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长林侯府人，便急匆匆往太府寺去。四方贡赋还没收齐，就有六部催命一般地要从左藏库提钱。刚签好一张黄纸，盖了官印，下面又紧接着呈了一沓。小吏来报时正在火气上，头也不抬地打断，一键三连。
“没钱。不见。好走不送。”

我来时，刚好见一沓新文书将可怜的嵇寺卿淹没。往里走，先紧了紧自己的袖口，免得再叫裹了水汽的凉风灌进去，左右看看，径直迈到他跟前去，躬身探近了脸。
“怎么了？”
——怎么活像个炮仗。抬起头，用目光将他邻里的同僚都扫了一遍，最后又归回他身上。
“谁惹鸣岐不高兴了。”

“哎——”
突如其来的大脸攻击，吓得我战术后仰。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松口气。
“原来是你啊。”
他是小师叔的学生，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有点关系。再瞧桌上的纸，脸黑了一半——尚书右丞，可不是他的锅吗？
翻出一张纸怼到他脸上，很没好气。
“你自己瞧瞧，兵部借梁山之事又要趁火打劫，增加厢兵开支——你批的？”

我原以为嵇寺卿是个温润君子，而今看来——颇有几分可爱。
将那张被他抓得皱巴巴的纸从脸上掀下来，定睛一看——哦不，拿反了，转过来再看。
“小王何其无辜啊。”
略过内容直接看下方打的戳印，不是我的，这才把心安稳揣回肚子里。
“况且，这怎么能叫趁火打劫？每季度的常例军费总是要出的，嵇寺卿也不必将国库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贵。”

撩唇扯出一个王相公同款阴笑。
“是，你们赵/////家的藏库，又不是我的钱，我有什么宝贝的？可英王殿下，要钱的不止兵部一家。如今打梁山，钱粮要先紧着那里。况且兵部那么点厢兵，大多老弱病残，能成什么事？我这么多银子，不如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从他手中抽出来，再看一眼印，好像真不是他的。倒也没有错怪人的觉悟，依然理直气壮——谁让他是检校呢。将纸揉成一团，往旁边随手一扔，让人拖了个椅子过来。
“太府是为国储财，不是给六部祸祸的。也别问我为什么没钱——找石户部去，我不管的。”

“我懂，我懂。国库嘛，少花就是多挣，嵇寺卿为国精打细算，辛苦了。”
那份折是谁写的我真不知道，杨兵部也好，余右相也罢，反正我赵延止只领一份俸禄，就不去操心两份的事。
在他说话间，试了试水，倒是还热，于是很反客为主地倒了一杯茶推给他。
“国朝厢兵一向劳役极其沉重，军俸却又很微薄，近年来死亡和逃亡现象严重。你知道的，梁山这节骨眼上，不能再生事端了。”

忙了半天，水也没喝一口，如今嗓子都要冒烟了。伸手要茶，润了润喉，才缓过来。双肘交叠，半趴在桌上，懒洋洋地。
“那就请杨兵部先把厢军整顿好了，再来同我要钱。养着这么些冗兵，也没有什么用处，照我看裁了得了。”
逞个口舌之快，终于觉得心里舒爽了一些。
“连江水寨若要招安，又要编到哪里去？”

将自己的茶杯也端起来，垂眼看了一样浅黄的茶汤，撇了一道茶叶沫子，口气十分宽和。
“厢兵虽冗，名义上也还是按马兵和步兵﹐归马帅步帅管。虽无戍更，聊以备禁卫嘛。”
皇子的身份在三军里丝毫占不到什么便宜，很多年前沈霜月死的时候，官家赐了我一个检校的云骑指挥使，跟着石逍。现在马帅易位，我渐渐地也就不怎么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管不着。“

马帅步帅，两个都在前线。若还要当蠹虫贪藏库的钱粮，倒不如修书一封给顾翦，让他全杀了。哂一下。
“你到底知道点什么啊。”
不过这些我没有兴趣，现在满眼都是钱。撇嘴。
“前两天去铸钱监看了一圈，今岁采铜更少了。怎么哪儿都是事儿，早知我该自请调去鸿胪寺，天天闲得不行。”
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官三代真的好难啊。

我今天来太府寺没什么事情，主要就是想来看看旁人忙碌的身影高兴高兴，并不意味着我自己想干什么正事。所以嵇劻这苦水倒错了地儿，我不仅没办法感同身受，帮他解决问题，甚至还觉得有一丝愉悦。
咂咂嘴。
“这茶不错，下次去国公府，记得给我备着。余先生那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一溜烟，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