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忽遠忽近，又讓人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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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盜基德一定對黑夜的熱愛遠高於白晝。
發出預告函，戴上禮帽和單片眼鏡，仔細拉扯好白手套，為了一個目標機械式地接近、盜竊、得手、歸還，無盡的循環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他卻能樂在其中，連帶著脫口而出的漂亮話，也成為了常態。
毛利蘭也聽過他的漂亮話。
她好奇，怎麼會有人說出那樣親密的話卻不臉紅呢？明明像是朦朧暗戀中的試探，又或是熱戀時撒嬌的模樣，怎麼會如此信手拈來？她臉紅著，生氣著，也在不爭氣地悄悄動心。
當她在游泳池握住他的手的時候，她幾乎在一瞬間確信了自己的心意。他似乎很緊張，手臂都繃直了，手指僵硬地貼著她的手指，不敢挪動一絲一毫。
她指著遠處問他：「你覺得這裡漂亮嗎？」
怪盜基德的演技一定不太過關。
他差點結巴了，假意咳嗽了好一會兒才故作輕鬆的開口：「很漂亮啊，蘭。」
「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嗎？新一？」她壞心眼地捉弄他。
披著別人皮囊的怪盜尷尬地幹笑起來：「怎麼會呢？是很少有機會和蘭單獨在一起，稍微有點緊張而已。」
「你最好是噢。」
夜晚的風吹的舒適，遠處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她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毛利蘭第一眼就知道眼前的工藤新一，並不是真正的工藤新一。她痛恨著自己莫名其妙發揮用處的記憶力，也矛盾地感謝著。
「叔叔」
工藤新一從來不會怎麼叫毛利小五郎。
她不動聲色，沒有一丁點拆穿的意思，只是知道了真相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變得曖昧起來。比如他在跟那個叫亞瑟的男孩計較著什麼，男孩瞪著大眼睛探出頭打量著她，然後就模模糊糊地聽到他說：「我是她的男朋友。」
毛利蘭僵硬了一下，旋即扭過頭，耳根都在發燙。
後來「工藤新一」站起身，回過頭對她笑：「走吧？」
「好。」毛利蘭應。
是假扮的次數太多了嗎？他叫自己叫的這樣熟練，而且能自然地好像關係親密一樣。
毛利蘭快步跟上，他把手插進褲兜裡，角度剛好足夠她挽住他的胳膊。她略微抬頭偷看，被逮了個正著，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用眼神示意她。
毛利蘭低下頭，伸出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給毛利蘭搭著，观望著四周的建设带路。
毛利蘭也不管走到哪里了，只是跟著他的腳步，協調著每一步的大小，一步一小跳，雀躍不已。
「工藤新一」轉過頭好笑地問：「蘭看起來很開心，有什麼好事嗎？」
毛利蘭笑著搖了搖頭。不能讓他發覺，不然他就會走了。
至於她害怕失去的真正的他還是頂替上來的他，毛利蘭自己也沒找到回答。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接近的步伐和動作，遵從自己的內心，緊貼著身邊的人。
他只要一說話，自己的耳朵彷彿就會立起來，尾巴也會翹起來。

她的心事，他永遠不會知道的。他冒充著，頂替著，做些只有這個人才會做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
毛利蘭不一樣，她記得所有的事情。
她教自己開飛機，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聲細語地安慰著，細小的汗毛被她耳邊的呼吸聲吹起來，干擾著她的思緒，她故作鎮定地操作，一百多條命在她身上，她進退兩難。
一次次的頂替著，用工藤新一的面貌，說著沒有劇本的話，毛利蘭防備著，卻也為了他的臉面假裝。
裝著裝著，就讓她繞暈了自己的頭腦。
怪盜基德快吻上她的時候，她乾脆放棄了所謂的思考，跟隨著潛意識，她悄悄踮起了腳尖。
任由他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頭髮，陰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光，唇瓣還差一點就會相接。
他的呼吸急促而滾燙，幾乎讓她錯認為，他也是想要這個吻的。
「工藤新一」微微低著頭，笑著跟她說話，談著這個城市的一草一木。
但其實她的目光早就透過皮囊，看到了玫瑰。

怪盜基德機械化的生活枯燥乏味，他很久之前能得到樂趣的事情，現在看來早就膩了。一次一次做著精緻的預告函，嫻熟地運用各種道具。
早就猜到、意料之中，劇情發展早就胸有成竹，沒有什麼事能讓他特別上心了。
——直到那個，一看到自己眼淚就特別多的女孩。
怪盜基德被幫助過，所以他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報答。那個偵探很奇怪，讓他幫忙的時候，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裝成他的樣子。
他覺得奇怪，但又只能照做。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
淚眼朦朧的，紅著臉頰和眼眶，表情在笑著，淚珠卻一直在啪嗒啪嗒地掉，她胡亂地擦掉，自言自語著她只是太高興了。
他來不及管湧上心頭的憐愛，只是回想著偵探的話。
「不要逗留太久。」
怪盜彆扭地，費盡心思地措辭：「別哭了，我這不是來了。」
他看著她忙不迭地點頭，像想到什麼一樣跑上了樓梯，焦急地交代著：「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毛巾。」
毛巾？怪盜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早就濕漉漉一片。
柔和的，溫順的，他的頭腦一瞬間出現了無數褒義詞，沒有一個詞彙描述的了她。
他自認黑夜裡的魔術師，人們卻不這麼叫他。
人們稱呼他為「月光下的魔術師」。
怪盜第一次仔細品了品，然後豁然開朗。
因為在那一剎那，他好像找到了月亮。

月亮用微小的光溫柔著怪盜，怪盜用滑翔翼飛上夜空，離月亮愈來愈近。
他接到偵探許許多多的委託，每次都和她有交集。次數多了，怪盜了解了她許多的事情，她每次都笑得眉眼彎彎，他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純粹的眼神，就怎麼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在看全世界。
怪盜動了心，他強烈地想佔為己有，可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這個身份。
眼前給他抱怨著奶茶味道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是自己不該看到的，他的心是他的心，軀體不是他的軀體。
「新一。」
「新一？」
「新一⋯⋯」
讓她張口閉口，脫口而出的名字，不是他。
不是黑羽快斗。
她甚至連自己是怪盜基德都不知道。
怪盜迫切地想念著，沒有委託的時候，乾脆自己作案的時候看看她，抱抱她，期待著和她目光相交的時候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她從背後抱住他的時候，怪盜的理智終於瓦解了。
他用最惡劣的謊話，哄騙著，誘導著，妄圖獲得月亮的吻。
親吻的時候應該閉眼睛，他知道，但他捨不得閉上。眼前的面孔是多朝思暮想的臉啊⋯那雙藍眼睛閉起來了，不然他一定能看到自己，那個畫面他一定會記上一輩子。
她的鼻子離自己那樣近，嘴唇也那樣近。
吻上去一定柔軟香甜，他想。
不過很快他就停止了動作。
因為她擁抱住了他，她抬著下巴，等待著一個吻。
怪盜突然想，她想要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吻，他騙不了自己。
她認錯了，她擁抱的，想親吻的，是自己頂替的皮囊。
怪盜挫敗地松開了她，然後用一隻手隔空遮住了她的眼睛。他聲音沙啞，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落魄。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是。」她回得很快，堅定得不可思議。
怪盜笑了，覺得她天真的可愛。
「你真的認錯了，我是小偷。」
然後他不敢聽回答，掏出槍射擊了高處，繩索一瞬間固定住了。
他鼓起勇氣把手掌蓋在了她的臉上，終於，肌膚接觸。怪盜靜止了一小會兒，摁動了按鈕，消失在少女的面前。
怪盜依舊在月下飛翔，往日溫柔的月光此刻彷彿是能刺殺他的利劍，他逃也似的鑽進窗口。

後來怪盜好像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心。
偵探還是會找他幫忙，他也都答應了，只是他真的匆匆就走了，絲毫不會多浪費一分鐘。
所以當偵探告訴他，讓他代替他陪她去新加坡的時候，他也只是猶豫了一瞬。
說不定見多了，就會發現她和別的女孩沒什麼差別了，怪盜不知道在欺騙誰，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著。
不過怪盜很快就發現了不可能。
她還是一蹦一跳地跑過來，叫他「新一」。
他有點可悲地發現，自己居然覺得被認錯也無所謂了。只要她還在對她笑著，關心著，她就永遠是他的月亮。
怪盜乾脆不去糾結了，他放棄自己可有可無的自尊心，把自己當作「新一」，欺騙著她，也欺騙著自己。
她看起來非常開心，自己每次順著她的話說，她的眼睛裡就彷彿有好多好多小星星，閃爍著告訴他，她真的好開心。
越是這樣，怪盜就越是欲罷不能。
直到她悄悄對自己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喜歡我怎麼樣？」
怪盜的催眠才被打破。
他整個人好像掉進冰窟，明明是甜蜜的話，在他聽來就好像被千刀萬剮。
她聽不到回應，皺起了眉頭，眼眶也紅了起來：「我說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怪盜不是傻子，他當然感受得到，他迷茫著，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居然真的在點不點頭的選項中猶豫了。
一雙眼睛就那麼直直地盯著他，好像他搖頭，就會有水霧升騰。
她臉頰紅得像個蘋果，顫抖著說喜歡。
笑意明滅之中早已融化了他唯一的盾牌。
但怪盜永遠不會變成工藤新一，再溫柔，再嬌憨，也不是給他看的，她的眼睛裡倒映的是偵探，不是小偷。
怪盜基德又如何？魔術師又如何？能變玫瑰花般把她心中最柔軟的位置變成他的嗎？
魔術不是魔法，黑羽快斗想。
如果當初當個忘恩負義的人就好了，不要接偵探的委託，不要回報，不要遇見她。
最好不要喜歡她。
如果不喜歡她，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了。
「我不喜歡你。」他答。
他想過，自己如果有一天身份被警察識穿，自己如果能逃得這樣快，怪盜基德一定還能再偷十年。他品嚐著苦味裡唯一的一絲甜味，癮君子一樣地貪婪索取著。
嚐完這一次，就該戒掉了。
毛利蘭站在原地，清澈的眼睛裡雲霧升騰而起，和怪盜猜想的一樣。他走得好快，背影和好久好久之前，走掉的工藤新一一模一樣。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離開她的方式卻如出一轍。
她的預感又衝上心頭。
這一走，好像就永遠都抓不到了。
可是他說不喜歡，他連偽裝都懶得再裝，只是冷冰冰地回答了她的告白。怪盜的眼神裡沒有當初快吻上來的溫柔，只有恨不得快點離開的急切。
她的腿像灌了鉛，再也不能挪動一步。她第一次主動的示好，早已讓她丟掉薄薄的臉皮，她帶著必勝的預感，敗的一塌糊塗。
月光下的玫瑰花朝她盛開了，但看到的遠遠不止她一個人。

怪盜把天使作明月，天使何嘗不把怪盜當月亮。
可月亮終歸是月亮，夜色襯得它再溫柔，伸直了手臂也觸及不到。
它忽遠忽近，
它讓人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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