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坏了，修门

1、
【德胜门箭楼下的小茶肆乃是当年与辅衡同为兵喽子时经常光顾之处，哪知如今物是人非，只我近年常于休沐之时前来坐坐。大吊桥虽已放下，多年不起兵戈，原是条通北的兵道，数载间已是杂草荒芜，说书人兀自在旁说起德胜门的往事，出德胜，进安定，盖世公德得天下，只那前明末年的闯王非要自德胜门而入，逆了天命】
【自我固守九门，自也为九门所困，彼时征朝鲜、戍直隶，活着领走出德胜门，多数不知何处埋骨，德内几胡同里仍住着不少孤儿寡母，朝廷恤金虽可将养，却难逃穷乱二字。】

3、
【本欲离那朝堂喧嚣，怎知吵了数十载、早瞧得犯腻的一张脸找上门。俗言养儿防老，积穀防饥，膝下皆是不孝子，未请父母之命，便独自闯荡去了，孙儿尚在进学的年岁，瞧不清志向，想替小辈铺个道也难。同他倒也不如往年一见便是剑拔弩张，我持金戈跨铁马，他扎根府衙部堂，总能为不争气的子孙们添些助力。只不过旧性不改，张口仍要揶揄几句】
什么风把穆大人吹来了，是军机值庐地龙不旺，还是户部公堂坐不安稳？我这城墙根窝着，虽吹不着西北风，您仔细着头上，城墙风化已久，茶沫里都带着土渣。

2、
【父亲有时道自己宽厚谨饬，实则那便是骂自己愚鲁，像他那般言行坦率的不羁之人，偶有这般含蓄，那便十有八九是兴致正高，不愿自己听言上了拧劲儿，再要耍一番嘴上功夫惹他厌烦，每每自己一清二白，却颇遵孝道的只当是得了夸赞，果然自己是虚怀若谷、外愚内智、老莱娱亲啊】
【人老了乐得追远，但凡是闲空时总要忆一番往昔，便似如今德胜门边过，要寻那故旧的老冤家，仍还不免想着早些年那些恩恩怨怨，便是因他同老爷子邻里不睦，自己未少在其间挨了挂落，越想越可气】

4、
【德胜门箭楼下有个小茶肆，要让自己说比之自家的世味茶庄那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无明前雨后的讲究，露天无遮蔽，更是上有城头灰，下有黄土泥，怎奈何就是对了堂堂九门提督的味，若要寻人，此地便是一处，远远瞧着城墙根大马金刀端坐的人，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惯听他如此腔调，早些年听着是吹胡子瞪眼，如今听着却似是老友寒暄，只这一启口，也必然要戏弄几句，笑着上前】
早些日请你吃茶，你扭扭捏捏不乐意，嫌我家茶无滋又无味，却镇日里往这城墙根钻，我当是如何，原是这茶沫里有土渣

5、
【茶摊伙计不过总角年岁，晃晃悠悠搬茶碗，替来人斟茶，顺目往后一瞧，一顶官轿落在不远处，只可惜这是德胜门，风光其外，活着走出，死了便安置在安定门外的土城，他非是来寻旁人的，是料定我在此，来寻我，且是为公而来，穆宗徐分明是个爽利人，生的个儿子这般年岁还弯弯绕绕。】
【缘因老生常谈一调，我作壁上观，将此事留予他们论断，这却来了个追根问底的】
你也不是个闭目塞听，明堂之上，这些话我不便开口，京内九门城墙多少年不曾修整，今教你来亲眼一见，也亲口尝尝灰沫子。

7、
京师是靠人守，还是靠城门来防，偏生以我立场张不得口，如若城池固若金汤，还需我等作甚，然如今是无外|患，内|忧又如何能料。
【起身至城垣近处，砖瓦间已生木植，顶处甚有一株不知何时落核而生的枣树，业已根深，教那一壁城墙鼓裂。城墙造算据说无人敢堪估，世间也再无沈万三】
前些年朝|廷是哭穷，一代又一代欲将此事留予后人去，这倒也在理，再远的古北口都不曾见人来犯，遑论京内九城。穆公觉得，这城楼是当修还是不当修？

9、
【这桩事来也无头，索性让它去也无头，自我父辈立于城门始，归府卷携的风尘里便是这股味，朝廷有心人怀揣着各种心思盯着这块骨头，却是谁也嚼不烂。我以茶碗盖轻撇去浮末，尘埃已碎得不可目视，与他支了个招】
如今你也年逾花甲，自今日始，勘估京城城工又何妨，待他们数清楚有多少块砖、多少片瓦，你我早就入了黄土。
【平心静气又一摆手，不容他再搅扰我喝茶】
穆大人，茶都凉了你还没喝一口，回去交差罢，部堂里从不见城墙灰。

6、
【因带着胎里红的秉性，向来便不做那多余的徒劳事，如今老骨头一个，不辞辛劳，顶着正午骄阳来这破墙角茶肆，必然不是来寻人消遣，更不是来品这土渣碗茶，诙啁一句，袖子一敛便坐于其对侧，再仰头瞧瞧身后耸立的城墙头，摇摇头道】
原还当你是过甚其辞，现下瞧来这茶肆还真是卖灰沫子茶的
【凉茶本解暑，只看那破败的城墙，再不愿瞧伙计奉上的茶碗来】亲瞧便是，亲尝便罢了吧

8、
【朝中论起修葺九门同城墙，却是几方各执一词，以致莫衷一是，有人言大清以驰骑彀射定天下，若有强弩材士、精兵良骑，便不畏敌寇，九门同城墙非寻常，正帑甫见丰足，怎可靡费云云，那边又道是古便以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又是好一番唇舌，只听得各有各理，倒不如眼见为实，这才有了这一行，笑道】
今儿个朝上虽是都各执一词，但是也都有一番道理，这墙修便有修的道理，不脩便也有不修的道理

10、
【趋利避害许是人的本性，朝堂上的人皆是人成了精，城墙修与不修大局后面也定有自己的另一番考量，更何况此等事儿最易落得虎头蛇尾，还真是修也不是，不修也不是，再听澄泓大人言，不由略思忖，笑点首道】
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我就知澄泓大人不仅是有勇，亦不缺谋啊，
【见人没说了多少话，对侧人便要端茶送客，好似自己搅了其喝土渣的清闲，又是不甘心的揶揄几句，方心满意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