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顾戚】风雪故人
汴京城破前的冬日。
漫天大雪，前路茫茫，顾惜朝靠在一棵枯树下看着一人穿着单薄的白衣向他走来。
雪白的衣衫，苍白的面庞，一柄通身银白的长剑，坠着残缺坚硬的剑穗，他的一双圆眼竟是冷冽如霜。那人独自走在这一片白雪苍茫之中，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见顾惜朝一般，径自走了过去。顾惜朝拢了拢旧而破的青衫，跟在那人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无言行了十里路，雪花落满了头，眉睫上都是冰雪。
白衣人皱了皱眉，眉上的冰雪簌簌的掉，他三日来第一次开口，道：“没意义，离开吧。”
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听得顾惜朝一愣，才反应过来是白衣人在跟他说话。
“有没有意义我才知晓，别人都不算得数。”
白衣人抖了抖头上的雪花，不再出声，脚下走得更快，而顾惜朝是个跛子，跟在白衣人的身后本就吃力，现下更是难以追上白衣人的步伐。
黄昏时，白衣人坐在亭子里歇脚时终于肯回头看了一眼顾惜朝，似乎是在确认顾惜朝有没有离开，或者有没有冻死。
一炷香之后，顾惜朝才出现在亭子边，白衣人有些愣怔，他发现顾惜朝跟记忆里的人有了很大的差别。
顾惜朝掸了掸破旧的青衫坐在白衣人对面，想笑却因为冻僵了脸不如不笑，千言万语，只叫了一声：“戚楼主。”
“不必套近乎。”
又是冗长的沉默，既然顾惜朝不着急，戚少商就更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戚少商捏着被冻住的剑穗，不紧不慢地把剑穗解救出来。
“戚楼主还不启程吗？逆旅还远着呢，今夜风雪太大了，野外很难睡得了人。”
“顾先生要急着走，请。”
“十三年了，戚大当家的。”
“我想陪你走着最后一路。”
戚少商笑了起来，酒窝深陷，带着讽刺。“你可真敢开口啊，顾惜朝。”
“没什么不敢的，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会跟着你。”
戚少商这才正眼打量顾惜朝。十三年光阴让顾惜朝饱含风霜，磨去了顾惜朝的狂傲阴鸷。还记得当年戚少商招揽顾惜朝是看在他年富力强可堪大用，没成想，如今的顾惜朝看着倒是比他更年长。
“你老了，顾惜朝。”
“岁月不饶人罢了，戚大当家自是芳华永驻，容光更胜当年。”
戚少商嗤笑一声，不再理会顾惜朝，趁着还有天光赶去逆旅投宿。顾惜朝摸了摸时常隐隐作痛的胸骨，当年皇城一战，戚少商那一剑气势如虹，勉力相抗也是裂了胸骨，那日之后的秋雨冬雪都会刺痛难忍。
每晚想起，若是当时能力压戚少商的剑招，若是当年败的是戚少商，若是当时…………大宋早就完了，顾惜朝怕也是活不到现在。顾惜朝开始笑自己，胸骨肺叶好似一个破风箱被人用力鼓气，到处都在岔气发声，声音难听又费劲。
戚少商皱着眉折返回来，拎着顾惜朝的领子就走。
本想去逆旅投宿，没成想风雪太大，前行艰难，幸好有一个破庙，勉强对付一夜。
火光映着顾戚二人的脸，又是沉默，门外风雪呼啸倒不算是安静，不开口更好，开了口只会针锋相对，忍不住呛一句。
顾惜朝恨戚少商，戚少商更恨顾惜朝。
一个不肯好好献上人头，非要阻了他的所谓前程似锦；一个血海深仇，差点毁了他的一切。
只能说一句：孽缘。
可是过了十三年，血海深仇仍在，只是觉得罢了，算了。
顾惜朝偶尔会想起他第一次见戚少商的时候，他鲜活的脸，而不是现在这样冷若冰霜。要是再想想会想起为数不多情欲场面，众人在前厅饮酒，顾惜朝抱着戚大当家在后面“洞房”。
酒气的热切和猎物自愿雌伏的畅快，只可惜这梦太短太快，如同朝露，日出而散。只是怀中的猎物是会咬人的，猎物不愿意被折断双腿，不愿意被圈养。
真的太可惜了。
顾惜朝想着想着已经不由自主舔上了后槽牙，心里想着要是当年多睡几次戚少商就好了，如今倒也不必想着了。
戚少商清了清嗓子，把顾惜朝从臆想中惊醒。
顾惜朝装作无事发生过，只是去看火光。戚少商懒得理顾惜朝，闭眼睡在一旁。
“我……”
“再多说一个字要了你的招子。”戚少商一粒小石子直接射到顾惜朝腿边。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闭着眼睡去。
天光大亮之时，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四野无人，空中连鸟儿也无，似乎在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须弥芥子。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看见戚少商倚在门边往外看，雪景白衣身系霜刃，只有一头黑发还在提醒着他是个常人，而非仙人。
寂寞又纯粹。
顾惜朝晃神之间回到了旗亭酒肆那一夜，只不过那时的门外是一片黄土，漫天的飞沙。
就如同那个倚门的人，当年可以并肩齐行，甚至能将他抱在怀中，如今只得一怀冰雪，又冷又难以握住。
戚少商回头看了一眼顾惜朝，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顾惜朝沉默着，从天光坐到黄昏，身边熄灭的枯枝烂木都结上了霜。顾惜朝想，那个男人是真的无缘了。
直到汴京城破后，顾惜朝都没有再听闻过戚少商的任何事。
这一年的风雪比往年都要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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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同天下论坛十四年关坛
汴京城破前的冬日。
漫天大雪，前路茫茫，顾惜朝靠在一棵枯树下看着一人穿着单薄的白衣向他走来。
雪白的衣衫，苍白的面庞，一柄通身银白的长剑，坠着残缺坚硬的剑穗，他的一双圆眼竟是冷冽如霜。那人独自走在这一片白雪苍茫之中，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见顾惜朝一般，径自走了过去。顾惜朝拢了拢旧而破的青衫，跟在那人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无言行了十里路，雪花落满了头，眉睫上都是冰雪。
白衣人皱了皱眉，眉上的冰雪簌簌的掉，他三日来第一次开口，道：“没意义，离开吧。”
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听得顾惜朝一愣，才反应过来是白衣人在跟他说话。
“有没有意义我才知晓，别人都不算得数。”
白衣人抖了抖头上的雪花，不再出声，脚下走得更快，而顾惜朝是个跛子，跟在白衣人的身后本就吃力，现下更是难以追上白衣人的步伐。
黄昏时，白衣人坐在亭子里歇脚时终于肯回头看了一眼顾惜朝，似乎是在确认顾惜朝有没有离开，或者有没有冻死。
一炷香之后，顾惜朝才出现在亭子边，白衣人有些愣怔，他发现顾惜朝跟记忆里的人有了很大的差别。
顾惜朝掸了掸破旧的青衫坐在白衣人对面，想笑却因为冻僵了脸不如不笑，千言万语，只叫了一声：“戚楼主。”
“不必套近乎。”
又是冗长的沉默，既然顾惜朝不着急，戚少商就更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戚少商捏着被冻住的剑穗，不紧不慢地把剑穗解救出来。
“戚楼主还不启程吗？逆旅还远着呢，今夜风雪太大了，野外很难睡得了人。”
“顾先生要急着走，请。”
“十三年了，戚大当家的。”
“我想陪你走着最后一路。”
戚少商笑了起来，酒窝深陷，带着讽刺。“你可真敢开口啊，顾惜朝。”
“没什么不敢的，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会跟着你。”
戚少商这才正眼打量顾惜朝。十三年光阴让顾惜朝饱含风霜，磨去了顾惜朝的狂傲阴鸷。还记得当年戚少商招揽顾惜朝是看在他年富力强可堪大用，没成想，如今的顾惜朝看着倒是比他更年长。
“你老了，顾惜朝。”
“岁月不饶人罢了，戚大当家自是芳华永驻，容光更胜当年。”
戚少商嗤笑一声，不再理会顾惜朝，趁着还有天光赶去逆旅投宿。顾惜朝摸了摸时常隐隐作痛的胸骨，当年皇城一战，戚少商那一剑气势如虹，勉力相抗也是裂了胸骨，那日之后的秋雨冬雪都会刺痛难忍。
每晚想起，若是当时能力压戚少商的剑招，若是当年败的是戚少商，若是当时…………大宋早就完了，顾惜朝怕也是活不到现在。顾惜朝开始笑自己，胸骨肺叶好似一个破风箱被人用力鼓气，到处都在岔气发声，声音难听又费劲。
戚少商皱着眉折返回来，拎着顾惜朝的领子就走。
本想去逆旅投宿，没成想风雪太大，前行艰难，幸好有一个破庙，勉强对付一夜。
火光映着顾戚二人的脸，又是沉默，门外风雪呼啸倒不算是安静，不开口更好，开了口只会针锋相对，忍不住呛一句。
顾惜朝恨戚少商，戚少商更恨顾惜朝。
一个不肯好好献上人头，非要阻了他的所谓前程似锦；一个血海深仇，差点毁了他的一切。
只能说一句：孽缘。
可是过了十三年，血海深仇仍在，只是觉得罢了，算了。
顾惜朝偶尔会想起他第一次见戚少商的时候，他鲜活的脸，而不是现在这样冷若冰霜。要是再想想会想起为数不多情欲场面，众人在前厅饮酒，顾惜朝抱着戚大当家在后面“洞房”。
酒气的热切和猎物自愿雌伏的畅快，只可惜这梦太短太快，如同朝露，日出而散。只是怀中的猎物是会咬人的，猎物不愿意被折断双腿，不愿意被圈养。
真的太可惜了。
顾惜朝想着想着已经不由自主舔上了后槽牙，心里想着要是当年多睡几次戚少商就好了，如今倒也不必想着了。
戚少商清了清嗓子，把顾惜朝从臆想中惊醒。
顾惜朝装作无事发生过，只是去看火光。戚少商懒得理顾惜朝，闭眼睡在一旁。
“我……”
“再多说一个字要了你的招子。”戚少商一粒小石子直接射到顾惜朝腿边。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闭着眼睡去。
天光大亮之时，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四野无人，空中连鸟儿也无，似乎在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须弥芥子。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看见戚少商倚在门边往外看，雪景白衣身系霜刃，只有一头黑发还在提醒着他是个常人，而非仙人。
寂寞又纯粹。
顾惜朝晃神之间回到了旗亭酒肆那一夜，只不过那时的门外是一片黄土，漫天的飞沙。
就如同那个倚门的人，当年可以并肩齐行，甚至能将他抱在怀中，如今只得一怀冰雪，又冷又难以握住。
戚少商回头看了一眼顾惜朝，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顾惜朝沉默着，从天光坐到黄昏，身边熄灭的枯枝烂木都结上了霜。顾惜朝想，那个男人是真的无缘了。
直到汴京城破后，顾惜朝都没有再听闻过戚少商的任何事。
这一年的风雪比往年都要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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