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巧等待

正观元年八月秋，架空是中秋节宴席，律己把兰因叫出席外送花花吧！
（畴昔居武丽府中，泰半是斜抱云和下楼去、再抬蟾光拖影来的闲暇，静谧光阴一去不返，如今身在兰闱中，多的是无尽喧闹、香鬓绿影）
（遥夕岁平，酣畅淋漓的宴席已至尾声，先行退席的、临风解酒的嫔御龙胤不胜数，而我得黄门递音，亦混迹其中，步履匆匆地跨过阍槛）
（怀着踌躇难安的意蕊，此刻心思真如简文帝所撰：心灯夜炳、纠结如花蕊。一袭月白的旗裙绣有清昙纹样，同青陆霜蟾溶为一体，疑是姮娥下九霄。他颀长而单薄的身影正立亭檐下，好似虹映玉山）
（莲步趋向他，停至几步外，春纤叠如蝶状，福身落礼）十一爷，您唤臣女来此……（皓齿轻咬下檀唇，在短暂示弱的缝罅间，已想好推脱的妙言善辞）更深露重，您贵体向来不虞，臣女也不敢久离璧公主……
（我实在是矛盾而可恨的存在。分明已盼相逢盼了太久，却言不随心，将缛节尽作托词）

前面的一段有问题？

（烟杪的云霭愈发低沉，像玉门关的乌云层层压坠，遮住本应皎洁的婵娟。素商时节，碎碧已渐趋零落，伤时感秋、离愁别绪，都揉成酸涩的一味汤药，蒸熬于平凡的时光中。我向来有些近乡情怯的多思，一载前，因他如透天机的箴言命定我此生姻缘，此后夜难寐时，总会回忆他那时清朗白皙的姿容，于是我自持的博闻也难解此题：拿究竟是顽笑、还是心迹）
（他回过身来，俊目衔着雀跃的光彩，甫才因云翳遮藏的月光、银河，此刻宛如都流淌其中。琼鼻也敏锐地捕捉兰草芗泽，再将流眄停泊在两盆贵兰时，醴泉眸的欣忭也悦然可见了）
（因名中带兰，满名又为宜尔哈，平素便对兰草有着痴迷的热爱。此刻随他指引，微微俯低纤瘦的身姿，一壁观瞻，一壁起娴音）玛嬷携臣女往滇西游玩时，曾见过这样开品端正的莲瓣兰，它在滇西有着很美的别称：绣荷鼎、荷之冠。（又注目另一盆叶姿婆娑的素荷冠鼎）玲珑剔透，似美玉天成，也是兰中珍品。
（温柔的瞳仁一动，娴音低低，却足够令金风渡去他耳中了）我很喜欢。（并非“臣女”的窠臼疏离，此刻感喟之余，竟流露出沈匿太久的情怀：在游历苍苍横翠的垂髫稚年，仿佛是有几瞬厌弃凡俗的赤子心肠，只是由淑逸闲华、兰质慧心的雕琢后，那些曾衍生的微弱反叛，也消湮在一停脉脉的残晖中）
（因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又系王孙贵胄之后，九牧琪葩也皆入神泉亭中。只是这样需精心栽培、又如凤毛麟角的兰草，确然很是难得。稍扬雪颌，天真而试探地发问）千梅易得，一兰难求。这样名贵的兰花，十一爷真的要送给我吗？

【她忽而问。这所问诚然是十足生涩，几乎教我笑将起来】兰因，【我将她的名讳珍重地含在唇齿里栖跱，才复莞尔】倘若非赠你，又为何要邀你来呢？
【再如何名贵的仙葩，又如何、能与你相及。寒不敢袭，痒不敢搔，那是君与臣的庸规，非是我与她的俗矩】惟有你我，你元不必唤我十一爷，这样生分。唤我诸克图罢。【又促狭地扬起长眉】兰因，你瞧，我何时一口一句儿“嘉瞻格格”了？
【娇娥尽是涩讷而矜重，不好与我这外男多言；自然而然地、应是我开口来垂询】武丽姑祖她，近来可好麽？她究竟不能如崇舒长主那般，时时递了牌来探你；【武丽主业是汗父姑母，偏又澹薄，总不好、也断不会抹却自个儿的面儿来谒圣，以求此递牌入闼的恩典】不过——你若提笔成家书，我便差人递去，予她。
若是写，你要给她写甚麽呢？【顿了顿】写你在宫里的苦与乐：写璧姊如何待你，写永寿的海棠、翊坤的芍药、启祥的碧桃、景阳的槐花、钟粹的玉兰，那么除此之外——
你会写到我、提到我麽？【群芳绀缕似堆云，兰的蕊萼，如同白鹤的一截极纤窕的颈。我正欲启唇，“椿楦并茂，兰桂齐芳，应是春邪？”猋风忽起，教我充耳寒蝉与松枝的凄锵，秋也栖在风里；也泬寥地、揭过我的荒唐】
罢了，你总不好提到我；我是觉罗胤嗣——要怎麽提呢。是我糊涂。
【欲知占尽春明媚。盖因这匪是应时律的顽物，本应叶黄凄序变，返魂骚畹，勿论四海乃驱驰戎马之间，抑或骚屑干戈之际，奈何于西府的暖房里，却从不曾屈伏于天命——恒久地、是无可取代的春禊夏礿时。】
【这便是椒陛之下。】

（及笄时可由长辈锡赐的字，却因侍奉椒庭而暂缓延迟，于是我仅剩隽永而蕴藉的汉名。兰因，兰因，似身前绣荷鼎与素荷冠鼎般美妙绮丽的前因。如果不是通晓诗赋戏词，这样沈幽而温娴的名讳理应就此戛然，但很不幸，我却知悉《虞初新志》中的泣血饮泪：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惶惑与迟疑攀上罥烟眉，此刻如细柳单薄的春山深深蹙起。我切实地体会到他热情的炙烤，但这样的趋近又令我无尽担忧：他究竟是真的心仪我吗？还是如我一般，仅是因窥测天机后才生出不可捉摸、不可沈究的斑驳情意）
（若是前者，那他又欢喜我什么？是瑰姿无瑕的皮相、是心娴淑真的脾性，可这些皆是长辈所期，混杂在我流淌的血肉中，早已不是真的我。但如若是后者，天相怜悯恩赐的虚情，又有几分真，我又该怎么信呢？）
诸克图……（心膺虽有无尽的踌躇，檀口却还是鬼使神差般，将烫唇的三个字委婉念出。忽而记起在杭地的落雪夜里，缥缃正巧翻至欧阳修的情词：走来窗下笑相扶，却道画眉深浅入时无？那时竟可聆见沉重而失规律的心跳声，原来在被枷锁束缚得几近不可喘息的皮囊下，我也是憧憬着兰草般美好的因缘）
（如今两盆玉草就摆在我面前，不是诗词中前事不可追的惘然、不是遐想中如雾霭不可及的来日，而是真实的、虔诚的一切。我抬睫便可对上他盛满柔情的英眸）
不。（无垠的月色中，忽而飘落一声轻飘飘而毋庸置疑地否定）我当然可以提到你。
在与姑母的鸿雁中，我会写到你赠予我的两盆珍兰。我虽侍奉璧公主词赋典仪，却也会尽力照料好这两株花草，请你放心。
（掌心已因紧张心绪沁层细腻的汗迹，我勉力作出坦然的情状，望向他，似望向我曾追逐的万水千山）我还会写到，除却璧公主、钦原兄长、两位姑姑，诸克图便是在这座城池中待我最好的人。可信却缺一处誓言般的尾声……（弯起温柔的唇，满怀诚意地轻声问询）那以后呢，待我出宫，诸克图会是这寰宇中待我最好的人吗？
（月河斗落，彩云消散。我还是自卑而腼腆，不肯在这个良夜中问出盘亘已久、关于他是否真心欢喜我的问题。但这时的我与他都太年轻，谁都不曾料到，这竟是距离兰花姻缘最近的一步。很可惜，步步错的命运，或许就在我未曾启齿的问语中注定）

是麽？【昏沉半晌，也不知如何来应，然待灵台终归于澄明，却只是说】你愿同她谈起我，我很欢喜。
【明明我将你锁在梦土里，每至霄晖盛于天穹，教我辗转反侧，纵使你又分辩似的赓续，元是为了、这两盆无足轻重的兰。银瓶以星子为浆，泻成万古的银河：那是牛郎织女的望乡、鹊桥为仙衢——而我的路，在你的咽喉里。】
我是，永永远远是。【略偏过头，矮下身，双臂耷垂着倚在雕栏上】兰因，你还想听我同你说甚麽？
嗳，有一星儿渍灰，在这【探指去捻她的耳垂，直教她的耳，蔓至雪腮皆敷上绮丽的赤朱色，几乎滴出血来，变得灼热、滚烫】这就羞了？【这才搁却了手，不再执拗于那从未尝存在的渍灰。低低切切地附耳】诸克图与宜尔哈，这辈子永不分开，好不好——
【生同衾，死同穴。】
【她似乎抿了抿唇，我几乎是雀跃地扬起声】你真的，没有甚的欲问我麽？你这会儿问罢，只要你问，我绝计毋不肯答的道理——【可不待我赓续，她已而轻轻地、断然而又笃定地摇了摇头。】
【经年里，我无数遍的与这个仲秋夜在魂梦中相逢。她终究没有问我，我亦箝口不提：我们的情与爱，断不应、也万不能这般轻若鸿毛地来诉与她，在这个无端的宴节里——毕竟，在我赠她珍兰的那一年，我尚毋有十足的把握，教汗父一挥而就地允下这桩因缘。】
【——纵弱水三千，我独与她惺惺相看。彼时我还未懂得，人生难预料、它不是诘屈聱牙的经书，而是莫测的炽艳火】
【“情与爱这二字太重，”我那时在心下念着，“待你吃了我家的合卺酒，我再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