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二喜和路再开始了冷战。两人的房间就在隔壁,可是一连两个清晨,她出门刷牙,倒水,和路再擦肩而过,只把对方当做透明。
喻聆在电话里大骂:“你疯了二喜!他是甲方老板!哪有孙子给老子摆脸色的!”
二喜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把路再当一个正经的老板。
没想到最后先忍不住的竟然是路再。
许苒和连城一早就出去采风,老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二喜给一盆仙人球浇了水,推开窗,秋午的阳光懒懒地照在脸上,窗下竟然有一只穿了线的小小的破纸杯。看样子年代久远,是孩童时代的就玩意儿。
她一时兴起地拾起来,朝着纸杯里喊话:“喂喂。”
没想到那边似乎怔了片刻,竟有回应:“我是路再。”
二喜晃了晃纸杯:“我是二喜。”
“这也是你的回忆之一吗,路再?”二喜心中一动。
那头的路再似乎笑了笑:“我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小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很严重的那种,也许就要死了。父亲把我送来这里,山谷的空气清新,环境僻静,非常适合养病,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那时候我的神经衰弱到了极限,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会疑心,脾气古怪。时常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默默数着自己的死期。”
“可是有一天,这个小纸杯抛到了我的窗子底。确切说,是打在了正趴在窗边睡着的我的脸上。
“我把它拾起来,像今天这样喊了一声‘喂’。”
“那头竟然有回音,是一个小姑娘在说话——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奇怪的是却能想象出她正在笑的样子,眉毛一点点弯起,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原来这里住着人呀。”她说着,又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叫路再,是新搬来的。她的声音一下子显得很高兴,我也是新搬来的,这里人真少,路再你能出来吗,我真想见见你。当时我并没有力气走出屋子,所以我告诉她自己正在生着很严重的病,不过我愿意见一见外面的世界,但那必须等很久。她笑着说,没关系,我可以说给你听。她的声音就像一束阳光,她说山上静悄悄的,远处的山顶有皑皑的积雪,山脊像飞奔的走兽,溪水还很凉,她说她试着把脚探进去,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抽了出来。冬天才刚刚过去,再过两个月,漫山都是鲜花,你的病可一定要好啊。她这么说着,我好像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甚至闻到了新春的山花清香。”
“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在传声筒里给我讲山里的景色。午后几乎成了我最盼望的时光,只要听见她的声音,漫长的时光就像打了个瞌睡一样短暂。于是,有一天我问她,你能来看看我吗?她有点为难地说,宅子的大门永远关着,我试过踮起脚尖,可是进不去。我立刻高兴起来,因为她试着来看我的这个消息。那天我让姆妈把大门打开,她惊慌地看着我,还以为我又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在那之前我摔碎了不少东西。不过那天我换上了漂亮的家居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出人意外地有礼貌。我等了一个下午,终于等到她。
“她跑上来时脸红扑扑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还给我带了一个礼物,是她自己画的碗。那年我十四岁,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对一个小小姑娘怦然心动。我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和她一起到山里乱跑,躲在山顶的青石屋看星星,偷偷去温泉泡澡,到山下看那些女人染布。这样过了许多个日子,有一天晚上,她忽然对我说,她要走了。”
“她的父亲来这里做地质考察,之后一家人都将搬离。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山谷里,到小卖部买了许多罐啤酒,喝得醉醺醺的。萤火虫在乱飞,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她忽然说,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坐着多好呀。然后我趁机亲了亲她,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看我。可是我忽然知道了,原来她是喜欢我的,和我一样。”
“那后来呢。”二喜忍不住问。
路再说:“后来,没有后来了。他从来没给我寄过信,就算见了面,也一定认不得我了。”
“该你了。”路再打断她想要问的话,“说说你和连城的故事。”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此刻她并不想提起连城,她还沉醉在那个美好温暖的故事里。
路再笑了:“不是你的初恋吗?”
二喜想,有钱人果真古怪,因为自己的初恋无疾而终,便沾上了收集旁人初恋的恶癖好。
“我没有喜欢他。”
她一开口,就让路再怔住。
“一直都没有。”
“只是想试试恋爱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恋爱,二喜却发觉自己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感觉。她体会不到喻聆仔细地夹着每一根睫毛只是为了出去约会的心情,渐渐地开始害怕。爱情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许她只是被那些小说骗了。而那时连城恰好出现。连城在系里的名声其实并不好,他有过许多女朋友,对二喜也只是一时兴起,最后遇见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许苒,他便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这样的初恋,听着糟糕,回忆也不美好。然而这些又怎么能和路再这样一个陌生人说。她跳过了这些经历,直接对他说出结果,“我不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结局却那么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