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上给人看病的时候,听说了许多比志怪奇谈所载的还要新奇有趣的事物。什么灯泡啦,电报啦,飞机啦,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唯一有点概念的是“火车”。因为每天正午,这庞然大物发出的呜呜声就会穿过巨大的山体,在安静祥和的小镇上空回响,久久不曾散去。这个时候我和希水就会放下碗筷,侧头屏息凝听,仿佛这个声音能够告诉我们关于大山以外的所有故事。
“它一定是个大家伙。”希水把脸拄在筷子上,愣愣地说。
我点点头,又埋下脸开始扒碗里剩下的饭,可吃完以后就想不起是什么味道了。
有一天我照例在镇上给人看病时,来了一个军官老爷,不由分说把我跟前问诊的百姓推了一个趔趄,往我面前一站,就要我帮他看病。我说:“你站到后面去排队,不然我不帮你治。”
他意料之中地涨红了脸,把大肚子往上一挺:“小兔崽子,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敢不给我治,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我知道他,是姓饶的那个军阀的左膀右臂,经常狗仗人势抢占小摊小贩的便宜,搜刮民脂民膏。平日里我看他就上不来气,如今我更不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不治就是不治,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坐在竹凳上没动,只拿一只眼睛剜了他一眼。
“好哇!小憨包,看老子不弄死你......”
他说着就扑过来纠我的衣领,被我矮身从腋下钻过,抬腿踢了他一个屁股墩。他向前扑倒在地,原本放在案上的药罐子摔得稀巴烂,在他脸上和手臂上刮出几道深深浅浅的血口子。
这位平时作威作福的官老爷就这样躺倒在地,痛得吱哇乱叫,手舞足蹈就是爬不起来,加上浑圆的身子和肥短的四肢,就像一只原地旋转的乌龟壳子。旁边的百姓都看得忍俊不禁,不知轻重的小孩儿更是一窝蜂围上来一边拊掌一边大笑,街上登时热闹非凡。
最后这位军爷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气又糗又喘地,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慌慌张张地从人群当中挤出一条路,临了还不忘指着我的鼻子威胁:“小兔崽子,这回我没带枪,算你走运......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当时这群军官在我眼中就是草包**,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这件事后面倒是给我长了个教训——在了解敌人之前,千万不要轻视他。
当天晚上伏羲女娲庙就被执着火把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方圆百丈之内有如白昼,火光直冲云天。
柳轻师叔着急忙慌地来问我时,我才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对她说了。
“你这小***!”师叔听完以后狠狠在我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净给我惹事!”
“不就是官兵么,”我不以为意地说,“咱们随随便便定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师叔不再和我浪费口舌,只赶着去和族里的长老们商量对策了。
我悄悄从三野坡的另一个出口绕到这群士兵的背后,以巨石为掩体向外窥探。好家伙,平日里抄谁的家也没见过恁大阵仗,几百号人整整齐齐地列在那儿,个个背上斜挎着一把枪杆子。从前我就见过这黑漆漆的玩意儿,只要那群士兵把这家伙亮出来,被欺压的老百姓就会变得比兔子还要乖,任人宰割。可我看它们除了能放个响儿之外,也不见得有多可怕。
白天被我教训了一顿的军官叉着腰在庙门口喊话,意思无非就是要把我交出来否则就灭了易阳满门云云。我听着煞是好笑,怎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敢在伏羲女娲两位祖宗面前大放厥词?
过了不久师叔带着一众长辈出来了,一露脸就先给那军官作了一揖:“小徒顽劣,惊扰了尊驾,现如今已被我重重罚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置气。往后倘若您老有什么小病小痛,尽管上我们这儿来,保您满意。”
我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师叔怎么颠倒黑白,这事儿反倒还成了我的错?
谁知那军官不买账,嘿嘿冷笑一声:“就凭你们也配跟老子讨价还价?我看你们易阳行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非给你们一点教训不可!”
嘴上光放狠话,实则一点动作也没有,师叔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易阳行虽然没落了,在毒医二道上仍是颇有造诣,当时军阀林立,要是易阳行被逼急了同其他支系的军阀联手,难保不会压饶系军阀一头。
因此师叔也不恼,笑吟吟道:“常言道,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咱们这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倘若饶司令肯赏个脸,易阳行愿随时供司令差遣。”
听那姓饶的差遣?这往后直不起腰不说,可是要做欺压百姓的走狗!我心下大急,不知这是师叔的缓兵之计,当下解开系在腰上的布袋,将里面的毒虫全都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