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菲洛第三次去海底洞穴的时候,已经轻车熟路了。
女巫背对着洞门,手中调剂药水的动作没停,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七圈,并不回头看她。
“小公主,你确定吗。”
菲洛笃定地颔首:“是的。请您帮助我。”
见药水由深变浅,沸腾的因子也渐趋平稳,女巫这才转身,细细打量起她来。
十年能如何改变一个人。
于人鱼来说不过是漫漫浮生里毫不起眼的一笔,放在菲洛的身上,却好似在人间走了一趟。
成长本就与时间无关。
真正的成长往往是一瞬间的,只是需要往后无数个日夜来承受磨合那一秒钟,被迫挥别过去,迎接新生。
如此来去匆匆。
女巫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睛,沧桑地出声提醒:“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菲洛眼底泛起的点点晶莹折射出毫不隐藏的疼痛与恨意,竟比洞穴内悬壁的灯鱼还刺眼几分。
可这些都无法概括她这十年来承受的苦痛。
她在多少个夜里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又含着泪叹息睡去,钻心的疼痛横冲直撞上肺腑,她只能强忍着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哭,菲洛,不能哭。
再也不要示弱了。
要变强,要复仇,要把遭受的一一奉还。
她早就将小公主的头衔,与那些漫无边际的梦幻回忆一同摒弃在深深的海沟里。
比起瞻前顾后地回首,她能明白,当下及往后要做的是什么。
于是她咬紧了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个字眼,生涩而坚定,几乎要将这十年来的折磨一并融入进去。
她恨,所以孤注一掷。
“我不后悔。”
菲洛拿着药水最后去了一次水月沧澜。
眼前是十年未变的废墟,入眼处皆满目苍凉。
她每经过一处遗迹,心脏都抽搐地疼。
即便过去多少年,即便被摧毁成什么样,她都能一眼认出来。
这是她生长的故乡,是她用生命热爱的国土。
也是埋葬了她的童年,她的梦,和她所有族人的地方。
菲洛手中的药水攥得一紧再紧,用力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将玻璃瓶捏碎。
许是故地重游,有一些难以掩抑的情绪萦绕上来,在潮汐中,生生将她眼泪都逼落。
她曾经也是理想主义者,向往梦境与自由,活在被搭建好的童话城堡里,什么生老病死的愁苦,都遥不可及。
一朝一夕的梦境,如泡沫般转瞬即逝。摧毁,或许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她深深地明白,就算再梦醒多少回,失去的也无法再回来了。
她不可能一昧地躲在精巧贝壳里。
她不能,也不甘。
小公主要脱落成战士,要肩负重任,要忍受苦痛,要给族人一个告慰的答案。
不过十载光阴,她竟也学会向现实低头。
菲洛知道此行艰险,多半是九死一生,但是她不害怕,也从未动摇过。
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都要一并肩负起来,远自那日起,她便将自己封锁在无止尽的仇恨里,向死而生。
除此之外,她早就,了无期望了。
菲洛决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将药水灌入嘴里,甩甩鱼尾游上海面,再不回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