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长安有雪。
白衣红裙的女子伸出手去，长长的玉指触到一片雪花。
有多久没有看见这么大的雪了？记忆中，除却和他在屋檐下看那晶莹的白，他拂去她青丝上的雪，眼神里溢满了温柔。
桔梗不会忘记。
曾经他曾向她许下“白头不相离”的诺言，他们相拥着，以为那便是永远。可真相永远那么脆弱。
不堪一击。
拢紧些身上的披风，桔梗轻唤道：“小鸯，帮我取霜玉箫来。”“是。”身后的少女低低应了一声，片刻后捧着长长的檀木盒回来了。纤细的手指取出素光流转的箫，通体莹白，入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这是当初夜皇子给姑娘的定情信物，小鸯默然。姑娘她……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悠扬的曲调响起，丝丝缕缕回荡在天地间，凄婉幽怨，加上这铺天盖地的大雪，当真肃杀。
桔梗兀自在雪地中吹着“长相思”，目光中有小鸯看不懂的深沉。忽然，一声急促的笛音响起，原本哀伤的意境顷刻破碎，笛箫相和，倒是十分完美。桔梗放下举在唇边的箫，淡淡道：“奈落。”
“你的观察力更甚从前。”低沉而略带魅惑的嗓音响起。眨眼间，一身紫衣，手持短笛的人便出现在二人眼前。桔梗一点惊讶，只是抬头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大将军谬赞。”小鸯这才识得此人身份——一品大将军奈落，战功赫赫，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只是小鸯也是有功夫在身的，而且自认不弱，可却对他藏在这里毫无察觉——他的武功该达到怎样可怕的程度？
“啧，虽说重新活了一次，可还是这样淡漠的性子。你就不怕嫁不出去？”小鸯闻言，原本恭敬垂下的头瞬间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奈落：居然这样诽谤姑娘，简直不可饶恕！奈落却像根本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瞧着桔梗：“你体内有股强大力量使你复活，是什么？”桔梗垂眸：“不劳大将军挂心。”奈落眼神一凌，似要有所动作，小鸯立刻反应过来，长剑出鞘，已然挡在了桔梗面前。桔梗出言拦住：“小鸯，你先退下吧。”小鸯瞪圆了眼睛，满脸不赞同：“姑娘不可！你伤还未痊愈，太危险了！”桔梗却道：“无妨，我与大将军有事相商。”小鸯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桔梗面向奈落：“你的人打算留在这？”奈落一挥手，一个一身白袍的人从他身后走出，躬身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门外，小鸯一脸幽怨地瞪着白衣人和紧闭的大门：合着自己果然是四个人里武功最弱的……白衣人抱剑闭上了眼睛，小鸯这才打量了一下他，长的还行，就是一张脸面无表情仿佛千年冰山，满脸只有四个大字：生人 勿 近 。他的武器也是剑，不过和小鸯的有所不同。小鸯的剑身细长，用的剑法讲究出其不意和一个“快”字。而眼前这人的剑较大且沉，剑身散发着微微蓝光，明显是偏向正面杀敌。
似乎察觉到了小鸯的目光，白衣人缓缓睁开眼，冷冷道：“你在看什么？”“看你的剑咯，唔……一看就是宝剑。我的就普通得很。”小鸯偏头愁眉不展地看了眼手中的铜剑。“想要很简单，打赢我。”白衣人懒懒地说。小鸯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连他的气息都发现不了，真的可能赢过他？复又转念一想：反正在这也无聊，就试试好了，一双眼睛眨了眨，开口道：“那可是……你说的——”话音未落，已如一道闪电般挥剑刺向白衣人，眼见将近那人身前时，白衣人却动也不动，只拔剑来挡，又快又准，无论小鸯从什么方向进攻，他都能准确预料并格挡，二人的剑不时发出“叮——”的清脆撞击声。白衣人剑舞如游龙，将周身围得水泄不通，小鸯剑根本无隙可刺。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小鸯额头上已有细密汗珠滚落，反观白衣人却悠闲的很，神情无一丝疲惫。“这样不行啊……”小鸯喃喃地说，自己本不擅长打持久战，这样下去根本毫无胜算。
小鸯终于按捺不住，一把丢了手中铜剑，内力凝于右掌，直直朝白衣人劈去，似是要以血肉之躯与剑抗衡。“她不要命了吗？！”白衣人惊愕，情急之下撤了剑，眼见小鸯右掌已近在眼前，只得伸出左手牢牢攥住了小鸯手腕，将她制住。入手冰凉的触感令他怔了一瞬。下一秒，只见小鸯放大在眼前的狡黠的眼睛，和淡淡笑意：“我赢了。”小鸯左手握着一把短匕，横在白衣人颈前。姑娘家随身带匕首做什么......”白衣人心情很是无奈。“哎呀我一个弱女子不带点防身的怎么行嘛！”打着哈哈，小鸯懒懒道。白衣人斜睨一眼刀还架在他脖子上的“弱女子”，有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咳……”小鸯默默将匕首收起纳入袖中，白衣人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小鸯手腕，退后一步：“冒犯了，见谅。”“无妨无妨，刚才交手时，你为了不伤我才出此下策嘛，倒是应该我谢谢你！”小鸯一脸真诚的样子令白衣人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不过下一刻，小鸯笑得一脸灿烂：“别忘了你刚才输给我的剑！”
……
他收回刚才的看法……
“你使诈。”白衣人无奈。“兵不厌诈嘛，这叫谋略！”小鸯有些心虚，嘴上却不肯服软。“唔……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小姑娘语气不经意间已经变软了。白衣人有些好笑，复又正了脸色道：“我说话算话，愿赌服输。”“走。”不远处一道紫衣身影腾身而起，正是奈落。白衣人于是别上佩剑，就要离开。“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呐，我叫绾鸯，你叫什么？”小鸯朝远去的身影急急喊着。白衣人唇边勾起一丝笑，两个字飘飘落了下来：“白染。”
望着消逝在天边的白染，小鸯猛然回神，记起了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那就是……她丢掉的铜剑找！不！到！了！只能期待白染会守诺了QAQ谁叫咱穷呢TAT
————与此同时————
木门轻轻阖上，院中便只余奈落与桔梗二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桔梗平静地直视奈落，却一言不发。桔梗的眼睛很美，这是奈落第一次见到桔梗时的想法。那漆黑的瞳仁深处好像有浩瀚的星空。面对敌人时，这双眼睛代表了坚毅与决绝；面对孩子和百姓时，这双眼睛饱含笑意，像漾起柔波的春水；可他见她的大部分时候，这双眼睛好似深不可测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就像此刻一般。奈落觉得，这叫戒备。
“咳。”奈落率先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慢条斯理地说：“你复活的事情，看来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沉夜……皇子呢？”桔梗讽刺地笑笑：“有劳大将军挂心，民女何时见他，似乎没有必要向您禀告。”“那是自然。”奈落皮笑肉不笑地答着，眼里却似乎有了怒意，可下一瞬再看，却只见一双妖异的眸子，又重归平静。“这次我来找你，还为了四魂之玉的事。”说完，奈落顿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桔梗的神情，却没有发现半分不妥。“哦？四魂之玉出了什么状况？”桔梗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皱起眉头瞥向奈落：“不是被你夺走的吗？”奈落恼道：“是皇上叫我保管着的，何况只有一半。你总不会忘了吧，另一半可是在你那里，这一代守玉宫宫主，桔梗大人？”“在我出事的那天，有人血洗了守玉宫，夺走了玉。”桔梗认真回忆起来，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悲伤。“我愧对师父的教诲。”“那人是谁？”奈落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凝重。“没看到。”桔梗摇摇头。“那人蒙着脸，也遮掩了身形。但功夫显然不弱，否则也无法重伤我。只是他最终没能拿到四魂之玉。我忍伤射出一箭击碎了玉，碎片在那时便散落各地了。”“这样吗……皇上已经吩咐我严加看守另一半玉并秘密转移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开始收集四处散落的四魂碎片。玉在则国强，玉失则国乱，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了……”桔梗已陷入沉思，注意力放在最后的话上，却没有看到奈落在说出“我们”时，嘴角勾起的笑。
雪花肆意飞舞，寒风凛冽，呼啸着卷起跌落的残枝。奈落静静注视着桔梗苍白的面庞，突然伸出了手。桔梗一惊，正欲后退，奈落却哑声道：“别动！”在桔梗微愣时，他一寸寸靠近，低下头伸手把桔梗稍嫌单薄的披风拢得更严实些，然后轻轻拂去她发丝上的雪花。桔梗垂下长睫，掩住不安的眼神——当初沉夜他……也是如此。“进屋去吧，雪下大了，我走了。”等桔梗再抬头的时候，雪地中已经空无一人。
初雪落下的时候，长安城的夜依旧平静。
桔梗手中的灯笼闪了闪如萤火的微光，倏然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