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察燕照_

【犹记着初入宫那会儿，尝不慎于翊坤妃宴上翻酒污了裙裳，正当无措之际，恰逢见彼时尚且为舒庄贵妃的觉禅皇贵妃，娘娘非但不曾责我行举莽撞，甚还允自个儿就近至正殿更换宫装，这才使我免于当众出糗。自那一日后，此番际遇便常盘桓于心，每每忆起总是感激良多，惟望有朝一日，能以寸草薄力衔结相报】
【而今听闻娘娘因小产久疟未愈，旁迁至承恩宫衍庆殿休养——讲句大不韪的话儿，初聆这殿宇名时，我便觉有些不妥：为母者爱子心切，娘娘此番骤失龙胎，再日夜对着“衍庆”二字，只怕触景伤怀，惟有痛心愈甚罢了。然圣旨已下，自一介小小嫔位，除却为娘娘的身子挂心，兀自徒添隐忧，却也再无他法可想】
【却说昨日于月渚居共阿奈手谈，期间提及今夏苦热，回回顶了炎阳定省回宫，便觉头昏目眩，总需得缓上半天工夫。由此从伊口中得知，江南民间传有治五心烦热偏方，虽不同于正统医方，却疗效极显著，闻之心动不已，遂与人讨了来，预备回挹芳居一试】
【不知是因那几日天儿转凉，抑或是这偏方真有奇效，总之头昏时候短了、也不见再有目眩症状，欣忭之余，念及承恩宫中皇贵妃近况，想来娘娘久病未愈，亦有暑邪侵体之故。遂当机立断，着花椒携晋位贺礼同往承恩宫，欲献良方】
【谁想到了衍庆殿外，却闻娘娘闭不见客，献方无门，惟有好声儿求那女官】
娘娘不见客，可是还在午憩缘故？左右我也无事，多等会也使得，烦请格格稍后再为我通传一回。

（ 骄阳流火，热气席卷了每一步路，便是在屋中放了些冰，也无济于事。我自御花园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纁夏带来的，并非是足下燥热的石阶，而是心头一把挥之不去的火，愈烧愈烈。若非是平妃那处得了什么新奇的解暑之物要我去赏，我定然是不会过足足两道宫门，往此处来的——此时的天，可叫人生烦闷之心，哪有什么“心静自然凉”一说？）
（ 而出了景阳宫，业已有些天晚。顺着甬路前行，也未行轿撵，便沿着墙根，缓慢地走着，凑这金乌下，宫墙的荫庇。承乾与景阳不过隔着数步路，红墙青瓦，壁垒分明，连明澄澄的天，恍若都能倒映出青碧色的瓦片来。盼山将我的袖儿一扯，于是下意识地仰面看向宫门牌匾。）
（ 承乾宫三个字业已变化，中间少了些帝王名姓的庇护，多了几分雨露均沾的意味。想起前几日翊坤正殿搬迁一事，心中自免不了唏嘘。诚然，庄妃在我眼中，正是那些被情爱蒙蔽双眼的女子，她心中皆是养心殿的主子，可承想，这东西十二宫住着的，皆是她的“敌人”。）
（ 只这一局浑棋，叫我们这样的外人看来，始终参透不得，翊坤宫与承恩宫的变迁，庄妃小产的恹仄神色，于是只能猜想，并不能窥见真章。）
（ 驻足片刻，携了盼山的小臂，道）：走罢，归宫去。
（ 翊坤再无庄妃，两厢为恶的局势，便又松落地并不分明了，倒好像又只剩下了我与容妃，剑拔弩张。）

【但见那女官露出为难神情，道来“皇贵妃确明令吩咐了，今日谁人来也不见，淳嫔还是早些回吧”——她既如此说了，当下也不好再强人所难，惟有无奈作罢。只这偏方所书非正统医理，需为娘娘解释来由，还需告诫服用要点，实在不好随意假手于人，故而也就未提及，想着待改日再来便是】
【及出承恩宫，取径甬道返还咸福，忆起今日碰壁，仍颇感沮丧，来前神采奕奕，回时却唇角耷拉、眼也耷拉，脚下步子拖得沉缓，捏着手里薄薄一页方纸，时而回眸顾盼，时而垂首唉声叹着气，直待听见声儿唤，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欸！敏贵妃娘娘，您万福金安。
【同出身镶黄旗下扬佳氏，敏贵妃与静妃于容貌上，确然很有几分相似，亦是因此才教我一眼便认出】

（ 承恩宫元不过只有庄妃一人居住，甬路也寂静，但凡有一两个宫婢路过，亦是在匆忙行礼之间能窥得熟悉的面孔，这正是庄妃麾下的奴仆，而路过此处也没有要进去一探“旧友”的意愿。与她向来不是一路人，再者她小产后元气大伤，在翊坤宫正殿的时候，业已经不怎么见人了。）
（ 是而，淳嫔的面孔从宫门红墙内显露，先是鼻尖，再是菱唇，黛眉——我心中竟是惊讶的。可片刻就将波澜压下，明晰了这人迹罕至的承恩宫缘何会有她的身影。）
（ 瞧，庄妃即便是落胎小产，辞去主位，也依然有明面上皇帝的宠爱在身，投诚之人如过江之鲤，多犹不及。面上却是温和的笑意，虚扶了一把淳嫔的小臂，笑道）
：无需多礼，这样热的天儿，淳嫔妹妹是……
（ 眼波一睇，正往承恩宫的宫匾上略过，道）：同皇贵妃娘娘那儿请安回来的？元该拿伞遮遮的，一张白皙的面孔都晒红了。
（ 唤着身边的小婢）：盼山，给淳嫔娘娘掌伞。

【来自敏贵妃的体贴善意，如炎夏里一阵儿清风渡凉，是很难教人推辞不依的，那被唤作“盼山”的宫女亦动作麻利，不待贵妃话音落地，业已掌起青罗伞亭亭的芝盖，近身来予我一方荫蔽】
出来时见浮云蔽日，还当又是阴天儿，未想这会子工夫，就放了晴了。有劳您好意。
【我因着入宫晚，又弗为天生好打听是非闲话之人，故而待那些个内闱陈怨，近乎一概不知。当下只记着，敏贵妃尝与皇贵妃偕居翊坤一宫，便自然而然以为，她二人应是彼此很熟稔的好友，故未有所隐瞒，直坦承道】
是才从衍庆殿那儿出来，不过听闻皇贵妃今日不见客，大抵是仍玉体有恙的缘故。

（ 十二伞骨的纸伞正一撑开，便见她的面孔遮蔽在隐约的影子之中，如此，二人皆在承恩宫前的甬路站定了，方才好与她继续说话。元我不是什么好人，她存着投诚庄妃的意，这样的酷暑纁夏，总也不好拂她之心。便难得地，宽慰起了眼前人来）
：想来盛暑蒸腾，使人心感烦闷之故——倘若本宫不是往景阳宫来有些事，大约也不会踏出妙微堂半步，更不提庄皇贵妃了。
（ 此刻如火在脚底升腾一般，带着滚烫的热浪，一路阻挡风声的倾袭，簌簌往我们的面前来，却在伞前停滞不前，大约在迟疑，如此荫庇下，要如何再近一步的吞噬。侧首看了纯嫔一眼，足下又近了几步。我不欲与她说起翊坤中盛传的一些猜测缘由，想来她也无需知晓——她尚还不到这样的位置。）
（ 故如今，我与她的宽慰并未带半分的功利心。）

【原贵妃也与我“英雄所见略同”，这般酷夏炎日，纵有小扇轻罗、风轮吹冰送凉，寻常人也实难消受，更遑论皇贵妃小产未愈，正是体虚羸弱时候。便如刻下，一行人借伞荫往里挪着步，且暂避入宫墙瘦檐下，方才得以免于烈阳炙烤，可舒舒服服地说话儿】
不瞒您说，恰是因着知晓酷夏暑邪侵体，易致人躁郁烦热，今儿才特为往承恩宫这一趟儿，欲献清热祛暑良方与皇贵妃。
【双叶儿柳眉轻蹙，为心意不能及早送达娘娘之手，话语至此，难免复流露出些许沮丧神情。指腹轻搓誊着偏方的一纸薄页，亦唯恐贵妃认定乃自个儿妄言，忙又添说辞道】
这方子我切身试过，确有疗效无误，才敢拿来献与娘娘的。

（ 纤薄的影中，我正见她神色，听闻她的话语。更是笃定了又有一位新秀折服在了庄妃为外人所见得的权势之下，翊坤宫献殷勤的人群中并不见她，大约是因为有容妃与令妃，如今庄妃独居后，才来投诚，承恩宫的门却也进不去——说是可怜，倒不如说是一份果真为了庄妃着想的真性情，同旁人有三分不同。提及药方，目光便顺着她的小臂，看向她的掌心。）
（ 大约是久病成医的缘故，阿姊为我而学的药理没叫我浸透几分，却生了对此敏感的性子。听着药字，便忍不住要多言一句。）
：若果真是需要医药上的调理，如今皇贵妃娘娘独居于此，承万岁爷的恩泽，太医们定然是不敢怠慢的，定然鞍前马后的为娘娘诊治了。本宫想着，大约并非是这药理的缘故。
（ 不知她是否是个懂得药理的，便又顺势一问）：淳嫔以为，是也不是？
（ 她虽说是亲试过的，大约是良药了，只是庄妃眼下连人都不见，太医院的调理如何会落下？她如此，倒算是多此一举，倒不如早些归宫，莫叫自己被晒伤了。）

【太医院收录的那些个医方，固然是集大成之作，但金无足赤，难免不能面面俱到，而如阿奈所言的民间偏方，虽则有别于正统，甚而个别听来颇稀奇无稽，真要论来，却亦是一隅祖辈口耳相传、历代身试的成果，疗效未必有差】
【然贵妃此言，确是点醒了我：似伊这般作想，实乃常人所为，而我这一纸偏方，既无籍录佐证，又无药理可循，甚么作用疗效，都仅凭一张儿嘴说道，即便来日得入衍庆殿中，又当如何劝动皇贵妃听而取之呢——怕是娘娘也只会以为，自个儿是说大话、诓人的罢了】
您说的有理——
【如今情形下，是无论如何也再讲不出一句“不是”来，既为贵妃先前借伞的好意，亦有自个儿的“理亏”在，故而不欲再辩，只以恹恹一语作结】
谢您今日开解，我这便归咸福宫去了，天儿实在炎热，您也还是早些回宫，饮盏凉茶祛祛暑。

（ 我自以为，这是一番恰到好处的劝解，却又觉得她的面孔并未有十分感激的神色，心中自又是有落差，悄悄地端详了她一遍。大约是有伞面遮着的缘故，并叫我看不清楚，只她萌生退意，我便也不好再多言。左右她是好心，我哪里有阻隔的道理，今日得见不了，改日还是要来的。）
（ 颔首一应，道）：回去罢，这伞予你了，赶明儿得空，本宫再去咸福宫取。
（ 一来一去，也不愁没有一个好面儿。咸福宫中所居泰半都是最末一届的新秀——也算不得是新了，当是老面孔，却胜在年轻些，我所拥有的阿越暗棋，怎么都觉甚是不够。）
（ 立在承恩宫的门前，目送淳嫔走远。）
（ 她的背影袅娜，很容易叫人想到她那张原本就生的极好的面孔，我想，这把伞究竟有没有收回来的意义呢？还是任由它留在咸福宫，做我野心与暗想的陪衬。）
（ 看罢适才转身）：走吧。（ 也并不看承恩宫门，径自回翊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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