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宵又歇在了书房？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娇羞的玉蟾透过柳梢，倾泻一地溶溶月华。任凭习习夜风轻拂面庞，倚门逾望高悬穹碧的满月，使女长久的静默，恰恰印证了我的揣测】
十五月圆夜。奈何天不遂人愿，人月两团圆，终成遥不可及的奢念。
【三年之丧期满，却似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横在二人之间，寸步难移。整整一月，克兴额踏进世双的次数屈指可数，耐不住挠心挠肺般的思疑，托辞往正苑送宵夜，意欲一探究知】
福保，王爷安置了没？【俟其摇首回应，复又轻叩门扉】王爷，是我。

【久未闻人应声，焦炙不安得来回踱步，陡然生出几分怯意，欲作临阵退缩的逃兵。倏忽间，里屋传出一道熟悉的男声，顿觉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甫抬脚迈进书房，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将托盘轻放在桌案，翼翼小心斟酌措辞】近日心血来潮，缠着惠嬷教我做几道糕点，方今小有所成，且瞧见正苑尚亮着灯，遂不请自来，呈与王爷品评一二。
【观其仍不为所动，主动捧起一碟豌豆黄，递送至他跟前】
王爷有阵子没来世双院，越吟这丫头十分惦记阿玛，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让您尝尝这道她最喜欢的点心。

【打自敕封了亲王，为感知天恩，也使人将花园新葺了一遭，笔下“澹怀”俩字，便缘起于此。我是专捡了这名儿，也好全了寡欲无争的名声，然则迩来几日心乱如麻，狼毫每每遁走于纸上，却怎么都写不顺了】
【没甚么心思搭话，犹未抬首瞧人，只举着湖笔朝空处儿一点，示意】
放着吧。
【满腹心思挂在字儿上，哪有甚么心神分与她，一碟糕巴巴地递到眼皮下，恰将视线遮了大半，惹得一咂嘴，抬掌截下】我现下不得空儿，你且把东西留下，我回头尝尝便是。
【已滑露遣人的意思，目风一瞥，侧畔的影儿似乎杵着未动，抬眼望向女人】还有旁的事儿？

【四下阆静无声，清风悄然潜入，烛火摇曳，更映衬得人神色晦暗不明。他离我分明是咫尺之遥，两个人却仿佛隔山跨海，各怀心事】
【冷冰冰的三个字，浇灭了我的一腔热忱，悻悻应道】哦——
【缩手收回被人抬掌截下的糕碟，炙热的视线一寸未挪，始终落于伏案挥毫的男人身上，殷切祈盼他的注目可分一半予我，却只盼来主人婉转的逐客令。佯作未听懂他话里遣人的含意，厚颜杵在原地不动，掌心直冒冷汗，反复斟酌后启口】
王爷可还在怪我？怨我上回不问因由，胡乱猜忌您？

【拂开遮眼的物什，便执狼毫舔墨，再度落下一笔字，烦懑郁燥的心绪，也循之又重了几分。我究极缘何而愁僝深重——不外乎是乌苏夏觉，视如手足之人心猿意马，更教原就孤悬浮寄的心，凉薄了几分。试问天下间，哪有人乐做一个孽子孤臣】
【万重心绪却不能与她相述，不称心的朝事，愈使夫妻间淡薄的情分，显得无足轻重。本欲图个耳根清净，哪料吭哧半天，耳廓犹有聒噪不停，勉力稳了稳翻盈的心绪】
没有。那天的事儿我早便已经忘了。
【手腕一顿，又赘添几句解释】我说了，你没什么要紧事儿，便先回去吧，我近来事杂，暂且瞻顾不上你。等我忙完吧，忙完这阵，就去世双瞧你们母女俩，回去吧。

此话当真？
【大抵是病笃乱投医，不假思索蹦出檀口的四字，倘使反复推敲斟酌，亦可琢磨出另一层涵义。唯恐夫妇二人再生嫌隙，旋即以手掩口，妄图将方才冲口而出的“胡话”吞回肚子】
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抬眸悄悄打量他两眼，剑眉紧缩，愀然不乐，浑然不似敷衍搪塞。无意予人添烦增扰，旋身欲打道回府，前脚甫迈开一步，转瞬又易了主意】夫妻一体，理当同甘共苦，王爷若有烦心事，不妨同我倾诉一二。
【贝齿轻咬下唇】我虽不懂朝堂政事，但家中几位兄长皆立身庙堂，或能替您分忧解难？

【饱蘸墨汁儿的毫尖，正欲浑然一气摁下个捺来，未料侧畔一声惊乍呼起，当下惹得臂腕抖了两抖，一时歪不横楞，立就豁出一行乌黑的道子，这幅字便算是毁了】
为我分忧解难？
【没的蹙眉一叹，见今儿是写不顺了，索性搁罢了湖笔，虎口拄在案上，直觑觑盯着污糟处，闻声忍不住摇首失笑，招呼她近前儿】你过来看，看看我这手字儿，写得如何？
【伺机笑了笑，淡淡瞥去一眼风，不作声地打量着女人——假使方才一咕噜的琐话，皆是西风贯驴耳，半点儿没搁在心上，那句不经意的抖露，却实在有几分诱人，我之于赫舍里，虽不好明着攀连，却也不介怀暗藏几条隐匿的臂膀。她嘛，兴许尚可一用】
【心下百转千回，却分毫山水不显，只拐弯抹角好似激将】
休说我没什么烦心事，便纵是有，你一介女流之辈，除却给我添乱，能怎么分忧。怎么，难不成赫舍里家的官儿，今时今日竟能看上我贤王府的门楣了？

【我於握管挥翰上的造诣不深，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尚且工整，却远不及卫夫人清婉灵动。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依言近前两步，低眉垂首端详铺陈于案的墨宝。一气呵成的云章，盖因收尾的一捺歪斜，白宣上一处污糟赫然醒目，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
墨作龙蛇纸上飞。王爷的字写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纵然白璧微瑕，终究是瑕不掩瑜。
【是意料之中的推拒之辞，此去经年，旧事重提，反倒加重了我对他的愧疚。粉拳紧握，指甲几欲嵌入掌心，半晌方挤出只言片字】斯人已逝，生者如斯。阿玛纵有千般不是，恳请您念在也曾翁婿一场，莫再生怨尤。
【春山轻舒，续以温言】前日听宣仪公主提了一嘴，额驸不日便归京述职，闻世打小就同我亲厚，他一向都敬重您这位姐夫的。

【今儿实在稀罕，概因心不在焉久了，每每话及赫舍里，搦管的腕便不自觉一顿，想来女人昏蒙少有察觉，又勉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当她讲了句谑言，状似不经意牵了声】
是么？敬重的说法儿，我倒是头次听说。
【这般将信将疑抬了句，女人自是忙活着为族弟添好话，活像一个牵线的蚂蚱。我仍端着不松口，任她聒噪半晌，自觉意思到了，才肯收案罢手，就势软下句话来】
算了，歇下吧。
【褥榻间和衣而躺，却无分毫寝寐之意，至女人酣然入梦，原就算不得万顷平波的心湖，就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漾起无数涟漪。忽便似有所思地，咂摸起三年恩科的探花郎，枕手仰躺着，失神而望。赫舍里，赫舍里...】
【披衣起身】明儿悄悄唤岱立来，我有事儿分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