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牧要我久等。身坐默渊之边，屈膝盘腿，任缺胯袍一摆沉进碧水。掌中捧碗朱色玛瑙盏，适才满覆的鱼食如今已然见底，我将红玛瑙整个投入池中以示不满，向身后来人道】三哥是宾客满座。
可你这座别院的风水真差【将身侧所摆一册《地藏本愿经》抛至他怀中】所以替你抄了经驱祟。你这处正对宫城昭德寺，当年废太子一把火烧得太惨，把镇在佛塔下妖魔皆烧得逃出生天。
【我指向碧渊前，正对宫城之处。掌心赫然是道结痂未久的疤，那里曾经被利刃割破、愈合，再度割开，让鲜血不死不绝，是为活血。活血抄经，昭示着我这位佛陀的信徒，正妄图以最劣等的劫难自苦，将迷愚的兄长救赎。】
你该在别院建一座佛堂，否则会死很多人，尤其是女人。

【宴宾之时未至，别院诸人却忙了多时，我自不必一一过问，只须于紧要处、重要人稍作安排即可。待我行到池边，正见昙奴于此喂鱼，我向来爱他如子，又素知他善心崇佛、深信因果报应、极乐往生。我便将我那些无法出世的孩儿烧成灰、铸成塔，送与他处，帮他积一门功德，我行至他身侧，却将他从水池边往回拉了一把，才开口回道】
我来迟了，认罚，一会儿宴上我让你三杯。
【水池中鱼鳖见我来，纷纷露头待食，这池蠢物喜食人肉，爱饮腥血，每次宴后，都是它们争食之时。翌日总要排出污浊，再引新水。去岁便有老鳖趁着杂役在侧引新水之际，扒在巨石上袭人。这些我自然不能告诉他，否则我这池鱼鳖定保不住。我将佛经收入怀中，也不细看，不以为意地一挥手，戏谑道】
什么妖魔能凶恶过我，你叫他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我也算帮你的佛祖超度了他！
【闻后话，更开怀大笑道】
我一向不信二氏之学、风水堪舆之道，不过你这次却算准了，这里确实会死很多女人——是我杀的。今天宴上我还要再杀一人，四弟万不可劝我。
【恐他不快，又道】
这样吧，我在这里盖一座浮屠，上面署上你的法号，再将这些女人的尸骨填在里面，由你来超度，这么一大桩功德你要不要？

【“如是我闻”，为恶事生恶业，行善事积善果，善恶早晚有报，我一向嗤之以鼻，深恶之！天生万物，惟人可贵。人分贵贱，贵者一生容华，贱者一世凄苦，佛又在何处普渡？叫世人不求今生富贵，反期以来生，来世来世，谁人证之？佛祖愚人罢了。不屑地道】
昙奴，你的佛祖诲弟子——众生平等。若如此，佛前供奉、修造浮屠，圣人与我等何异？且度人本善，七与九不过身外虚物，佛祖却因之不度？
你常慈悲为怀，爱惜物命，我从前只当你年少玩闹，不曾劝你，可今天我邀你来饮宴，就是要你看看——我们乃圣人之子，生来高人一等。卑贱物命全该为我们所用。
【抓起他的手，将他的掌心结痂显露出来。】
这儿握得该是生杀之权，沾的是别人的血。
【若佛祖不曾愚人，那我今世王命，乃是前世善果之报。而我杀一人，那人便早一日去来世享福报，由是观之，我杀万人，便是超度万人于极乐，以己杀证人果，我岂不是大善？可见佛法真是可笑至极。我解下腰间蹀躞上的挂的匕首，盖在他掌心疤痕处，又帮他将手指屈向掌中，让他握住，道】
今日便由你来杀。

【李长牧不懂佛法，无可救药，我仅能答】好啊。
【掌心一合，自他手中接过弯如月牙的高昌匕首，将刀鞘咬进齿间，左臂使力，任寒光出鞘，刀锋于右掌痂痕再添新伤，滚几滴血珠入池，霎时间池中群鳖竞聚】
我也算代为受过，如今血也流了，你这一池畜//生都尝了鲜，何必再造杀业？

【千乘之子，无不谋权为家，万金之室，遍是争斗之人。我与他皆是皇家子弟，身处庙堂，纵使不入，也难免会成为他人手中叩门之石。届时争则活，不争则死，自古皆然。他喜好崇佛参禅，我不必阻他，不过如我爱罕物一般，止于喜爱罢了；可他却参出一颗舍己为人之心，悟成以善止杀之道，我便不能再坐视了。大丈夫立于世，如不能杀伐果断，何谈升位掌权、建功立业？我听他满口答应，竟以为他听进我谆谆劝言，放心地将匕//首置于他手，我便松开了他。】
昙奴，这匕//首赠与你，你以后要常记今日我所言。
【却不成想他执刀却割开了旧疤，鲜血入池，鱼鳖纷纷露头相争，皆欲多饮其血。而我曾甚喜鱼鳖争食血肉，一如天下公器，人群起而争，或生为其爵，或死为其名，然而惟能者居之。我常于此自省，无外乎欲啖他人血肉以养己力，一朝跃出鱼池，升化为龙，成为真正执权柄者。可我今日再见此景，却因流//血之人而心疼，我连忙抢下刀，扔到一边，又胡乱撕下衣袖，缠在他手上，怒视着他，呵道】
昙奴！你干什么！信佛至疯魔不成？到底是哪家寺庙的佛陀、痴僧，将我李长牧的弟弟祸害至此？我明日便去拆了他的庙，毁了他的佛！

【法华经有火宅喻：“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李长牧即犹如身处火宅，颠倒失序，鲜血渗过他藏青的袖，比争相夺食的牲畜更贪婪】哥哥错了。
哥哥还在逃避吗【我按去他的胸口，那里被困两壁，根本没有出路】我从未惧过佛祖的震怒，要佛塔齐天香火不绝，难道是我向神灵的虔诚吗？
我不都是为了你，你怎么看不清？

【我从前只当他尚不知事，未曾尝过权柄滋味，因不识肉香，反以茹素为乐。我以为等到鹰隼长成的那一刻，他还是会食肉的。我竟没料到他被佛遮眼，愚昧至此。我高声质问他。】
我有何错？
【手上却为他勒紧布条。另一手朝天一指，道】
神佛若怪我，你叫他亲自来！

够了三哥，神佛不怪你，更懒得与你争口舌。
【伤口被绸布勒紧，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自他掌中抽回手，去地上拾那把带血的匕首，于袖袍拭尽正反两面的血，收回刀鞘，置入袖中】今日是你设宴，与其把时间耗在我身上，不若与几个门阀子饮酒取乐来得更痛快些。
你先去吧，这池水腥臭，我换身衣裳再来。

神佛既不罪我，你更别拦！
【他心良善，常以己度人，总觉世上无恶人。殊不知人心鬼蜮，比任何妖魔都要可怕，欲要斩妖屠魔，手中岂可无刀？否则他日身陷人手，佛祖可不会显灵，来救人性命，更不可能如我对方才一般，夺下这把伤己的刀。叫来魏得全，让他去请御医给昙奴治伤。又看了眼他掌中的血，一拂衣袖，恨其不知我心，转身也更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