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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栅栏的火锅店出来，或许因着是夏夜，天尚还大半亮着，与友人别后，便想着往何处走走，消一消食。不知不觉走至一处，瞅见“元老胡同”的一块匾，便又琢磨起了此名之意。元老，是天子老臣，那么这个名字又从何而来呢——？是不是有哪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曾住在此地？一壁想、一壁走着，竟不知绕到了何处去，回头一望已然不知来时的路。）

【我与檀珠身披霞光彩衣，足踏沉阳落晖，掌指间勾着一笼又一笼的“宝雀”，自东四牌楼向正阳门折行。郑王府上下俱知，格格嗜喜华翎鸟儿，每逢月序初九，必往福隆寺东庙去置采】
你说，若到了晚上，我会看不见黎玉吗？
【家邸的鸟俱是“玉字辈”，此刻我询诘小婢的，是新携回一只，羽滑色润、黑曜般乌亮的灵雀。阿玛卵砚内的稠墨，风雨压城时的玄云厚翳，皆是上天馈予黎玉的髦泽】
阗玉姊姊，【元老胡同拐隅极少，一条宽偌的长衢直通到底。遗堕的寡光顺着一排瓦檐，滑跌在行人锦衣，恰前五步的姝娥回颊，眸光便迎着羲和，将她的模样辨的澈晰】你也是从皇城东向来的？

（因着平日总有额娘带着，向来不辨京城地貌，就连同姊妹出游，也将记路的活儿全交给了妹妹。并非惰于去记，而是自明无知于一方地理，若是要我来引路，只恐东西南北也辨不清。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独自出行——罢了，本也没有所谓早知，还不如多行几步，寻位面善人问问才是。）
（忽而身后跫音频起，在我辨清之前，衣袂与容颜即入了眼。不过只是打过几回照面的格格，一见，倏地安心了几分。）是宋菩妹妹——是了。（又想，方才的仓促定入了她眼。垂了首，有些局促）让妹妹见笑了。

【残日为峦巅添一抹猩红，仅存的昭明也被将来的漆夜压攒成线，越透树隙扫下的光波灵动，如箩筐中跃腾的緗豆，更如阗玉眶中惶张的粒珠。不晓她是因何生郁，却也不愿明言直询，便松快地清清嗓儿，荔腮间勾出一弧笑】
让我见什么，【抬掌提起一笼对朱鸟，目光撄去，它们的毛羽被金笼折映得散起晶芒。悬空的晃摆教它们再“叽喳”的抱不满，佯作一副寻常模样，略带愧憾的翁声】它们太闹啦，将我的注意全引去了。
【实是腾不出空指去牵她素荑，只得昵忱的上前挨靠她的肩胛，霎颤着蜂蝶短翼般的褐翦，朝前方宽长的衢巷努唇】姊姊也应是要归府罢，不如一道？

（声落在耳侧，目光随之转至她手中的笼。夏天的夜总来得迟，然而此时确确是将近了，夕光半明半晦，已很难辨明才喧杂过的鸟儿模样，惟能窥见几簇翎羽而已；即便是几簇翎羽，也有七分光泽。想她提笼此行，于胡同间走过，一时惑）
宋菩也是从这儿路过么？
（点头应下她一道回府的问，既是皆往城东去，路应也近似。为将并肩而行的沉默消弥，开了口）我虽不懂其中门道，乍一看亦觉得鸟儿华贵。——若不是天色暗了，也想着见识一番呢。

算是，【衢巷中通达各府各邸的路，盘缠若叠曲的软绳，无论自何隅拐入，终皆可抵至自家门匾前。我本应在此挪履西去，却为这难遇的叙言机会，决计循延旁栽凤仙株、漫天清馥甜气的东途多行几步】
【苍廖渐笼上一层，如“黎玉”羽色的墨乌，茕月的薄影渐显，如浸润于白绢中的丹青绘彩，在随柱香燃灭的缓速中，愈来愈浓。再偏眸望阗玉，她灵窍中的慌绪已由暗夜压去，俏鼻与菱瓣相描勒出的棱角，也在黑天中模糊】
那姐姐想摸摸它吗？【略抬掌，笼中雏雀叽喳乱叫，唤声尖脆，将人心肠中的爱慈勾尽了】

（话音方落，忽有一声鸟鸣，清脆又好似有几分冽色——这样形容或许也并不足够，总之，与一般在清晨啼鸣的鸟儿不同，确是应住在金笼里；否则不知要使多少生物生馋。府中无人养鸟，故而送来的也多是普通名贵之物，像这般的还是头一回见）
摸的话，不会惊了它吗？（尚还微妙地同鸟笼保持了一段距离，无论经过多少精贵抚养，终究还是个会叫会动的活物）

【摸着心腑说，阗玉恐畏小雀受惊的忡惙我从不曾有，总觉锐脆的“啁啾”啼是在显展爱昵，抓笼柄时它迭步退后的细爪，是因想避开身骸携去的乌阴】
【原以弯欠的腰肢也立在此态，粉颊上挂缀的灿笑也骤地冷僵，哑然良久后才重板直身，翕颤起荔唇】
我适才抚了它一路的……【将金龛稳置方地，逆一丝血阳残剩的晚晖，“当琅”一声亟扳开锁格的硬扣，以宽长的锦袂遮住笼口，从栏缝中撄去一道殷期的眸光】
黎玉，【声腔软如絮衾棉绢，黎玉的胆子似比旁的雀儿大些，宣开叠叠翎毛，澹静若水的碧瞳里映入我的影】它没叫鸣，许是愿意的？

原是唤作黎玉。（两字在心中默念一遍，又问）不知是哪个黎、哪个玉？
（往日所见，被人奉作掌上宠的，多为猫猫狗狗，无不生了一身柔软的毛，触碰后总是乖巧地叫唤几声。鸟儿自然不同。笼置地后，见它安静如一，才放了心蹲下，伸出手轻轻触碰它。）
果然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同，只一触便觉翎羽亦柔亦刚，似岩中草有心气、又更软些）妹妹养得真好。

黎黑的黎，宝玉的玉——
【松快地撇唇答道，眸光向雏雀身上凝去。两支白荑探入，柔且缓地拨拂她的乌翮。黎玉乖驯极了，似是通了世谛、生了慧根，它不及我粉拳大的脑袋，朝我的指腹侧倚，三角菱状的尖喙一启一阖，仿在道述人寰妙语】
【阗玉的皎腕甫从龛格中抽离，它便抖瑟着自个儿的“白缟裳”，埋首去细密地顺理，方才被抚乱的、积于颚下的一团绒毛，颇类位儿孙惹祸后，满是纵溺没奈的，为他们收拾烂摊的阿婆】哪里，我才将它从福隆寺领来，许是投缘罢了。
【对阗玉的夸颂申之以否，弯笑的一双弦月眸，从渺杳澹浑的巷墙上移开，转而直撄她的素庞。在四目相碰的霎瞬，唇畔又吐出一声脆甜的嗤哂】走罢，我陪姐姐回毅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