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有了掌账本事，闲来无事坐在坊子里翻过往账本。巧也不巧，捞来一沓子花菱的账本，几行一错，后来呀，都懒得叫芊官儿来看了。拽来一只往来玉丹的流萤，闲谈几句，这才听说花菱一方美名。遣流萤送归旁人账本，又独独抱来花菱这些年的账本子，平铺开，取支朱砂笔，一字一句认真改上几笔，凝眸一笑。
“唔~以后可不应叫小胖鸟了。”
改好第一本薄子，翻开下一本，转转颈子，抬头，，示意她唤来那小鸟儿一叙。眉眼是许久未施的桃粉，有些粉白的脸儿上扫了两坨醺红，粉蔻的甲点着旧黄的纸页，时不时笑笑。
“应叫上一句小傻鸟了。”

荀官儿正将晒干的桃花瓣收起便听得坊外传来动静，开门一望是帝冠娘子那边的流萤，知自家主子近来同帝冠娘子交好就迎着人入坊，询问了来意才知竟是为了往昔账目。荀官儿心下一咯噔，桃夭账目甚是繁杂，能不出错的寥寥无几，而自家主子就是那常出错的一列，眉头拧起，颇为担忧的去唤还在会周公的花菱洗漱收整，去往帝冠娘子的坊子。
抬手掩着嘴角泄出的呵欠声，春困秋乏，我至今还觉着可以再睡个天昏地暗，偏生果子相邀，我是不能拒绝的。只入了她坊子便往着她身上靠去，搂着她腰肢，将脸埋在柔软的酥胸里，闷声间满是未睡醒的慵懒。
“果子搅了妾的美梦，要赔。”
早在来的路上便知晓她寻我为何，那些烦人的账目算错了也不是我本意，只不过左加加，又减减，委实叫我头晕眼花，更是不喜，幸而现在少有错失，不然总去那冰冷冷的池子我这腿非废了不可。

圈圈改改得看着摞在一起的账本子，不怒反笑，靠着软垫上歇乏。见人来了就往身上扑，还未来得及寒暄上几句便作那埋头鹌鹑，吭吭唧唧的不愿动弹。将人拥在怀里，桃花味也是飘得直钻鼻窝，闷在胸前的是那闹人的小主子，挥手将人退了，只留一支朱砂笔一本忘情薄。捏捏她腰窝软肉，嗯，应又厚实些了。
卸下身上掌薄的营生物件，软了眉眼，低头瞧她，远山渐近，淡色的桃色唇片就那么开开合合。
“喏，你说说，怎个赔法？”
抬手顺开她耳边碎发，这迷迷瞪瞪的小鸟儿倒也有人愿意放手，一身懒骨，真真切切的春困，这一身却也精致倒头发丝儿，倒是尽心的小萤。就着一缕发不急不缓的编，就连桌上温茶荏苒的暖香都钻不进胶漆两人。一双眸子荡起的只有浅浅一层，或者她还可以再闹得更大些，有意无意摸着当初描了帝冠的地方，放软的嗓子哄猫儿。
“你可知，这么些年，你丢了多少东西？”

“若你夜夜替妾暖床便做了赔。”
懒懒扬首，把这个软乎的果子圈在怀中，一面推开那记账的笔和摞高的账本，一面揉着惺忪的眼微微直了楚腰，靠在她肩头吻过白皙脖颈，才舔着嘴角握上编发的手，十指交缠，弯眸浅笑。
丢了多少东西
入楼的初心，待人的真心，相交的诚心，似乎都渐渐从阳光底下转落了阴暗的深渊，后来变成了无谓的执著，可笑的坚守，然不过自欺欺人，竖起高墙欲求自保，戴上了面具瞧这一路的春光明媚，却只觉得冷的紧。百无聊赖，或者说真正冷漠之际墙外伸出了一枝花儿，上面结了鲜艳好看的果子，落在我脚边，是小心翼翼的收着，也是欢喜的迎着，至于那账本上缺的珠子、花钿、红豆，早已没甚可惜。
肩头描着帝冠花的地方让她摸得泛起了痒意，低低笑出声，啄过她嘴角，随意拿来一个账本翻看，哎呀，竟然少了那么多。
“有失亦有得，妾丢了那么多东西换一个果子似乎并不亏。”

暖床作赔，可真是个好说头。低头将那句话在心头旋了几旋儿，才放下。指尖捏了好久的笔杆子这一瞬的暖玉有那么一些叫人贪恋，稀碎的吻就那么落在颈子上，有些让人失神，笑笑也不念什么旁的话。
自己孩子心性倒是芊官儿收拾的，她接了蘭官儿的活计，做的也算出色。知道自家主子鲜少正经，硬是没敢放些什么小孩子食的，都是些提神醒脑的苦茗，恼人的紧。
不亏？世间哪有不亏？都是些俗人自我安慰罢了，得不了的权财，救不回的人爱，这不都是亏？喜甜，因为世间苦。抬眼间，瞧见的是桌上那独盏茗，没人不要，可也没人要。抬头笑着看她，就连眸中那一丝丝波纹都寻不得其踪了。
“暖床倒是尚可过后谈谈。可是啊，妾想着，好好教习教习你……”
抬了下巴一同舒了眉眼，如清风明月的碰着她，环着她。
“算账。可别念着说了好话就能混过去了，你个小傻鸟。”

“小胖鸟，小傻鸟，果子也不夸夸妾的。”
撇着嘴往她胸口处点着指尖，颇为怨念的又握拳轻捶两下，可不敢用力，捶坏了我心疼呀。
懒懒靠着她怀，抬眸望了眼被我推远的账本，能瞧着那一堆皆是自个儿的，不由得眉头一紧，何时有如此多？细细算来入楼已有两载之多，从酒边了鸟，从短长亭搬到现在的扶风府，期间收入与送出都得一一记录在账，若出个什么错那凤仙娘子可就找上门来，叫我这儿改哪儿改，早就生了想将凤仙娘子套麻袋捉进小黑屋的想法，然，也只是想想罢了。
心中腹诽，却又插科打诨的想叫她转移注意。
“妾饿了，没力气，连算账的力气也没了。”
三十六计，苦肉计加美人计，最是好使。只眨着可怜的眸子拉她衣袖，望她能明白我的苦衷。

“夸你？一只圆润的小明鸟～”
这可不就是好听的说法，坊间外出才办的小流萤说过，小明，便是傻的代名词，虽不知个中缘由，但说出来确实好听些。她倒像是无骨的猫儿，左右晃荡一圈，亮亮爪子利齿，又砸回怀里，倒是装的乖顺无辜。一双眸子眨巴眨巴的看着，叫帝冠身上一阵春意畅过。
怎能不知这小魔王心性，饿不饿先不说，顾左右而言他，倒是用得顺手，捏捏她小脸儿，也是肤嫩的水葱儿，明晃晃的印子像是让人糟蹋的小姑娘，唤人送进来一碟子小点心。将人安好落在凳上，抓来朱砂狼毫。
“算吧，对好一页呀，便给你一颗，对不好，便在你这小脸儿上画一只小乌龟～”
桌边是一雕花禅木贵妃椅，一身利落裙片就那么垂着，微风穿堂过，表示忽忽悠悠片仙境，窥不了仙人眼境，像云端也像溪畔，就那么静静的阖上一双凤眼儿，勾着唇角笑意。
“可不行偷吃哦，妾有数儿的～”

小明鸟？那是什么稀罕的鸟，总觉着并不是在夸我。
娇嫩的脸儿被欺负，我眯起一只眼，另一只就对着她努力送着怨念，才想开口求饶不对这往年的烂账，却被摁在凳上握着烫手的朱砂狼毫，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脸上画小乌龟更是万万要不得，传出去可是会被笑话的。
“你叫妾姐姐，怎的还以小欺大，一点也不尊重妾。”
撇过贵妃椅上的人儿，搬出这唯一能捏着的姊妹之分，可细细想来除初见时她让我枕了膝头，吻了唇，好一番欺了去之外，仿往后相见我皆让她吃得死死的，不论是酒池缠绵还是船上绣花，亦或者放风筝种桃树，她似乎总在牵着我往她的方向去，心中一想清明，便是觉着我这个姐姐应是个妹妹，让她好生教训着，委实没有半分威严。
她说不许偷吃就不偷吃？我何时这般听话，趁她阖眸就一块儿一块儿的小点心下肚，手中的狼毫笔也未停下，这账我不是不会，只是懒得去算，认真起来不过一页有何困难，待收尾时还画了个欢愉的小鸟儿，哦，叼着一颗胖乎乎圆滚滚的果子。
“嘻嘻…………”
低笑出声，探手去捏点心，竟是盘中空空。

“若算得入楼时日，卿卿可得唤妾一声姊姊。”
她惯来不是株乖巧安分的花菱，躺在椅上不用细想也能知晓盘里应不剩上几个了，笑意渐浓。
“卿卿呀～你这般明目张胆的窃食，叫人怎么罚的好呢？嗯？”
椅上铺的是贡级绒白裘皮，暖融融的拖着一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儿，时不时地动动，端的一派子温润合玉。就那么瘫在那儿，一双凤眼是乌珠骨碌，几瞬呼吸贪婪着春的气息，好不易歇开了一身懒骨，翩翩衣裙一晃，我便立在那窃食鸟的身后，毫上的朱砂有些干了，从她背后伸手撑了桌边，看着泛黄纸面的两点朱砂滴，将朱砂笔握在她手心，沾好笔砚，翘了染蔻的尾指，凑人耳畔轻轻笑。
“喏……妾带着你花小龟，好不好？”
是娇笑，是玩闹，更是她独有的一片温情尚存。看不透春里几人暖几人寒，更不懂夏将近时，人影何处寻，只能守得住现在还在的她，或许，往后，被我折翅的她。

罚？这桃楼一个两个都想罚我，有恶意的，也有善意的，她自然属于后者，于是我不惧，亦不怕，只大大方方收回寻点心的手，舔着指尖上残留的香甜。
“姊姊妹妹虽然听起来亲切，可妾更喜欢果子，可爱又可心。”
偏首望着自后拢住我的人儿，身上似乎还带着暖阳的气息，格外温柔。耳畔最是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泛起颤栗，若对着陌生的人儿应是本能的躲避和不悦，可对着她皆是习惯性的靠近和亲昵。
唇过面颊，留香几分。
“你带的定没有妾自己画的好看。”
盈盈笑声溢出，朱砂笔却随她而动，是毫不相像的小龟，也是撒漏染手的墨迹，沾在我与她的衣袖之上，晕开一朵墨花，比小龟好看。
烛火起，摇曳不止，将两人影子拉长，紧紧缠在一起，任谁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