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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端午，天光渐长。牛郎桥畔已可嗅见菖蒲略带苦辛的清芬之气，寒冬里夜幕甫降，早应渺无人迹的酉时时分，此时正是衣香鬓影，笑语喧腾。有精明商贩于地势高处临水架起茅棚，权充茶座。白日供游人歇脚，吃茶观景，晚间便有鼓书评弹，南北小戏。高台之上河风徐来，较之闷坐戏园更要惬意许多，实为消夏一处绝佳所在。】
【晚间无事，沿河滩闲步，久而渐有倦意。归途中经过一座茶棚，但见晚灯如豆，拉长满堂座客身影，继而错综成纷乱交杂的一片。东首案上的醒木折扇刚刚放定，待会儿必要将一段昔话娓娓铺陈开来。只惜此系我早年间旧业，知不过才子佳人，因果应报等语，无甚期待。转身欲去时，却听得后方徐徐道】
【“诸位想必听惯了天朝的掌故逸话，却不知外邦也有些奇人奇事……”】
【心下一时好奇，立定细听后话。】

从前常来，如今却是就不曾踏足了。老远就瞧见牛郎桥畔的一处喧闹，阿金要走，阿宝要去，不消多的废话，抬手捉住了阿金手腕，便向那一处去。算一算自郡王府后多久不来喝茶听书了？从前肆无忌惮，换一身青衫假作书生混迹其间，如今却只能在旁瞧一瞧。
“没想到，换了新故事？”
前头的老头子还是老样子，还是像是喝多了酒水一般的面色红润，只不过侃侃而谈的模样，倒是一点不曾变，像是他口中的故事，皆亲身所经，哪怕是上天入地的神仙佳话。

【开门七件，日日如常。我常猜想，人多应是为生活中的琐屑尘冗所扰，无从得脱，才转而迷醉于演艺人编织的幻梦，向那展开于谣曲中的风月山川里寻胜探幽。然多年淫浸江湖事，加之如今年岁已长，甚么英雄意气，儿女情长，香艳或豪宕，世态多曾遍览，更不能引动分毫情思。唯有那渺远如子虚乌有般的寰海胜境，才每每令从未离开过四方九城的我驻足神往。如今讲的却是在东瀛发生过的一桩奇案。关于那悬浮于海上蕞尔小国的唯一印象，是曾在舶来市上见过的一柄绘有抚子花的折扇——朦胧，脆弱，令人联想起朝露或微尘。】
【“曾有一位才高当世的诗人……”】
【才听得几句，身旁不远处似是多了一位着长衫的瘦小男子。正待回避，不经意间的一瞥却令嘴角浮起了笑意——那一对垂珠上分明还留存着耳钳的印痕。款款上前，戏笑道】小书生也来赏这好风胧月么？可惜此处并无佳人，还请您勉为其难，与我这妇人共听这一段奇文罢。

青衫是从前的，玉佩是纵的——哦，还有腰间的，也是他的。央了许久才允，刻意不去瞧这人眉间无奈，就这么拽着阿金阿宝出了府。
“妇人？小生却觉，是一位妙人。”
说书先生的故事与以往不同了，讲的是外邦的传闻，流传于坊间的，却被他这位老头儿给听到了。侧耳听了许久，因着站得远——纵便是这么说，可以如此出门，却不可凑近人堆。也罢了，就是听的不那么快活而已。身侧是一位女子，装束像是哪家夫人。
“今日的故事，与以往不同。”

【月下相逢诉衷情，未婚未嫁的才子佳人是话本戏文，偷期幽会的人夫人妇是世情画卷。倘或如眼前这般，将红香绿玉暗换，却又如何说？合该是一段别样的传奇趣闻了。扑哧一笑，佯作未觉而行半礼】
承蒙夸赞。书生面如冠玉，身姿秀拔，瞧着也很是不凡。
【此处非是规矩森严的深宅内院。士女杂坐，加之被柔风花香与说书人陈酿般的嗓音一熏，人人都似有些忘情。故而我与他于人群外并立一处，也并未惹来过多眼目。凝神远远听那故事，见说是曾有一位颇负盛名的诗人，后来名声却渐渐式微。苦恼之下先后与两位女子热恋得如痴如醉，终于相携身死。本以为又是一段缠绵的情爱逸话，谁知其后一转，有有心人前去细勘究竟，终于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原来这诗人并未深爱过其中任何一人，其事不过是一桩精心的策划，一段设计造就的传奇。代替他早已不被传颂的诗文，好让世人永远记住他的名字。听罢嗤道】
确是不同，也确是不通——一个浮名而已，难道就有这般重要？

算日子，多久不曾来听书了？从前可以放肆，便是恣意妄为，而如今——却也是自愿收敛那些无用的骄纵，只极偶尔的偶尔，会怀念一些，而后便如今日一般，央求着，将锦裙与青衫调换，做小生出行。
侧耳听了许久的故事，声音离得那样远，一点儿都听不清。纵说，将最好的说书先生请来，却被否决，江湖上的快意一旦进了高门府院，便没了那个味道了。
“浮名啊……”故事中的诗人，兴许早就忘了，初初执笔纵横时的心思。“天下熙攘，皆为利来或往罢了。”
“文人墨客心中的利，不过就是这千古流芳。只或许，有些坚守以文墨流传，而有的人，却因这利迷了心神。”
“可笑，也可怜。”

【满腹文章的秀士，每常有胸怀丘壑之誉。然而以自己粗浅的见地看来，这词却只等同于“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自己只怕穷极所思，也走不出那些奇怪的曲折弯绕，不懂得浮名执念这些虚妄之物何以值得人舍弃性命，不懂得平日阔谈起修养心性头头是道，一旦功名利禄当前，却又何以那般汲汲以求。遥看满座皆已昏昏然，暗笑纵然老翁说书技艺精湛，却也敌不过故事的冗长无趣——若将故事的主角换作那身不盈寸的艳女，亦或提灯戏耍行人的狸妖，只怕还能引来些喜好猎奇的好事者倾耳一听】
是呀，想不到逐名之心，原来各处的人们皆同。【神思也已有些困倦】打从许多年前来这里时，这老翁便在此说书。也未听说过他曾去往海外，没准儿这原就是他的杜撰，也未可知。
【笑望向她，道出整晚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不过说到东瀛，记得似有一句很是有名；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想来——那定是一只极顽皮而俏丽的小狐狸了。

“追名逐利，是人，最无法抹去的欲望。"
幼时去父亲书房，反看过许许多多杂乱的书，这样的故事，在万代千秋之间，不过是极寻常的寻常。偏首看她一眼，她或许不懂，或许是不解，亦或许是不喜，可这都无妨，说书人说的，不过是杜撰出来讨乐子的故事。
”说书人，最善写这样的话本子，或长或短，或悲或喜，一切皆是俗常。“
纵的这腰带有些不适，硬邦邦的。抬手扶上腰间，颇有些不快，但这不快终究是来自于始终无法坐于堂前去听的郁闷。从前去不了什么地方，只能京城里四处跑，而这说书先生就成了神游四海江湖的唯一去处。惊堂木拍案后，仿佛是走进另一个天地。
”是吗？也许是个极易害羞的呢？“
我想，她许是瞧出来了，但无妨，冲她一笑，因着彼此并无所谓有别，稍一眨眼，一如她所说的顽皮俏丽。

【市井杂文为博眼球，常作圣贤经论所不能言之语，以此新人耳目。只是故事再如何花样迭出，源头却多半是由人人藏于心底却往往讳言的私念而生。贪//淫//好//色之心，权钱爵禄之欲，地理纵隔山海，人情世理看来却并无相异。我虽也曾从旁窥见过许多炎凉之态，却因世情懵懂，囿于内院方寸便自安，因而并无太多感慨，见之也唯有暗自猜度，故作兴叹而已。】
【以扇掩面，呵欠一声】是了，本道赶巧遇见了出新鲜话文，今儿算出来得值。原来也只是新瓮旧酒，这下文便不听也罢了。
【她年纪尚轻，又将乌云编作长辫，扣以冠帽，故一时分辨不出已移入别圃亦或尚待字闺中。只这一笑确有灵狐般的娇俏慧黠。方才尚拘礼数，为怕被人视为轻浮。如今两下言明，便摒去了诸多顾忌】
害羞么……那可真是可惜。故事中的仙狐皆是主动投怀送抱，我如今却是没了这个福分。也罢，那便主动相邀，如今时辰尚早，就请您同我寻间清雅茶座，饮盏茶润一润再去，不知您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