腾挪,最终消失在墙头之外。
          白起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盘棋,虽然还没有下完,但是已经不需要继续了。
          “还是托大了吗?只要他让四个子……”
          棋盘上黑白交错,但如果换个方向,从原本天元坐的一边看过去,白棋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棋盘之上摆出了一个“胜”字……
          中国棋院就在天坛公园以南不远的地方,是国家棋类项目的最高训练机构。这里不仅仅会聚了这个国家中顶尖的围棋选手,还包括了中国象棋、国际象棋等项目的顶尖选手。对于一个热爱围棋的少年来讲,这里可以说是一个圣地。数不清的名家高手,都是从这里迈向世界棋坛的。
          棋院中有一栋风格古朴的建筑,按中国古代建筑法设计,全木结构搭建而成。大厅内部围着一圈宽大的木阶,可以作为观众席使用,正中央深棕色木地板上,摆着一张整块木料雕成的棋桌,左右两侧分别刻着黑白阴阳的图案,托起一张光洁如镜的棋盘。
          这里作为围棋的比赛场地再合适不过,既充满了围棋的古韵,又不失现代感,观众们可以随时从棋盘背后的大屏幕上看到棋局的进展。
          今天这里正在进行一场选拔赛。从选拔赛中胜出的人,将有资格向围棋大师龙秀行发起挑战,甚至进而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说起龙秀行,在围棋界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个人偏偏又十分神秘。无人不晓是因为近十年来,中国围棋界的新星无不出自他的门下,神秘则是因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从何处来,又师承于何人。
          大家只知道十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从业余赛一路杀到了职业赛,升段的速度仿佛火箭一般。但他却在事业即将迎来最辉煌一刻的前夕选择了退隐,专心致志开办了一家私人围棋学校。他对门下弟子的选拔极其严格,一千个报名的棋手之中,都未必有一个能够入选,但只要被他稍加点拨,其棋力就会像雨季的洪水一样迅速增长。所以很多已经成名的棋手,为了提高棋技,不惜重金也要成为他的记名弟子,想要成为入室弟子,更是难比登天。
          所谓的记名弟子和入室弟子的区别其实很大。记名弟子只是在师傅那里挂了一个名,师傅也只是偶尔点拨一下;而入室弟子从字面上理解,也就是能登堂入室,传承师傅真正的衣钵,得到正统的传授。
          所以当龙秀行放出消息将要收一位关门弟子的时候,整个围棋界都轰动了。关门弟子也就是师傅的最后一个徒弟,教完这个学生之后,师傅也就不再收徒了。所以关门弟子是所有弟子之中实际地位最高的那一个,往往也是一个老师最得意的学生。
          只要拜在龙秀行门下就一定能成为顶尖高手,何况是成为他的关门弟子呢?甚至有媒体已经放话,中国围棋未来三十年的辉煌,全都取决于这一场简单的选拔赛。
          今天的规则很简单,不限年龄性别,只要能在中心的棋盘上胜出五场比赛就能获得一个去挑战龙秀行的机会。
          可是比赛已经进行了三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达到这个入门条件!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第一个入围者的出现,因为台上那个黑发少年马上就要赢下第四场比赛了!
          那个少年只有十二岁,身材比同龄的孩子还要矮了一头,脸色也比那些在公交车上疯跑吵闹的熊孩子苍白不少,眉间带着隐隐病态。虽然只是个孩子,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很多成年人都不具备的专注,脸上没有一点稚气,双眼紧紧盯着棋盘,仿佛整个人置身于棋局之中。
          有些时候他身上的气质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让人感觉他并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久经战阵的老棋手。
          到场的观众里面除了一小部分围棋爱好者之外,大多数都是已经入段的棋手。围棋是以段位来对选手们进行分级的,这是日本围棋界很久之前的发明。最高的段位是九段,这个级别在当年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虽然现在段位提升的规则比一百年前要宽松了很多,但那个叫文昊天的黑发少年却是最年轻的入段棋手之一。
          两年前,文昊天还在学校的课外班里学围棋,在同龄人中资质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可忽然有一天,这孩子像是突然开了窍,棋力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疯长,很快课外班的老师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一年时间之内,他从业余三十二级,一路升到了业余七段,那是业余棋手中最高的段位。要知道有些爱好围棋的人一辈子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也只是业余七段。转过年来,在全国定段赛上他连胜强敌,一路杀成了真正的职业棋手。
          十一岁的职业棋手还只是个娃娃,却在一年内拿到了各种冠军,将有些比他大上两轮的职业选手杀到羞愤离场。
          可即便赢得再多,也从没有人见这孩子笑过,也从未见过他有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他就像是一个为棋而生的机器,一个天生的棋痴,一个只为了胜利而强行封闭自我的棋痴。
          但是就在一个月之前的比赛上,这个孩子忽然退赛了。虽然棋院极力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有知道内幕的人士传出了话,说是那天他在比赛中突然流了鼻血,怎么都止不住,他坚持要完成比赛,但最终还是晕倒在棋盘上。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今天是文昊天在那件事情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眼前。
          “我输了……”对面的棋手无奈地说。
          少年木讷地起身鞠躬将对手送走,自己却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脸色越发苍白。
          趁着收拾棋盘的时间,下一位选手随即登台,到了他面前犹豫了片刻,回头低声问后面的工作人员:“要不让他再休息一下?”
          “我不用。”文昊天听到了他的话,起身坚定地说。
          “那好吧……”工作人员对他点点头,“请开始比赛吧。”
          少年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两口气,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棋子,完成仪式般郑重地扬起手腕,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啪!
          清脆的落子声回荡在大厅之内,关键的第五局较量终于开始了!
          观众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屏幕的直播上,大家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表情也随着紧张的棋局不断变化着。
          还是穿着那身黑西装的白起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那里既偏僻又照不到灯光,适合匿藏一些禁止带入的东西。
          “就是他?”白起看似是在自言自语,但其实是在问黑色诊疗箱里的天元。现代围棋即便制度改良再多,也不可能允许野猫进场。
          “怎么样?底子不错吧?”箱子里探出一个眼神鬼祟的猫头。
          “果然如此……”白起幽幽地说,“他和你一样,都是天生的棋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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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天元龇牙一笑,“见到那孩子之前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下过棋了,你也知道,主要是因为没有对手,我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啊!”
            白起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妖物里面你也算棋下得不错的,可还是不够看。活人嘛,又根本无法和我这个被困在猫身体里的老鬼交流。和**们下棋还不如去追小母猫快活。”天元叹息着说,“在遇到这个孩子之前,我已经有一百年没跟活人说过话了。”
            “他能看到你的本尊?”白起有些惊讶,“我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通灵的体质。”
            “我也有些纳闷,那孩子的祖上我也查了,父母往上八辈都是读书人,和咱们一点都不沾边。他的爹妈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德,生出这么个天生的棋才!可能这就是缘分,我为了追一只落单的麻雀跳到了他家的窗外,没想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的本尊,而且他眼中只能看到我的本尊,根本看不到我这个猫身。”
            “所以他眼中的你一直都是人形的?”
            “嗯。”白猫点头,“我也是惊讶无比,而且见他正在棋盘上打谱,所以一时兴起跟他玩了一局。”
            “结果怎样?”
            “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天元伸出爪尖当作牙签,剔着牙说,“虽然离赢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他在棋里表现出来的悟性已经超过了十岁时的我!这种人天上地下,十万年可能都出不了一个。如果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教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你就成了他的老师。”
            “我当时哪有这种闲心?!不过我看他这个孩子还算有趣,就答应他每天晚上来和他下一盘棋。条件嘛,就是我能借用他的电脑上网去虐那群菜鸟找找乐子。和他下棋我当然是每战必胜,不过这小子也的确是个人才,输掉一局棋就能马上从里面总结出经验,是个实战型的天才,而且每次都把输赢看得极重。我就喜欢跟这种对手下棋。如果他连胜负都看淡了,你赢了他又有什么快感?越是看重胜负的人,调戏起来越有乐趣。这个孩子也是,每次输了都要哭鼻子、生闷气,但是第二天就会越发地努力想赢我。光凭这点就比当年那些个自称国手的家伙强多了!”
            “你一个大宗师还要去欺负一个少年,真是好恶的趣味。”白起冷冷地说。
            “我已经独孤求败了,还不能苦中作乐一下么?”天元横了他一眼,见白起忽然冷冷一笑,心里有些发毛。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嘴硬!”白起说,“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你对玉奴百般折辱,今天对这个孩子也是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人非草木,这其中的苦心,他们是很难理解的。”
            白猫一愣,仿佛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嘴角抽了抽,切了一声说:“老子就是爱看别人输了棋哭鼻子尿裤子,当场吐血是最好的了,有个屁的苦心!”
            白起点头,仿佛接受了它说的话,转过头去看向大厅中央的棋局。
            “血!”观众席里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整个大厅里陷入了混乱。
            大屏幕直播的棋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点点血红,如同一朵朵黑暗丛林中绽放的血蔷薇。
            大家惊讶之下发现文昊天坐在那里捂住了鼻子,鲜血从指缝中一滴滴落下。
            中央棋盘边刹那间围了一群人,刚才和少年对决的棋手正在跟工作人员解释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无缘无故就流鼻血了……”
            拿着医药箱的工作人员跑上台,想要去给少年止血。那孩子扬手制止了,转身跑向后面的洗手间……
            “又发病了!”白猫戳了戳白起,“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没有任何征兆。轻则流鼻血,重则昏迷。他的父母已经带他查遍了全身,可是一点异常都检查不出来。我想了很久,这个病也只有你能治了!”
            白起默不作声地起身,拎起诊疗箱,轻轻按下天元的头,下了阶梯向后门走去。
            贴满白色瓷砖的墙壁间回荡着水流的撞击声,洗手池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文昊天抬起脸,木然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鼻子之下挂着两条依稀可见的血痕。他抽出两张面纸正要擦脸,两行暗红色的血又从鼻孔间缓缓流下……
            少年正要继续去洗,身后忽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这样是没有用的。”
            他捂住鼻子转过头,一个皮肤比他还要苍白的英俊男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皮箱,双眼中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把这个含在舌头下面。”他从皮箱里取出一枚血红色的玉石递给少年。
            那枚玉石是水滴的形状,光滑无比,通体血红,仿佛透过薄如宣纸的外壳能看到一个个细小的漩涡,里面像是有血液在流动。
            少年愣愣地把那块血玉接到手里,手心中忽地一凉,仿佛正握着一块冰。
            “龙黄石,巨龙肝脏上生长的寄生体,能够止血。”那人点了一支烟倚在墙边,身体显得更加修长。
            “含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白袍高冠,依然捏着一把细长的纸扇,看了一眼那个苍白英俊的年轻人说,“这是个值得把命托付给他的家伙,相信他。”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少年也就没有了疑虑,将那块“龙黄石”放入口中,刹那间神清目明,仿佛炎炎夏日洗了个痛快的凉水澡,鼻血一下子就止住了。
            “谢谢先生。”文昊天脸上依然没有一丝喜色,这孩子仿佛天生就没有其他表情,只有下棋时的那种专注严肃。
            “我会赢的。今天这五盘,还有明天那一盘残局,都会赢!”
            少年对两个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即风一般地推门出去了。
            “棋痴啊!比我还要痴!我只是跟他说了一句那是我曾经没下完的棋,这小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白猫啧啧摇头,抬眼再看白起眉头深锁,有些意外地说,“怎么了?连你也治不了他的病吗?有那么严重?”
            “倒也不严重,只需要我一针就能扎好。”白起说。
            “那就去扎啊,老大!你不是一直都随身携带着贯髓针么?”白猫诧异地问。
            “在这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白起关好了门,幽幽看着白猫,“这个孩子对你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你说的都是废话!这两年来我已经把那盘残局化在几百盘对决中教给他了,虽然是无心插柳,但是现在凭他的棋力和对那盘棋的熟悉度,已经可以和那个***抗衡了。”白猫激动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在围棋上的一切都来自于我,只要他能赢下来,那就证明我当年没有输过!你说他有多重要?!”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他这个人。”白起强调了最后一个“人”字,“如果有一天,你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你能接受么?”
            “你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朋友,这不假。但在你一直追寻的棋道之上,那个孩子是你唯一的朋友吧?”白起面无表情地说,“就像你说的,你一直都很孤独,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你也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成为你对手的学生,这从我们相识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在那个孩子身边两年时间,陪他下了几百盘棋,这里面的缘由我们两个心里都清楚。他对你来说很珍贵,算是你现在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对不对?”
            “你说是就是吧……”白猫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那现在我问你,为了你一生所追求的胜利,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你愿意么?”白起冷眼看着对方。
            “你不是说一针就能够治好的么?”白猫急眼了,恨不得跳起来去抓白起的脸。
            “他的大脑里长了一颗微小的肿瘤,再恶化一些日子的话,用人类的科学仪器也能检查出来。而且这颗肿瘤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很有可能是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但是在最近两年之内,肿瘤突然加速生长,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拖下去就会有生命危险。”
            “可你是什么样的医生!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啊!”
            “对!治好他不是问题,但后遗症很严重。”
            “后遗症?”
            “我本来就对这个孩子能够通灵这件事很好奇,现在已经有了答案。”白起淡淡地说,“他之所以能看到你,之所以能听懂你说的话,都是因为这颗肿瘤。”
            “你说什么?!”天元竖起了一对猫耳。
            “人体的结构很奇妙。人类虽然没有我们那么长的寿命,身体机能也不如妖物强大,但人体究竟蕴含了多大的潜能,谁都不能知晓。比如有人会因为一次车祸意外创伤了脑部,醒来后就熟练地掌握一门从未学习过的语言。”白起熄灭了香烟,“我推测就是因为那颗肿瘤压迫到了脑神经,他才能够看到凡人看不到的你被困在猫体内的灵魂。”
            “如果摘掉这颗肿瘤呢?”天元轻轻跳上洗手间的窗台,一双猫眼呆滞地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如果用人类医生的手术办法,摘除之后一定会损伤到大脑神经,有可能通灵能力还在,但大脑的思考技能会受到很大影响,以后就不能再下棋了,而且这个结果是不可逆的。”白起望着它沉寂的背影,“如果用我的办法摘除,就可以恢复所有的受损神经,依然能继续下棋,但是——”
            “他会再也见不到我了……”天元幽幽地说。
            “不仅如此……”白起说,“他还会忘记你的存在,从此你只是一只路过他窗台的白猫,而他再也不会记得那些深夜里的棋局了。”
            狂风从玻璃窗外吹过,在窗子的缝隙中呼啸,像是失去了族群的野兽在对着荒原的夜空哭泣。老式水龙头口上漏着水,滴落在还遗留着血痕的洗手池底,仿佛催促的时钟,让人把心底的那根发条越拧越紧。
            过了很久,天元才开口说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下完明天那盘棋么?”
            “可以试试,不过我不敢保证。”白起口中的现实依然是那样冰冷无情。
            就在天元沉思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欢快的脚步声。
            门是被撞开的,文昊天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兴奋过,就像他同龄的孩子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游戏机一样,可看见白起依然有些拘谨,深深鞠了一躬,将那块龙黄石还给他。
            “多谢您的帮助。”
            “别告诉我你输了。”天元挑了挑眉毛,“我之前说过,想跟我继续下棋,就不能轻易输给外面那种家伙。”
            “我赢了!明天就挑战龙秀行!”少年挺起稚嫩的胸脯。
            “我看你这种家伙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龙秀行就算今晚脑子被河马咬了也比你强,想赢他,你还不如指望今晚落一颗陨石把他砸死算了。”天元还是那副嘲笑的口气,“我劝你明天多带上点纸巾,别到时候把裤子都哭湿了。”
            “现在我已经对你这些话都免疫了,能换一套词激励我么,老师?”文昊天很认真地说。
            “我可从没说过你是我的徒弟,我没有这么蠢的徒弟。”
            “老师你当年不也是输给自己的蠢徒弟了吗?”
            “混账!为师我只是没有下完就嗝屁了,我会输给他?!”
            天元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贱话,一边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起一眼。
            白起默默点燃了桃源乡,看着少年和白猫并排着走出门,嘴里轻轻吐出一口缥缈的白烟。
            窗外狂风正紧,雪云从极北的天际线上倾泻而来,今夜这大雪之后不知道能否迎来一个晴天……
            第二日的午后,漫天雪花如落樱般飘飘坠地,早已将整座棋院染成一片白色,站在积雪的庭院中间远望天坛,被大雪盖了穹顶的祈年殿像是个白色顶戴的威严老者,肃穆地在原地等待着。
            大雪从昨夜起就没有停,天空依旧是灰暗的,好似被淡墨滴染的宣纸。城市的环卫部门奋战了一夜,路面上依旧泥泞,有些地方的积雪还来不及清扫,已经结成了冰。
            棋院正门的入口处排满了等待进入停车场的汽车,人们焦急地看着时间,担心自己来得晚了,错过了今年年底围棋界最引人注目的一场对决。
            造型古朴的比赛厅外,人群已经早早开始排队,队伍已经排到了台阶之下的雪地里。
            这个世界上喜欢围棋的人,除了楚天元那种异类之外,大多个性内敛,中正平和,穿着上也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而林夏站在这群人中间实在太扎眼了……
            她今天是被白起邀请来的,本来以为这种高端的围棋比赛,大家应该都会像去歌剧院看戏时那样,用穿着打扮标榜身份。于是林大小姐脑子一热,穿了一身夸张的长皮草,蹬着高筒皮靴,像个要去逛奢侈品店的官太太。等来了这里一下子傻眼了,她像只混进土鸡群里的火烈鸟,后背被无数目光刺着……
            “我说,你非带我来这种地方干啥呀?下次我可不来了!”林夏红着脸跟旁边的白起嘀咕。
            “你不是正在争取一个棋手的角色么?看看这种比赛,你会加深对那个角色的理解。”白起淡淡地说。


            IP属地:辽宁7楼2020-01-02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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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是依然穿得很得体,还是西装衬衣马甲领带,也不觉得冷。他的衣服总是一个风格,除了澡堂之外,在任何场合穿西装出现大家都不会觉得意外。而且他身上仿佛有一种特质,虽然他比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要更加英俊优雅,却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他,就像空气一样透明……
              “哦哦!这么说——”林夏恍然大悟,“喜欢围棋的人就是土呗!”
              唰唰唰,人群里无数道鄙视的眼神射了过来!吓得林夏赶紧躲在白起身后,小声嘀咕着:“还得加上一条,耳朵是真灵!”
              让林大小姐这种姑娘理解一个棋手的世界,和让火烈鸟理解家禽的世界是一样困难的。
              人群随着长队开始慢慢向前移动,开始入场了。
              观众里有很多人都是已经入段的专业棋手,甚至连电视台的摄影师都来了,准备将比赛全程记录,最终在电视上播放。这对于围棋这个小众项目来说,已经算是最高等级的待遇了。
              林夏随着人群走进会场,可刚刚检完票,一直待在她身边的白起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她四下喊了半天,可除了被人民群众“嘘”了几声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想想也知道,那个家伙是多么无利不起早的人啊!怎么会闲极无聊带她来看什么围棋比赛?!肯定是又趁机搞东搞西,不知道忙活什么鬼事情去了!
              她碎碎念着找到座位坐下,看了看周围一声不吭的观众们,心里一阵叫苦:完蛋了,完蛋了!看看这群眼镜大叔就知道今天的比赛有多无聊了……
              围棋比赛当然不会像电视真人秀那样搞那么多花哨的噱头,一般来说只是一张棋桌,两位棋手,一位裁判一位记录员,就算齐活了。一般情况下,连观众都很少在现场出现。所以今天这个阵势,已经是围棋比赛中比较隆重的了。主办方甚至请来了一位主持人,上来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堆本次比赛的意义,听得林夏脑袋直发晕。
              意义不用多说,围棋界最强的大师,对阵最近两年最强的新人。对决用的是一盘无人知晓的只下了一半的棋局!由龙秀行大师和少年文昊天一起将那盘未下完的棋继续下去。
              除了林夏之外,所有人都在羡慕那个十二岁的少年——若是这一局棋赢下来了,那就可以拜龙秀行为师。一个大师和一个少年对决,难道大师会真刀真枪使出全部功力么?赢了也毫无光彩,还不如输了这盘棋,还能留一个不遗余力栽培新人的美名。
              开场的介绍过后,该今晚的主角们登场了。众人没想到的是,今天先上来的竟然是龙秀行!
              一个消瘦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
              “大家好,我是龙秀行。今天天气很冷,大家辛苦了。”他谦恭地对观众们行礼。
              龙秀行平素里深居简出,在外界甚至连照片都没有流传一张。人们只知道他十年前横空出世后天下无敌,但又急流勇退,专心培养新人。等真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林夏这个今天第一次听到他名字的外行人都有些意外。
              他身材不高,但很匀称,衣着款式很简单却也很考究,最显眼的不过是一条围在领口的丝绸围巾。他的人和他的棋比起来,少了很多霸气和锋芒,而且他的面容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年轻。十年前他留在参赛报名表上的年龄是三十岁,而十年之后这个人反倒像个二十岁的青年!
              可即便他有一张青春的面孔,那双隐藏在无框镜片背后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像是搁浅在海滩上被风浪蚀打过的弃舟,岁月洗刷掉了青春的油漆,露出斑驳衰老的船骨。
              “好可怜……”林夏坐在鼓掌的人群中,默默念着。她四下看看想找到白起,却依然没有结果。
              龙秀行的出现让她不知所措,这个人让她不由自主地悲伤起来。
              这是一个被困在青春陷阱中的衰老灵魂,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不老不死的躯壳,那个灵魂早已被风化成一堆沙砾了。
              那颗心,仿佛已经死去很久了……
              后门外漆黑的走廊里,白起透过门缝看着台上的龙秀行。
              “是他么?”白起问身边的白猫,却没有得到它的回答。他低下头,漠然地看着天元。
              白猫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琉璃宝石般的双眼中仿佛流动着不可名状的光,时而寂静幽深如冰封的海潮,时而激烈奔涌似喷发的岩浆。
              白起知道不需要再问了,能让天元心情如此复杂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多了。
              一千多年以前,在长安城那些漫长的深夜里,那个叫玉奴的孤愤少年不知多少次咬紧了牙,发誓要掀翻压在头上的那座大山。
              一千多年以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个少年,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而那个曾经看起来不可逾越的对手,正远远地望着他……
              此时,黑发少年也被请到了棋桌旁。两个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张被命运托起的棋盘。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为能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而激动。
              “这位就是文昊天棋手。”主持人对龙秀行介绍。
              “好年轻……”龙秀行轻轻感叹,面前这个少年眉目中的坚毅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灯下苦学的自己。
              文昊天没有说任何话,向龙秀行鞠了一躬,不卑不亢。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一位当今围棋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能有如此气度,已是不易。
              “挺神气的小鬼。”远处一直注视着的白起低声说。
              天元摇摇头说:“他眼中只有棋,胜负场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谈不上什么尊卑。”
              棋盘上一直遮盖着的黑纱被揭去了,那一盘千年前未完成的棋局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在座的几乎都是精通棋道的行家,在棋局现身的一刻,他们都惊愕于其中的凶险惨烈,一时间大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执黑还是执白?”龙秀行问少年,“这是一盘古局,所以我们可以不依现在的规则,黑棋不必贴目给白方。”
              龙秀行这言下之意就是让文昊天选择优势更大的黑棋。他一点都没有托大。这盘棋只下了一百五十四手,在中盘便停了。而此时黑棋已经在棋盘的右上角建立了不小的优势,白棋却在寻求突破时在中腹被对方纠缠住了。白方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路是可以一边在中腹与对方打拖延战,同时寻求其他边角,稳固住局势;另一条路是放弃边角的争夺,在中腹稳住阵脚,步步为营,等到两百手之后再去寻求突破的机会。
              但这两条路无不是放弃了对中腹的主动权,将命运系在一根握在对方手中的钢丝之上。怪不得白棋无法落子,以至于这盘棋最终都没有完成。就算是对弈双方的棋力相当,那也是黑棋占了优势,更何况此时对阵的人一个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师,另一个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娃娃。
              正当大家认为文昊天一定会选黑棋的时候,他的回应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龙秀行询问他之后,他并没有答话,而是拿起了装着白子的玉盒,默默坐到了棋盘边。
              “这孩子也太狂妄了吧!”观众席中一片哗然。
              龙秀行也是吃了一惊,看着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对手。少年坚定地咬着嘴唇,好像根本听不到观众席里四起的非议声。
              所谓的不成熟也就是任性,凡事由着性子来的,也只能是个孩子。
              龙秀行拿起黑子,坐在文昊天对面,冷眼看了看观众席,又转过头来对少年说:“能在这局棋里打败我,就能成为我的弟子。你选择执白的这份勇气我很欣赏,但你真的不珍惜这个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吗?”
              大厅里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文昊天的回答。
              少年却沉默地望着那盘棋,仿佛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听到龙秀行的话。
              龙秀行一愣,被这个少年冷淡的态度冒犯到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下完了!本来大家期待的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老师和这个时代最好的天才之间的相遇,可现在看来,这个相遇未必是什么美好故事的开始。
              就在此时,文昊天忽然拿起了一枚棋子,如同完成某种仪式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食指和中指的指端夹住一枚白子,手腕如同旗帜般高高扬起。
              啪!
              棋子落下,落在了一个包括龙秀行在内的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位置上。白子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已经失去主动权的中腹对黑子展开了进攻!
              即使在稍微知道一些围棋规则的人看来,这个举动也是无比鲁莽的。因为他落子的位置分明就在黑子围成的包围圈口边,明摆着是要往敌人口袋里钻的架势。
              这一举动就相当于古代行军打仗,先抢占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关口,眼看着对方大军千里迢迢赶到城下,却连帐篷都不搭,工事也不修,直接派出一员小卒到城楼底下,当着自己的面练了一套六合枪。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龙秀行脸色阴沉地问。
              “棋盘之上只有胜负。”少年终于开口,但依旧还是面无表情,“我和你下棋,只是为了胜利!”
              鲁莽和勇敢之间只有一条很细的分界线,那就是胜利!破釜沉舟,是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的逻辑!
              这番狂言一出,观众席中又是一片哗然,龙秀行却好像是惊呆了。他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忽然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眼神。
              那个眼神他曾经无比熟悉又无比厌恶,就像一座永远无法超越的山峰,压在心头。那种永远都忘不掉的卑微一直如影随形,到今天为止都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纠缠着他。
              此时后门外的走廊里,天元正拍着猫爪大声叫好。
              “不愧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昨天还口口声声说他不是你的学生,现在又变成你调教出来的了……”白起看它那副兴奋到胡子都竖起来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可是他下的那步棋依然很凶险。”
              “你慢慢看就知道了。”天元双眼放光地说。
              白起看它一副满不放在心上的态度,也就不再多问,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开始的棋局。
              在白子挑衅式的进攻之后,黑子果然毫不留情地反击了!想想也是,你严阵以待地等着真刀真枪干一场,却没想到对面的人跑到自己城下开始打把式卖艺、卖起大力丸了,你还会沉得住气么?这时候当然是磨快了刀枪,点齐了人马,三声炮响杀出城去,把挑衅你的家伙一个一个全都干掉!
              黑棋此时就如同一支被激怒的军队,疯狂地向白棋猛扑,每一步中都透着满满的杀意。而对手此时却仿佛被这气势吓怕了,连连败退,那一开始的冲劲也化为乌有。果然只是一时的匹夫之勇么?
              此时所有观众都开始为文昊天而感到惋惜,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一步登天,竟然就这么浪费掉了!输是大家都能料到的,可这种激怒对手自寻死路的输法,也只能说明他还不懂事罢了。可惜了一个少年天才,被这么硬生生打压一通,不知道日后何时才能重新捡起自信走向棋盘。
              白起看着交头接耳的观众,又看了眼棋盘,眉头微微一动!
              “看出来了?”天元得意地看着他。
              “嗯。”白起点头。
              “其实你如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放下,不搞什么诊所,也不再杀人放火,专心致志和我学棋,三年之内也能成为我的一个劲敌!”天元对他竖起一根爪尖,仿佛是赞许的手势。
              “我不像你们,我不是棋痴。”白起淡淡地说。
              “你虽不是棋痴,但也有自己的痴念。”天元叹息道,“咱们当年那群人都是如此,真是一群可怜的傻瓜!”
              白起不置可否地扭过头,继续透过门缝去看大屏幕上的棋盘。而就在此时,战局忽然发生了变化!
              白子一路溃逃之后,一下把行军的势头扭了过来,调转方向开始对黑子迎头痛击!
              如果这一幕真的发生在演义小说的战场之上,那么黑方的将领必然会拍刀大叫一声:“又中了诸葛村夫的奸计!”
              刚刚那个来城楼下耍六合枪的小卒忽然扒掉了身上的号坎儿,露出亮银铠甲,跳上白龙驹,一招回马枪分心便刺!
              一般在演义小说里,这个时候喊中计是来不及的……
              观众席中一片惊呼,他们发现刚刚白子溃逃路上所有遗落下的“逃兵”,此时都已经弓上弦、刀出鞘,红着眼睛杀向黑子了。
              诱敌深入——一个无论是演义小说还是真实历史上都上演过无数次的戏码,今天再次迎来了新的登场机会。


              IP属地:辽宁8楼2020-01-02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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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龙泉

                北京五环外,某电视台演播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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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就位。”
                “音响就位。”
                “一号机就位。”
                “二号机就位。”
                “三号机就位。”
                “摇臂就位。”
                “手持摄像机就位。”
                ……
                “好……”导演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表,“《王子的初恋》开场泳装秀最后一次彩排,五!四!三!二!一!开始!”
                随着导演的命令,音响师推起了动感十足的舞曲,灯光师很配合地闪烁着全场的射灯,负责现场气氛的编导带动着观众开始鼓掌欢呼!
                舞台背景墙上出现了一排女嘉宾的剪影,LED屏幕缓缓升到高空,二十四位身穿比基尼的佳丽正式亮相,个个身材高挑火辣,好似维多利亚的秘密里的天使超模。
                随着音乐,女嘉宾们两两结队向T台走来,和T台负责热场的观众们挥手击掌,穿越象征爱情的心形拱门,对着摄像机献上甜蜜的一吻。
                这是一款新型的相亲节目,所谓王子的初恋,说白了就是给王子们选妃子,这也是这个节目区别于其他相亲节目的关键。来这里的男嘉宾中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青年,只有年轻多金的帅哥。
                女嘉宾也都是按照王子妃的标准挑选邀请的。节目组要求这些女孩不仅仅要漂亮,还要有良好的教育背景,才艺上也不能逊色。不会上几门外语几种乐器,想参加这个节目连门都没有。王妃是那么好当的吗?多少灰姑娘里才能出一个戴安娜啊!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富豪相亲会。虽说为了真实的舞台反应,节目组没有安排“王子”在彩排阶段出现,但是最终王子会和哪位灰姑娘牵手是台本上早就写好的,大家只是逢场作戏。这也是某些相亲节目的惯例了。
                但收视率也是电视台考虑的主要因素,为了节目效果,嘉宾里也需要有一些“另类”的选手存在,比如林夏……
                林夏小姐今天是第二十四高女嘉宾,此时也穿着泳装,袅袅婷婷地从T台上走来。但是她肩负的任务却与别的女孩完全不同。
                简单地说,林小姐今天是来搞笑的……再美的鲜花也得有绿叶衬托,再再贤良淑德的女孩扎堆了也不显眼,得需要林小姐这样的“恶女”站在旁边,才能凸显她们的气质。
                虽然被定义为“恶女”,可林小姐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用闺蜜笑笑的话说:“怎么红不是红啊?大家都有一双手,劳动致富最光荣。不丢人!”
                笑笑本身是个真正的千金小姐,好吃懒做程度不亚于林夏,可她的话对林夏来参加这个节目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有些人拼了命想当这个恶女花瓶还当不成呢!”
                人家节目组的编导当时挑中林夏就是因为八个字——胸大无脑,很好很好……
                娱乐圈就是这样,不管你究竟是怎么红起来的,只要有了名声,就算是不那么好的名声,也会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滚向你。
                “OK!泳装秀彩排结束!演员们回去补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开始正式录影!”
                导演一声令下,节目组全体做鸟兽散,抓紧最后半个小时空闲休息,一会儿录起影来可就是几个小时,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女嘉宾们纷纷从台边走台阶下来,只有林夏一个人穿着比基尼,踩着高跟鞋,一个箭步从台上跳了下来,利落得像个女飞贼。
                “大小姐,你状态进入得太早了!”笑笑赶紧跑过来把她往没人的地方扯,避开了众人惊愕的眼神。
                “过了么?”林夏挠着头问。
                “过了!”笑笑深沉地点头,“前面都挺好,充分地展现了你胸大无脑的特质,就是这最后一下太女汉子了!”
                “切……姑娘我平时就是这个德行,爱看的看,不爱看的滚一边去。”林夏撇嘴。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对行了吧!谁让我今天是你的经纪人呢!”笑笑赶紧赔着笑脸哄她,贴心地给他围上浴袍,“你还别说,就你这一亮相,台下真有没出息的男人眼都直了!还吵吵着想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呢。”
                “真的吗?”林夏眼睛一亮,得意地甩了甩长发,“替我转告这些热情的粉丝,林夏小姐来参加这个节目只是为了工作,而且现在他心里只有工作,爱情这方面暂时没有考虑过,一切都随缘吧。”
                林夏说完“随缘”两个字,挥出芊芊玉手,作文艺青年状仰头四十五度望向天空……眼中有些哀怨,仿佛在寻找着那虚无缥缈的缘分……
                “别装了!心里分明美得跟吃了蜜一样!”
                笑笑一下把她的头扳回来,两个丫头捂着肚子嘻嘻哈哈笑了一阵。
                “一会就录影了,你先回化妆间吧。我去跟摄像师们套套近乎,待会儿多给你几个镜头!”
                “真乖!”林夏拉过笑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美滋滋地走向后台,“记得替我挡着点疯狂粉丝们啊!”
                “拉倒吧!说你胖你就喘……”笑笑做个鬼脸。
                这个演播厅很大,国内很多顶尖的综艺节目都是在这录制的。光化妆间就安排了整整一层楼,否则也应付不过来这么多女嘉宾。
                林夏跟走廊里闲聊的女孩们打着招呼,只换来了几个假意的笑脸。
                这些女嘉宾几乎都是欧美名校毕业,不是双学位,就是女博士,说白了就是女神!而一群女神中只有林夏一个半吊子演员,女神们也都知道这姑娘是来做陪衬的,都对她爱理不理的。这就应对了那句话,女人扎堆的地方,是非也多。
                什么女神,一个个都是女神经病,脸蛋儿倒是挺漂亮的,可就是干巴巴的没有女人味儿,真放你们出去相亲,还不把人吓跑了?
                林夏心里发着牢骚,踹开一扇门走进去,先把浴袍甩在椅背上,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
                嗯!果然这才是女神该有的样子嘛!就算本小姐素颜出镜,那也是女神级的!林夏有个特别好的习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照照镜子就过去了。
                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在本小姐的美貌之前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就是她的逻辑。
                这时忽然有人推开了门。
                “怎么样,跟摄影师撒娇结果如何?”林夏抬头对着镜子里的倒影问。
                来的人愣住了,她也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进来的不是笑笑,而是一个年轻帅哥,衣着和相貌都像是韩剧里的标准男二号,很阳光,很温柔,很邻家,很完美。笑起来会有酒窝的那种。
                “你……”帅哥嘴里拉了个长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手里拿着一沓嘉宾登记表,看来应该是个新人编导。
                “你……”林夏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泳装呢,上节目是上节目,可下了台让人这么近直眉瞪眼地看着,心里还是有点慌,赶紧把浴袍围上了。
                “你也是录节目的?”林夏边系着浴袍带子边问,“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今天才来。”帅哥浅浅一笑,果然脸颊上有两个酒窝浮现出来。
                “明白了!”林夏打了个响指,从他手里把纸笔拿过来。
                “你……”帅哥又有点发蒙了。
                林夏也不想多解释,翻过空白的一面,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把纸笔都拍到他胸口。
                “没关系,这种感觉我都懂。”林夏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电话号码我不能给你,签个名留一下纪念吧。别看我录节目时是那个样子的,可我本人还是挺保守的。不过我也得劝劝你,好好学学人家怎么追女孩!人长得倒是挺帅的,但你这么直接,让人家怎么好意思答应呢?”
                “哦……”帅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行了。”林夏指了指门,示意他出去,“下次准备好一点哦,说不定大家还能做个朋友喝个咖啡什么的。”
                “好的。”帅哥又露出酒窝笑了,刚刚退出去却又回来了。
                “我说……你这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不把心思花在事业上,天天对漂亮女孩死缠烂打有意思么?”林夏这次有点恼了。
                帅哥亮出刚才收到的签名:“你是……林夏?”
                “是啊!”林夏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心说这人也太粗心大意了,都来要电话了,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林夏?”帅哥从那个一沓子登记表里抽出来一张,递到她面前。
                “对啊!”林小姐一脑袋糨糊,“你要干嘛?”
                “能把你生辰八字告诉我吗?这上面只有出生日期,没有具体到那天的几点钟。”帅哥眼中有一种莫名的坚持,仿佛这件事对他格外重要。林小姐这次真的怒了,眉毛一挑,使出林家祖传的金刀缠丝手扭住了他的胳膊,手上毫不留情地用力,拧得那家伙直学鸡叫。
                “喔喔喔!轻点……”
                “我要跟你结婚吗?还要看生辰八字合不合是不是!?”林夏打开门把他推了出去。
                帅哥被她推到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到身后一声响亮的“滚”,赶紧一低头跑到楼梯口消失了。
                “臭流氓!”林小姐气哼哼骂了一句,啪地把门摔上了。
                没过三十秒,门又开了。
                “这就是作死啊!不作死就不会死啊!”林夏一瞪眼从椅子上跳起来,抄起了自己的高跟鞋。
                “好汉饶命!”笑笑吓得差点给她跪下,“无论是钱财还是奴家的身子,好汉只管拿去好了!”
                “是你啊……”林夏怒气未消地放下“武器”。
                “可不是我嘛!”笑笑惊魂未定拍着胸口,“这是怎么了?又抽的哪门子风?”
                “没事,刚才遇上流氓了。”
                “先不提这个,你怎么不在自己化妆间?”
                “这不是我的化妆间?”
                “先别说了!”笑笑拿起林夏就往外跑,“录影快开始了,就等你一个人呢!”
                林夏到了现场,果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赶紧不好意思地跟大伙鞠躬道歉。
                “算了吧!快去就位!”导演在对讲机里吼着。
                林夏这才夹着尾巴跑到后台,其他女嘉宾倒是轻松自在地看着她的笑话。
                这帮人,也不知道通知一声!林夏心里骂着走向自己的位置站好。
                录制正式开始。流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除了男嘉宾一直保持神秘之外,所有的进程都按照录影前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实行。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环节,主持人高声宣布:“王子登场!”
                浪漫的配乐响起,绚烂的电子烟花之中,高大匀称的身影随着升降台缓缓升起。
                女嘉宾们和观众一起鼓掌,大家都是满眼的期待。林夏也跟着鼓掌,可眼皮却忽然在此时不安地跳动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林夏摸了摸自己眼睛,跳的是右眼……
                “有情龙泉度假酒店集团董事长,Tommy!”
                男嘉宾转过身来,对台上台下所有人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林夏不看则已,一眼看过去整个身体都麻木了!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要完电话要生辰八字的小流氓吗!?刚才难道……那是他的化妆间?!
                “看来我们今天的女嘉宾真的很吸引人啊!”主持人说着笑话,“你看Tommy紧张地直揉肩膀!”
                Tommy尴尬地笑了笑,又露出了酒窝。观众们一片哄笑,女嘉宾们也一个个掩口而笑,眼中暗送秋波。只有林夏满脸涨红,那家伙手揉着肩膀,可眼睛看的分明是林夏。
                “来吧,自我介绍一下吧。”主持人说。
                “大家好,我叫Tommy,中文名汤寻。‘风中篙火汤中雪’的汤,‘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寻。”汤寻有些腼腆,“今年二十七岁,从事酒店服务业。还没有谈过恋爱,今天我来这里是想找到自己的初恋。”
                “我们今天的王子太谦虚了!”主持人接过话来,“汤先生自幼在英国留学,学成归国后创办了龙泉度假酒店集团,又做酒店又做地产,项目遍布全国几十个城市……”
                听着主持人滔滔不绝的介绍,观众席和嘉宾席里发出阵阵惊叹,一个如此年轻又如此英俊的男人,竟然在事业上也能这么成功!不愧是被节目组选中的第一个王子,名副其实啊!听完这个介绍,台上女嘉宾们的眼都红了,就算是逢场作戏也要好好表现!如果节目结束之后也能聊得来,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呢?!
                林夏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主持人在一边说着,那个汤寻却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边看还边揉着被她扭伤的肩膀……
                一场节目都快要录完了,林小姐的脑袋瓜还是蒙的,甚至在展现厨艺的环节上把醋当成了酱油放了进去,把试吃的汤寻酸得直咧嘴。这倒是达到了节目组对她的期待,引得台上台下阵阵大笑。
                林夏心里却跟油煎似的。每次那个家伙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赶紧录完,赶紧回家!”林夏感觉自己已经没法见人了。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个环节——王子的表白!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试炼之后,王子对众位女嘉宾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现在要做出他的选择了。汤寻手中有一朵水晶玫瑰,送给哪位女嘉宾,那个女孩就会成为今天他牵手的对象。
                “好了!汤寻王子今天能否找到自己的初恋呢?我们来拭目以待!”主持人适时地造势。
                其实大伙心中早已有数了,第一期的牵手对象只能是十二号和二十三号女孩之中的一个,这都是台本里写好的。
                这两个姑娘一个是在牛津念的硕士,和汤寻是校友;另一个是经营画廊的,和汤寻有共同的爱好。两个都跟他十分般配。
                “看!王子向他的初恋走去了!他在二十三号面前停下了!是二十三号吗!?”主持人激动地说着。
                这时的林夏低头盯着自己的小桌子,只想着早点回家好摆脱这个尴尬的境地,忽然面前一闪,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水晶玫瑰吗????


                IP属地:辽宁17楼2020-01-02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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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0-01-02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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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辽宁28楼2020-01-03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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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米标准泳道,甚至连供人们行走的玻璃地板之下都能看到游动的观赏鲨鱼。
                      “我们一会儿就在这里么?”林夏张大嘴巴问。
                      “不,这里是对普通游客开放的,我们只是路过。”驾驶着电瓶车的服务生笑着说,“你们几位都是本hui1suo的贵宾,当然要有特别的招待。”
                      这里就已经很特别了!林夏愣愣地看着一个游动着无数小鱼的池子问:“那个池子是做什么的?养的鱼能吃么?”
                      “那个是鱼疗池。”服务生回答,“那些小鱼可以吃掉游客身上的角质,对皮肤很好。”
                      “角质……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林夏摸着脑门思索。
                      “就是死皮!那些小鱼是吃人身上的死皮的!”阿离脸色苍白地说,“你们人类真是太恶心了!”
                      “啊?!”林夏被他说得也有点想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些都是给散客们玩的噱头,咱们这里最棒的还是私家温1泉。”服务生颇为得意地说,“以前咱们这里可是皇家温1泉,明清两朝的皇帝每年冬天都要来,‘隐龙泉’这个名字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传说当年还有人在泉水里看到过真龙呢!”
                      “真龙?”阿离仿佛颇为不服气的样子,“真龙会来这种地方?”
                      “只是传说嘛,还有人说咱这地下现在还埋着龙脉呢!”服务生念叨着把车开出了主馆,驶进了一片依山而建的别墅群落之中。
                      这里大部分都是二层的小洋楼,唯独有一栋房子,也就是最后的那一栋,却是一座占地巨大的中式庭院。雕梁画栋,飞檐长廊,雾气蒙蒙中仿佛一座深山古刹。
                      电瓶车在院子中央的甬道上飞驰,穿过一层层庭院,仿佛穿越了历史的长河,让在繁华都市中躁动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到了。”
                      服务生把车停在一个跨院的月亮门前,把三人的行李搬下来。
                      “三位今晚就在此下榻。”
                      林夏扒着月亮门从外往里张望院子里有一座汉白玉砌成的温1泉池,泉水咕嘟咕嘟不断涌出,水面飘荡着热气。泉边载满了翠竹,院落虽然不大,倒也显得十分雅致。
                      在冬天北方的室外能看到这么绿的竹子十分不容易。这里虽然海拔高,但是四处都是温1泉,气温和湿度都比其他地方高得多,所以植被基本上是四季常绿的。
                      廊下是三间坐北朝南的客房,布置得古朴精致,摆设的都是包着柔软皮垫的竹制家具。竹床上铺着软厚的被褥,挂着青丝床帐,室内引了温1泉地热供暖,所以就算没有暖气也十分舒适。
                      “这么一个院子平时对外得收多少钱啊!”阿离感慨。
                      “这个院子是我们汤总的住所,只招待自己的贵客,普通人花钱也进不来。”服务生微笑着放下行李,退到了门外,“林小姐,汤总要我跟你道个歉。”
                      “别别别,道歉这事儿我听着心里渗得慌。”
                      “他现在有紧急的公务需要处理,得过一会儿才能亲自来招待您。”服务生指了指墙上的电话,“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打这个电话就好了。”
                      服务生说完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了院子。
                      白起走到回廊下点了一支烟,安静地端详着那一汪泉水,身后忽然爆出两声欢呼。
                      林夏和阿离几乎跳出来异口同声地高喊万岁,像两个放了寒假准备疯玩一场的小学生……
                      “泡温1泉喽!!!”
                      两个人大笑着,一溜烟地拽着行李箱跑到自己房间,不过片刻全部换好了泳装,光着脚跑到温1泉池边解下浴袍,扑通扑通跳了下去。
                      白起愣愣地看着在池子里上下翻飞的两个家伙,烟上的火星都被他们溅出来的泉水浇灭了。
                      “老大,你还不快下来!”阿离从水底冒出小鸭子般湿漉漉的头,吐了口泉水,冲白起招手。
                      “来嘛!来嘛!快点!”林夏也在催促着白起,“身材不好也没关系,姐姐保证不笑话你!”
                      “你们玩吧,我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个浴池。”白起漠然摇头。
                      林夏和阿离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嘿嘿嘿”地笑了两声。
                      白起刚刚转过身要回自己房间,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两只胳膊就被人架住了。
                      还没等白起搞清楚状况,林夏和阿离已经把他架到了池子边。
                      “你们要做什么?”
                      “都到这儿了还想不明白,你还有脸嘲笑我的智商!”林夏邪恶地笑着,使劲在白起的前胸上退了一把。
                      白起“扑通”一声倒入水里,瞬间溅起巨大的水花。他从池底站起来,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连头发都贴到了脑门上……池边两个罪魁祸首已经笑得喘不上气了,扶着腰直不起身来。
                      白起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双手如同闪电般抓住了两个家伙的脚腕,稍稍一用力,池子里又是“扑通”“扑通”两声。
                      林夏和阿离都呛了水,可还是止不住笑,笑两声咳嗽两声。白起看着自己这一身落汤鸡的打扮,无奈地解开了领带……
                      与此同时,月亮门之外的大院子里,参天古槐树脚下有一眼枯死的泉水,泉水周围砌着一圈青石。在那日光照不到的石墙阴影里,一双衰老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月亮门内嬉闹的三人。
                      那双眼睛泛着羸弱的绿光,像一盏在风中挣扎的油灯。
                      夜色渐渐裘上枝头,院子里只有微风扫过竹叶的沙沙声。温1泉池里三个人围坐着,连白起都是满的惬意舒适。
                      “好美啊……”林夏睁开眼睛,抬头望着满天星辰。
                      没有城市的灯光和高楼的阴影,夜空无比纯净,不是纯黑色的,而是有些发蓝,像一块柔软的天鹅绒,那些星辰就是无数散落在天鹅绒上面的钻石,闪烁着微光。
                      阿离已经倚着池边上的石头睡着了,白起此时缓缓睁开眼睛,默默望着星空下林夏安静的侧脸。她的眼光中充满了憧憬,比天上的任何星辰都要美丽。
                      可惜这个时刻太短暂了,院落外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白起的思绪。
                      “林小姐,抱歉我来晚了。”汤寻快步走近小院,身后跟着的手下推着满满一车香槟茶点。
                      他走到林夏面前抱歉地一笑,又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忙你的,没必要亲自招待我们。”
                      面对他的时候,林夏总有莫名的拘谨,那种感觉很奇妙,因为在她心里完美的男人就应该像汤寻一样。可汤寻仿佛太过完美了,就像一轮PS掉了陨石坑的月亮,皎洁如镜到不太真实的地步。
                      月亮只给人最明亮的一面,它背后隐藏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不不不,怠慢客人是我的失职。只不过最近有几个收购的项目有点棘手。”汤寻诚恳地说,他忽然感到身上很冷,像是独自在黑暗丛林中被凶猛的野兽凝视一般。
                      “这位先生是?”他终于注意到了白起的眼神。
                      “这是我们诊所的老板兼主治医生,白起大夫。我是护士兼助产士,阿离。”阿离抢在白起a之前说,气势十足地仿佛是在跟汤寻较量着什么。
                      “幸会!幸会!”汤寻吞吞吐吐地问林夏,“这两位是……林小姐的什么人?”
                      “什么人?!那可是亲如一家人啊!”阿离插了句嘴,又补充道,“但也没亲到不能谈恋爱的那种地步!”
                      汤寻脸上有些窘迫。这两人的气质都很奇怪,自称护士的男孩子身上都是文身,又戴着各种金属环钉,像个摇滚歌手。而另一个却是冷得一塌糊涂,虽然帅到没朋友,可那眼神加上健硕的胸肌,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不是什么大夫,而是个冷血杀手。
                      “我们吃住都在一起,日久生情什么的也说不定呢……”阿离继续胡喷。
                      “闭嘴!”林夏一瞪眼,略带歉意地对汤寻说,“他们俩租了我家的房子开诊所,我住在他们楼上。”
                      “原来是这种关系!”汤寻一脸这我就放心了的表情,释然地笑着招呼大家,“来来来,我已经让后厨准备酒宴了,不过还得等一小会儿才能上餐,不如我们先喝一点开胃酒吧。”
                      “泡温1泉喝香槟也太没品味了吧?我老板泡温1泉的时候只喝日本顶级的纯门大吟酿。”阿离斜着眼说。
                      汤寻拿着酒杯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小鬼你吃错药了吗?!”林夏使劲瞪了阿离一眼,扭头对汤寻吼了一嗓子,“他不喝我喝!来,干杯!”
                      阿离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把脑袋缩进水里。
                      “林小姐,今晚能赏脸跟我单独吃个饭吗?”汤寻在林夏耳边低声说,“有些话当着别人还是不方便讲……”
                      “啊?”林夏心里有点毛了,这是真的要表白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汤寻趁热打铁地说,“让他们两个去宴会厅,那里有人陪着他们吃。咱们去我那栋楼,我留了一个风景最好的房间。”
                      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院子最后面是一栋古今风格完美结合的木楼,是整座山1庄的制高点。
                      她正在犹豫,眼前的水面上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瓜……
                      “汤公子,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汤寻脸色一变,尴尬地张着嘴。
                      林夏一把拧住阿离的耳朵:“我看你今天真是吃错药了!有完没完?!”
                      “那你也不能撇下我们单独跟他去吃饭吧?”阿离捂着耳朵,冲白起嚷嚷,“老大,你也不说句话?”
                      白起闭着眼睛静静坐在水里,仿佛睡着了。
                      “我今天还非去不可了!”林夏一看白起的样子就莫名地来气,从水里跳上岸,把湿漉漉的浴巾扔给汤寻,“等我去换衣服!”
                      林夏转身进了房间,汤寻捧着那条浴巾一脸尴尬,也没再跟白起和阿离搭话。
                      好在没过多久,林夏就换好衣服出来了,他紧裹大衣走到汤寻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对池子里的白起和阿离摆摆手。
                      “再见咯!”
                      “小夏姐,小心撞鬼啊,听说这里不干净呢。”阿离很欠揍地说。
                      “别在意。”汤寻见林夏脸色有些不好,赶紧安慰,“那都是竞争对手搞出来的假新闻,为的是给我脸上抹黑。”
                      “明白……”林夏勉强地笑了笑。
                      “我说的是人心里的鬼。”阿离冷笑着,“人心里的鬼可比真正的鬼可怕多了。”
                      “有完没完了?”林夏瞪了阿离一眼,挽紧了汤寻的胳膊,“我们走。”
                      “好的!”汤寻被林夏拽着走了两步,转头冲阿离得意地笑,“一会儿有人会领二位去宴会厅,我已经安排好了。”
                      “没关系,一顿不吃也饿不死。”阿离咬着牙还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一直等到他们两个人走远,这才绷不住了,冲白起大喊,“老大!你还真沉得住气啊!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白起依然闭目养神,理都没理阿离。
                      “老大!别说你没看出这小子有问题啊?这人跟之前的沈醉可不一样,人家沈公子是条土豪到坦荡的汉子,你不担心也就罢了!可这个姓汤的,外表是一个笑俩酒窝的暖男,可我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儿呢!”
                      “那你能告诉我他心里藏着什么吗?”白起缓缓睁开眼睛问。
                      “这——”阿离噎住了,无语地坐回泉水里,激起一片丧气的水花。
                      白起也没有再打击阿离,只是默默坐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否认阿离的全部观点,因为他也从汤寻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东西——他的眼睛。
                      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有一股过于强烈的执念,一股能让灵魂变成妖物的执念。可那股执念该不该引起他的担心,他还不能确定。
                      毕竟这个世界上抱着执念的人太多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

                      木楼顶层的奢华餐馆里,灯火通明。
                      老实说,林夏的确是个喜欢奢华的姑娘,可今天所见的种种却并没能让她想象中那么兴奋。
                      整个温1泉hui1suo就像一座真正的宫殿,而汤寻就是那个把自己锁在深宫中的帝王。就算你汤寻是个土豪地厂商,可也不至于两个人吃顿饭要十几个服务生侍奉吧!林夏只看了一眼自己的汤碗就有人跑过来给她盛上热汤,就差拿勺子喂她了。所有人都对他们两个毕恭毕敬,却也都小心翼翼地绷紧了神经。
                      即使窗外就是庄外灯火辉煌的夜景,即使面前摆满了珍馐美味,即使对面那个人看上去十分完美,可林夏此时却真的有些放松不下来,只能靠不停喝汤掩饰尴尬。
                      “小夏……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汤寻脸上堆满了笑容,两个酒窝显得更深了。
                      “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嘛。”
                      话虽是这么说,但林夏却没有感到和朋友待在一起的那种自在,拘谨地擦了擦嘴边的汤汁。
                      “我从上一次见面之后,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汤寻忽然收起了笑容很郑重地说,“小夏你这次能不能如实回答我,这对我很重要。”


                      IP属地:辽宁34楼2020-01-03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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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问题?”林夏一愣,见他忽然严肃了起来,不自觉地放下了调羹,“你问吧,我没有什么值得瞒着你的事情。”
                        “很好!”汤寻眼睛一亮,只是使了个眼色,大厅里十几个服务生嗖的一下子就都退了下去,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指令似的。
                        汤寻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认真地整理了身上的礼服,仿佛将要做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千万别告诉我是求婚啊!千万别告诉我你要求婚啊!这才第二面就求婚,你想吓死我啊!
                        正在林夏发愣的工夫,汤寻却忽然双手递给她一台平板电脑。
                        “现在就请小夏你在这台平板电脑上输入你的生日信息,要具体到出生的时辰!”
                        林夏感觉如果不是自己疯了,就是汤寻有点毛病。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忘了上一次见面时为什么被打了吗?搞这么隆重是为了这个?!你对我的生辰八字是有多大执念啊!
                        “怎么?还是不同意么?”汤寻见林夏眼神发直久久没有说话,有些失望地问。
                        “同意!同意!”林夏晃了晃神,把平板接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软件,正中有一只标注着天干地支的黄金罗盘,罗盘中心是一行输入栏。她输入完出生年月以及具体时辰之后,又把平板还给了汤寻。
                        汤寻急切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就像捧着一件事关身家性命的珍宝。
                        “需不需要告诉你我的星座啊,我之前找人专门算过星盘的。”林夏伸着脖子想看那屏幕上到底是什么,但只看到那只罗盘不断地转动,如同一只命运之轮。
                        “果然!”汤寻忽然大声喊道。
                        “什么果然?”林夏吓了一跳。
                        “小夏你是帝后之命啊!!”汤寻神色激动地喊着,让林夏有些害怕。
                        “你在说什么?”
                        “我从看见你的那张资料表的时候就有这种预感,我寻找了你很多年,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了!”汤寻手舞足蹈地笑着说,“这个软件是我专门找命理学大师设计的,几乎能推算出所有人的命运,而小夏你生来就是能成为王后的啊!”
                        “大哥,你别吓我啊!我之前都是吹牛的啊!”林夏真的被吓傻了,亲眼看到一个翩翩公子摇身一变成了神棍……
                        “那么这一切都解决了!”汤寻忽然半跪在林夏面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首饰盒,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鸽子蛋大小的一枚钻石戒指!
                        在这个林夏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之前,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林夏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汤寻眼睛里有一种疯狂的诚挚,仿佛容不得半点拒绝。
                        “大哥……咱们有话好商量……”林夏快要哭了,不是感动的,而是被吓的,“咱们才第二次见面,你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么?”
                        “因为我是命中注定要做帝王的男人啊!而你是命中注定要做王后的女人!我们难道不是命定的一对么?”汤寻很不解地问。
                        “这……这……这都哪跟哪啊!”林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我是王后了,你就是帝王了,大清朝倒台一百多年了好吧?大哥你宫斗戏看多了吗?”
                        “哦……”汤寻倒是冷静了下来,想了想回到了座位上,“看来我需要跟你解释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你需要解释的事情多了!林夏擦了擦汗。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龙1泉1山1庄么?”汤寻得意地说,“因为这里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不会要说龙脉吧!大清朝的龙脉实在关外耶,《鹿鼎记》里都写着呢!”
                        “当然不是什么龙脉。”汤寻冷静得让林夏有点发毛,“这里曾经有一眼神奇的泉水,传说有一条黄金之龙就藏在那眼泉水里,它吐出的每一口气都会化为黄金,他的龙涎滴在石头上,石头也会变成黄金。它是天下命运和财富的主宰,而每到天下大变之年,都会有人从那眼泉水里找到真龙留下的黄金,那个人就是天命之人,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个不就是个传说嘛!你见哪个传说被印证过!传说中我还有天人之姿呢!”林夏有点急了。
                        “这个不一样……二十几年前,真的有人从里面捡到过真龙留下的黄金。”汤寻含义不明地笑着。
                        “他们都是骗你的!”林夏无奈得直锤桌子,“随意编个故事让你相信,好骗你的钱,大哥你是三岁小孩么?连这种东西都信!”
                        “你错了,根本没有人骗我,因为二十年前捡到黄金的人——”汤寻口中重重地吐出三个字,“就——是——我!”
                        林夏愣住了,对面的男人还在笑,那个笑容却越来越凝滞,他脸颊上的酒窝此时如同一对疯狂的漩涡,让人胆寒。
                        “我去趟洗手间!”林夏跳起来跑出大厅。
                        林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那件大厅的,只是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那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高耸如教堂入口般的大门,在走廊上狂奔。
                        阿离说得没错,人心底里的鬼才最可怕!林夏见过那么多妖物,却从未有这种想要逃离的急迫感。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到那个小院子里,那里有个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人,
                        偏偏这栋木楼像一座迷宫一样复杂,来的时候有汤寻领路她还没有感觉到,可现在眼前每一道楼梯、每一道走廊都长得差不多,加上林夏又是慌不择路,转来转去却始终逃不出去。
                        林夏一咬牙,索性专门找黑的地方钻,琢磨着说不定能找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可越走路越窄,越走路越黑,最后眼前一片漆黑钻进了一条死路。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林夏急的要掉泪,“怎么就没有个正常人来追我呢!”
                        “唔……”身后有个闷闷的声音,像是一把钝锯在摩擦木料。
                        这是谁啊!这时候还跟我起哄!
                        “唔什么唔呢!”林夏正在气头上,转身张嘴要骂人,可嘴巴只张了一半就停在那,像是被冻住一样!
                        黑暗之中有一张铁青色的脸,翻着莹绿色的双眼,张着大嘴露出焦黄色的牙齿正对着林夏喷冷气。
                        “唔……”
                        那张脸上布满了铁锈般的斑纹,衰老得仿佛一块朽烂的树皮,让人在黑暗中不寒而栗。
                        林夏的腿肚子都抽筋了,如果放在平时她可能并不在意,可现在她被困在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里,那个神经病汤寻应该还在找自己,面前又站了这么个玩意儿,不害怕才怪呢!
                        “鬼呀!”
                        林夏像只炸毛的猫咪般从“老鬼”身边窜了过去,撒腿就往有光亮的地方跑!
                        那只“老鬼”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摇摇晃晃像僵尸般伸出两只手,一只抓向林夏,另一只手里却挂着一条肮脏的破毛巾,口中不断发出唔唔声。
                        “唔……”
                        笑笑你说得太对了!以后你就是我的指路明灯!这个地方真是太不该来了啊!林夏一路飙泪逃窜着,身后不时传来“老鬼”招魂般的呼唤。
                        林夏忽然从走廊一角看到了些光亮,赶紧向那个光亮转过去,却没想到“嘭”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很久了。”汤寻讶异地问。
                        “你……你这里……”林夏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心里一直对天叫苦,后有“老鬼”,前有“活鬼”,王后命是这样不堪的么?!我要当凡人啊!就算没有现在美,没有现在瘦,我也心甘——最好……还是要瘦一点,腿再长一点!
                        “什么东西?”汤寻顺着林夏指的方向用目光寻找,“我怎么看不到?”
                        林夏正要说你怎么会看不到,可再看向那条黑暗走廊,却已经没有了那只“老鬼”的踪迹……
                        月影下的庭院里,一个沮丧的身影正在迷宫似的院子里穿行。
                        “在哪儿呢?”阿离挠着后脑勺,咧了咧嘴,终于肯承认自己很丢人的迷路了……
                        他半个小时之前刚刚在宴会厅里吃了个沟槽壕平,好像打个嗝儿肚子里的食物都能溢出来。
                        虽然嘴上说不吃一顿饿不死,可嘴巴却不听使唤。汤寻的手下来小院儿请他们的时候,阿离第一时间从温1泉池里跳了出来。
                        “不吃白不吃,老大咱们去吧!”
                        阿离怂恿了白起半天,可对方却摇头说自己不饿,于是那一桌酒席就全都交给了阿离。
                        喝酒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情绪,开心的时候喝酒可以助兴,难过的时候喝酒可以让人**。而吃饭是世界上最不能掺杂个人情绪的事,尤其是不能用报仇雪恨的心态去吃饭,那最终的结果只有消化不良!
                        三个专门负责招待他的服务生今晚都长了见识,这个摇滚少年吃起饭来也颇有愤世嫉俗的摇滚精神,无论是海参还是龙虾,在他面前都像是深仇大恨的冤家对头,风卷残云一般被一扫而空!
                        一会的功夫,摆满菜的桌子空了!除了筷子和盘子,什么都没剩下!
                        “不用送了!”阿离摸着西瓜一样圆滚滚的肚子,艰难的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出宴会厅,留下身后三个傻在原地的服务生。
                        可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阿里在院子里站了半个小时,却根本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白天的时候也没感觉这里这么复杂啊!就像遇到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会回到那棵大槐树下面,却找不到住处远门在哪儿。
                        阿离沮丧地坐在石头砌成的池壁上,池子里的泉水应该是很多年以前就枯竭了,现在井里只有黑漆漆的落叶。
                        “早知道如此让他们送个外卖好了。”
                        “唔……”身后忽然闷响一声。
                        阿离心头一动,慢慢转过身去……
                        惨淡的月光中,一张铁青色衰老的脸,双手僵尸般的举起,一直手里还拿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
                        “唔……唔……唔……”
                        阿离呆呆地咧咧嘴,眼前忽然黑了下来。
                        白起抬起头,刚才仿佛听到院子外面有什么动静,但再想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已经找不到了。
                        月亮门外,枯井边古槐参天。月亮门里,竹影中泉水叮咚。
                        不得不说,他有点喜欢上这里了。起码现在这里很安静,没有阿离那个小鬼在耳边絮叨,也没有林夏大小姐吵吵闹闹,只有清冷的月光和温1泉的热水陪伴着他。
                        如果能够自由选择的话,这里倒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只可惜……
                        白起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在水波中的倒影。倒影中他的肌肉轮廓向希腊雕塑一样清晰,皮肤也如同天上的月光般皎白,如果只论皮囊,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男的能比得上他。
                        倒影中闪过两道莹绿色的光!
                        白起微微一怔,忽然听到身后的人低沉地“唔”了一声。他转过头去,看到那张铁青色的脸,和那两只僵尸般举起的双手。
                        “唔……唔……唔……”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话说清楚些。”白起眼睛里透着残酷的冷静,面对任何人他都是如此。
                        “唔……唔……唔……”老鬼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嘴巴露出焦黄的牙齿,含糊不清地说,“唔……唔……唔……唔……唔。”
                        “哦,原来如此。”白起竟然能听懂他的话,无所谓的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来吧。”
                        “老鬼”铁青的脸上忽然露出喜色,摇摇晃晃地踏进了池水之中。

                        温暖的蒸汽飘荡,池水中回荡着令人愉悦的“嚓嚓”声。
                        “大人……”“老鬼”停下手中的毛巾,“这力道还合适么?”
                        “可以稍重一点。”白起背对着他说。
                        “好嘞!”
                        “老鬼”把毛巾在温1泉池里刷了刷,一把拧干了上面的水,又在空中甩了个花儿,那条毛巾极为听话地裹在了他手上。这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得像是在舞蹈一般,想来他已经做过不知几千几万次了。此时他脸上的煞气虽然还在,但月光之下却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倒像是个旧年间的手艺人。
                        “老鬼”用力拿毛巾在白起后背上搓着,张口闭口都是标准的老北京话:“现在不比从前啦,年轻人都不爱搓澡,大人你真是识货的人啊。”
                        “怎么说?”白起双臂搭在石壁边,背对着他问。
                        “这个搓澡的讲究可大了!搓澡可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遁五行、顺经络、舒筋骨,外洁体垢,内舒精血!我从十二岁开始在这儿当学徒,伺候过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一个不好这口的!”“老鬼”满眼放光地说,“当年咱们新中国开国元勋也没少被我这块烂毛巾搓过!”
                        “哦……”白起轻轻答着,“所以你现在成了一个专门替人搓澡的妖物……”
                        “这个词儿老头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老鬼”挠了挠秃头,“从咽气那天算起的话,我已经在这游荡了二十多年了。”
                        “那就是了。”白起淡淡地说,“你替我搓澡,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么?”
                        “您圣明!”“老鬼”呲牙咧嘴地作了个大揖,“打一进这个院儿我就看您不是凡人!又听说您是当大夫的,就想求您帮我个忙。”
                        “我是个大夫,不过我收费标准很高,需要拿你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换。”白起冷冷的回头,“能接受么?”
                        “这个……不在话下!不在话下!”“老鬼”犹豫了一下又连连点头,看来心里已经很急了。
                        “那好,说说是给谁看病吧。”白起又把双臂趴回石壁,“从你的命数来看,病人应该不是你。”
                        “您太圣明了!”“老鬼”撩起水花再次打湿白起的后背,“这样吧……咱们这还得在搓一会,您想听老头子唠叨个故事么?”
                        “你说吧……”白起拿起岸边的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
                        “这个故事啊,还得从这泉水说起……”
                        我姓汤,面汤的汤,打小就在这一片长大,以前活着的时候大家叫我汤大爷。
                        这里以前不叫什么龙1泉1山1庄,但地名里的确有龙泉二字,叫作隐龙泉。


                        IP属地:辽宁35楼2020-01-03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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