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我，让我本就薄弱的知觉更加模糊。我在哪？发生了什么？朦胧中，似乎记得我被那些人一路逼着逃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林中，本就受伤，更因连日躲避，体力不支，最终失去了知觉。】
【我死了吗？我不知道，如果没死，我要好好活下去，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手刃仇人。如果死了，我也必将仇敌的嘴脸刻在脑海，永世不忘……】
【身上伤口的痛觉愈发明显，此刻，我便意识到我还活着。这就好，只要活着，我便还有机会。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缓缓睁眼，周边的景象光线一点点映入眼中：简单干净的屋子，不算大，温暖利落，身上盖着一床新被，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我微皱眉，努力让自己适应透过窗纸传来的光，不禁自语】
：这是哪……

[ 慕翊回来了。发现他的时候，华缘寺正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会，本就云天圣地的佛门净土经了这加持，远远望去更是一派宝相庄严，森然气象。华缘寺本为国公府家寺，从前由阿玛照拂，近年将这份功德交由自己管顾。依例前来，几个仪轨结束后，被方丈引到客堂，说在后寺荒山上发现了一个人……]
[ 不待他言完，隔过安神香蒸腾胡璇的白雾，只觉恍如隔世……似乎整个世界在弹指间被倾覆，被颠倒。
是他，消失了整整八年的人，自己心头不可碰的禁忌，烙在灵魂里的红朱砂，那道曾经的白月光，今时的……原以为久别重逢会有良多话要说，眼下反倒一句也说不出。原以为会情绪难平，眼下心绪却如净水，波澜不生。]
[ 恍神中听他孱弱的微语，是那熟稔非常的声音。心弦终于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唇角轻动，不合时宜的一抹淡哂，出口佯作陌生，故意覆了霜雪般的冷凝。]
“既醒了，就起身吧！你……你是谁来着？似乎眼熟，记不得了。”

【尚未缓解身上伤口的疼痛，忽听身边似乎有人在动，立马周身竖起一道警觉，目光陡然凌厉，瞬间去摸腰间的防身兵器，却不想又牵扯到了伤口。更加明显的痛觉，让我几乎眩晕】
：嘶……
【粗喘两声，我抬眼望去，一个周身华服的男子立于眼前，只是，那眉眼，那面容，怎么那么像一个人？但，彼时，我们皆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时隔八年，容貌大变，虽有三分相似，可……真的是他？一时间，我竟忘了要做什么，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直到他开口，我方稳住心神，强撑起身抱拳】
：多谢阁下救命大恩。
【我缓了口气，按下心头涌上的血腥】
：在下来自江南慕家，也觉得阁下眼熟，可是旧相识？

[ 谢？与他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疏，这份礼貌的客气让自己很不习惯，心中不适。也对，隔了经年光阴，那份被少年郎引为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时今看，或许只是别样青涩，念念不忘倒显故作了。]
[ 情念难鸣悲喜，想狠下心肠讽他几句，亦或佯装不识。到底思行不一，身体不受控的向他及近，见他撑的艰难，下意识扶他躺好，甫才醒神，目光错落在一旁的香鼎，沉叹一声，绕开他话不答。]
“先养好你的伤，余事皆不必探寻。”
[ 他爱自由，自己亦是。当年远游，兴许他有苦衷，自己不应怪他。但一任怎样的苦衷，也不该不告而别。多年苦寻未果，从未将他坦然放下。这之中，生命里出现了许多人，唯自己心知，皆是从他们身上觅些许他的影子……为何如今，才将与他之间那段纠葛释然，他竟又突忽出现？想要问询，想要相认，却在启口时转了话锋。也罢，他既不提，自己又何必执着？执念是病，也是毒。久病沉疴，这些年的抽丝剥茧，眼见就要“病愈”，何必功亏一篑。]
“我救了你不假，但你也不必挂心。聚散是缘，说来不过救了一个有缘众生罢了。身体……可觉的爽利了？”
[ 真恼人！关心竟也是下意识，仿佛自然而然的积习。倒也不能见怪，毕竟自他消失后，很纳罕的，自己其实从未感觉他真正离开。那份精神共鸣，总在朝夕久伴。]

[ 未待思绪回笼，手腕已被他握住。四目相对，仍是熟悉神色，由目及心，动容的感觉只在一瞬，又登时挣开他。心下好笑，这是佛送给我的礼物，还是自己未了的俗业？须臾默然，再看向他时，目光已沉如止水。]
“我什么，我们认识吗？”
[ 两人总在不上不下的说些车轱辘话，咀嚼中只剩无趣，便按了等闲心思，先言正题。]
“有我在，那些追杀你的人不敢再造次。倾寒你……慕公子你大可以放心。”
[ 一时不察，顺心唤了他的旧称，那化名唯我二人知。又一顿，极快的改了口。心湖泛起波澜，平复后故意调侃道。]
“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要不跟我回国公府？我院儿里小厨房正缺个切菜的，你一介武夫，倒也勉强相称。不过，我们一家可都吃素，说切菜，你那宝剑也就只能切切菜了！”

【他的性情跟八年前有些不同，那时我们都不是话多之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便都是一次完整的会意。如今，他的眉目间多了些许风采，刚才所说的话，足够之前我们一起加起来一天说的话了。我轻笑，捂着肩头伤口顺势躺下】
：嗯……
【我看着头顶帷幕，眼中一片清波无痕】
：我们……认识。
【算认识，也不算认识。八年前的我们，都隐瞒了彼此真实的身份和姓名，他不知我从何而来，到何处而去，我亦不知他是谁家贵公子，来江南做什么，然而，我们却做了彼此最真挚的知音。现在想来，他那时自称榕少爷，也不过是伪称，怪不得我之后派人来京城寻他无果。】
：多谢……
【原来他是国公府家主？皇亲国戚，怪不得能够解决那些人，只是……这毕竟是我的私人恩怨，我从未想过牵连别人，否则，以慕家在江南的势力，即便几乎被灭门到只剩我一人，也依然能够找到忠心旁支为我翻盘。可如果那些人知道救我的人是他……我无奈叹气，眼下，离开他，我不知今后他是否会因我而招惹到麻烦，留下来，我亦不知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微勾唇，平静地说道】
：榕少爷何时变得这样任性了？

“我很任性么？”
[ 挑眉笑问，心中却已认可，相比旧年确实任性许多，可他又是怎么瞧出来的？不愿再做些欺心的伪装，与他分明是旧识，又岂止是旧识……一来一去，两声只属于彼此的旧称，已将心念昭注。]
“也有八年前的旧人将我认出，比对我今时情貌，叹一句怀疑人生。怎么，慕公子也做此叹？做此叹的多了，就不知慕公子你排老几了！”
[ 不喜听他一再道谢，故意转了面去，自顾自说话。]
“你若不喜切菜，劈柴也行……反正，时今我已不需你在身边帮我打狗，我自己已能招架。”
[ 狗算什么，狼都养了！]

【他真的有些变了，也不知这八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曾经的他，很是稳重，我们之间除了必要的事情，多余的话不会再说什么，但现在的他有些活跃和……生动，映衬着他一张翩翩公子的面容反而更加清俊。我攥紧了双拳，复又松开，唇边淡淡的笑意不减，只是眼神却转向他】
：是任性了些，也……更讨喜了。
【皇亲国戚在京城里有很多，即便是千里之外的江南，有时也会有一两个微服私访或者奉旨巡查的，只不过慕家虽一向只身在江湖，远离朝堂，却也知朝堂之上的凶险不亚于江湖。如果真的留在他身边，会不会有政敌借此为难他？我心知，其实我是不想离开他的，毕竟八年别离，再见不易，谁知若是再离开，又是何时相见？】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仿佛只有我们的呼吸声，我不说话，他亦不打扰我。许久，直到我微微叹了口气，才打破了这僵局】
：好，我留下。
【一番挣扎，我也不知所做决定是否正确……】

[ 人生算来不过百载，弹指湮灭，何妨活的自在些，何必绳索自缚。缘起缘灭，花谢花开，说来都是因果，本当看淡。除了生死，全是闲事。
讨喜？他倒是第一个如此说的人。讨不讨喜并不知道，不过，人活着，比对曾经，还是如今这样任性些好。也因早已看淡一切，心无挂碍，万事皆已不在乎，自然任性。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无从接口。直到闻得一声“留下”，方回神，再次被他戳中了心思。自己是想让他留下，留在身边，最好关起来，藏起来，再也不让他离开视线半分……思绪终在一瞬散乱，颔首叹息，目光重又凝向他。]
“你随意。”
[ 应是欢喜的，可话一出口，还是按住这热忱，做出冷冰的模样。
想调侃一二，玩笑一二，又兀觉身心冗重，做不出玩笑态度。沉了声，良久终于道。]
“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国公府那边，我去安排。”

【其实我知道，纵有千般理由需要离开，却也抵不过我心中有一个留下的念头。十五岁开始闯荡江湖，整整七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如今故人重逢，还有什么比他更重要的？父亲临死前亦是拼了最后一口气嘱托我，寻一处避世之所，隐姓埋名，不要再抛头露面。江湖险恶，如今慕家遇难势微，凭我一己之力的确难当大任，而且慕家也风光了很多年，如今，确实是到了该隐没的时候了。】
【我闭上眼，似是已睡，实则养神，待一股浓郁的药味传来，我方睁开眼。自幼习武，跌打损伤没少经历，久病成医，自然也知这碗中熬了上等的汤药。静静地看了看他，片刻，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好……
【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一如八年前，只是不知，一切还能否像八年前那般恣意洒脱。】

[ 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生命如逝水，人得向前看，可面对他，还是涌现出几许物是人非的炎凉。滋味莫名。]
[ 他的伤势不轻，但幸在发现及时，并不致命。自己虽是跟玛法，阿玛同住一府，平日里也各在各的院子，互不干涉，倒很自在。并未将慕翊的事禀了东院，自作主张的将他安置在高山仰止西厢房，添置用度，以客卿的名义，将他留在了身边。心想着，如此算不算是把他藏起来，再也不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