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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舞12期 缘世物语—— 社长吐血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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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江南
08级 李三
(一)
    宣镇的雨季依旧猝不及防地来了,这样的梅雨季节带来了很多不便,甚至河道旁停靠的小船船橹上也长满了密密的青苔。
    我是一个游客,这种蒙蒙的水汽与北方的艳阳天大不相同,仅仅是房檐上悬挂的一只画眉鸟笼也足可以使我们惊呼半天。
    我所在的这个旅行团刚从周庄回来,与著名的沈厅不同的是,宣镇没有任何可以让它出名的建筑。宣镇的小和普通让它守住了一份更为难得的纯净。我始终努力在门前海棠,窗后斑驳的老人皱纹,桥边热气袅袅的梅花糕之间寻得些什么,于是,一些丝丝缕缕的记忆渐渐织成一段了。
(二)
    马上就到端午了。
    端午是宣镇最重要的节日。那天会有舞龙队舞狮队在镇上狭窄的街上来回穿梭,小镇不大,不出多久,庆祝队伍就会在镇上来回好几遍,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能看到宣镇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镇上年满十四岁的女孩都会被家长打扮一番到镇上最宽的那座桥上跳舞。所以,一群扎红头绳穿红衣红裤红鞋的女孩子边跳舞边往河里和人群中撒粽子便成了宣镇上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景观。但热闹的时候就那么一天,宣镇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哗哗桨声中平静度过。
    端午也是阿妈最重要的日子。
    她在过节前几天就忙碌起来了,淘米,剥枣,洗苇叶。等端午前一天糯米蒸好时,阿妈挑选出最细的苇叶,把浩白的糯米包进去,嵌进一颗剔透的红枣,再撒进几颗红豆,用红线一圈圈一层层地把粽子包裹起来,整齐的扎成鸳鸯结。
    阿妈包的粽子小而精致,很像她本人。她每年都会包一大笸箩的粽子送到跳舞的女孩那里。阿妈她包的棕子有两种,有红豆的和没红豆的,她会把有红豆的自己留起来,可谁也不知道把这些放到哪里,甚至    连我也不知道。
    阿妈生得很美,玲珑身材,发髯散下来可以到脚踝,当她在矮桥边抽打衣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她竟一个小女孩的母亲。隔壁卖槐花的老太太常常跑到我家里来。每到这时候,阿妈会在竹扁里抓出一大把青蚕豆,放到小筐里,对我说:“囡儿,先到门口把这些豆剥好,阿妈早上买了桂花卷儿,晚上蒸给你吃。”
桂花卷儿是我童年时期最喜欢的食物,乳白色的外层,上面有时着几朵没捣碎的桂花,虽说叫“卷儿”,却更接近于规整的圆柱形,咬一口便能扯出几根青红丝,再咬一口,就会有汁汤溢出来。每次我的不情愿都会被这种唇齿间瞬间溢满桂花香的感觉冲走。于是,每次会很爽快地接过小筐,到门外河边的小石墩上剥蚕豆。
可我从不知道老太太和阿妈说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每次过不了多久,老太太都会嘟囔着极不情愿地出来,悻悻而去。阿妈也尾随而出,并不对老太太说什么送别的话,只是一把抓起我的手,带我回去,一脸愠怒。
当时我在认为她们可能是为了什么针头线脑的事发生了争执,并没有过多的问,只是抱着小筐听着流水鸭叫和幻想晚上热气腾腾的桂花卷儿。直到后来的一天。
那天的云层很厚,我的蚕豆刚剥了一会儿,闷雷就滚起来了。河道旁的船纷纷靠岸,当我准备开门栓的一刹那,又突然把手缩回去了,因为屋里时断时续的争执声正顺着厚重的门框边隙传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当我把耳朵贴近门隙时,巨大的兴奋和好奇使我分明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
“你怎么又把人家骂回去了呢?不依就不依,何必又弄得如此下不来台,囡儿妈,不是我说你……”
“阿婆,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说过,我一个人带囡儿过就很好,何况我还要等他。”
“囡儿妈!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囡儿想想吧,恐怕到囡儿大些时,连嫁妆都凑不齐,再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等下去又有何用……”



1楼2009-12-06 13:25回复
    “阿婆!今天我有事,就不亲自送你了!”
    接着就是老太太拖拖拉拉的脚步和不间断的嘟囔由远及近。
    我连忙躲到门廊一旁的角落里,看老太太的小脚极不利索的在木质地面上慢慢挪走,旁边一只蟋蟀“咻”地一声跳到黑暗里去了,惊得我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其实我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关于阿妈说要等的那个“他”的事情,阿妈一直不肯完全告诉我,她只说那个人是阿爸。其余的事情,譬如阿爸的身份,阿爸和阿妈的故事以及我为什么不记得他。
    油灯盘中挑着跳动地火苗,把阿妈的身影投在墙上很大很大。桌上的桂花卷儿早已凉透,而屋里却一片寂静,偶听到几声灯芯的辟叭声和我的抽泣。
    老太太走后我便抱着阿妈的裤腿哭喊声来,问她们说的话什么意思,阿妈不肯说,直到我又哭又闹地哑了嗓子。
    后来阿妈的话把我从童梦般的生活一下子拉到了现实,也拉回到了阿妈尘封多年的故事。
    (三)
    那年的阿妈发上插着朵山茶花,红绸衣裤,在粽子舞队里特别显眼,那时她十六岁,也是她搬到宣镇时过的第一个端午。
    江南独有的蒙蒙雨天迅速笼上了小镇,只要雨不大,不成暴雨,江南不算下雨的。火红的舞队在桥头巷尾来回穿梭时,宣镇更像一幅淡青色的旧水墨画。
    阿妈的长辫子随着她的舞蹈而不停地甩动,纤秀双足下的红缎鞋在古旧的青石板上有节奏地踏着鼓点,时而快,时而慢,踏着踏着就踏进了观舞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的心口。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是个伞匠,自小在宣镇长大,不仅面相干净秀气,而且还手艺精湛,仅是在伞面上题诗作画也足已使说媒的人踏破门槛。可偏偏就是端午的一支舞,他对阿妈动了心。
        后来,后来阿妈也说不清,她只记得她在一片红色下眩晕了,那伞匠用红伞铺成一条路直伸到宣镇桥边,她记民得他把一柄她所见的最精致的油纸伞送到她手中,她记得一顶红轿晃晃悠悠地抬到了她家门口。
    那个伞匠就是阿爸。
        以后的事情未免俗套了,姑娘的长发挽了起来。在脑后结成一个发髻,换下鲜红的喜袍后便穿上了合身的普通衣服。阿爸做伞,阿妈来卖,日子轻轻地过,伞也越做越多。
        只怪他们遇到了那个动荡的年代,当红色的标语张牙舞爪般的布满桥栏石墙时,我来到了这个世上,我的出生无疑为阿爸阿妈不安的日子增加了一份喜悦,也带来了更大的负担。
        阿爸的成分很高,祖上有个举人,也曾风光过,只不过阿爸不会营生,于是开了个伞铺将就着过。阿妈过门后,生决意好了不少。可遇到了文革,阿爸自然被列到了“对立”的那一边,阿妈说那段日子她永远都不会忘,阿爸后来的出走也与此有关。
        又是夜雨,阿爸推门进来,把伞收好立在一旁,屋内的油灯忽明忽暗,墙上阿爸的影子不停地晃动。
        “怎么?又挨打了?疼吗?”阿妈把我安放到小床上,转身看着阿爸,他的眼角淤青,手腕上的伤疤又一挣开,颈间殷红的痕勒异常清晰,显得更加破落不堪。
       “没事,又在街口斗了一天,我没事……”阿爸笑笑,嘴角却因肿起而显得很不自然。
        阿妈别过脸,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好啦 ,囡儿睡了吗?”阿爸走到我身边。
       “嗯,早上你走后她哭了好一阵呢。明天是端午,咱囡儿也快一岁了。”
       “真希望囡儿长大后不要像我一样……”阿爸望着熟睡的婴儿,眼里满是怜惜。
        第二天早上天气没有任何异常,持续了几天的阴雨竟然散去了,也许因为端午,也许因为是我一周岁生日。
        阿妈给我穿上红绸衣裤,抱着我出了门,去看桥边演的样板戏。她的脸上竟挂上了久违的笑。
    


    2楼2009-12-06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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