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悲剧
好想陪你过生日

楔子
“你说什么？”坐在说话人身侧的少女蹙起眉头，一手紧紧捏住黑色的裙角，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捋了一下银色的长发，“你想离开我，对吗？”
“我不想再说一遍。”造成这样局面的说话者没有丝毫愧疚，用手撑住一侧脸颊，歪着头，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你想离开我。”长发少女用了陈述语气，眼神却不是这般肯定。淡然的说话者此刻也无法再完全淡然，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不去看长发少女渴求的双眼。
左侧湛蓝，右侧靛蓝，每次她被这个人如此注视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自己是在被两个不同的人紧盯着的错觉。
当然，也许这并不是错觉。
“你想离开我。”长发少女见身旁那人没有说话，又一次配合着两道不同颜色的可以说是乞求的目光，用义正言辞的陈述句质问道。
被质问的人站起身来，刻意躲避着长发少女的目光，故作镇定地双手背到身后，伸了个懒腰，银色的短发和白色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跟着风轻轻拂动。
“你想离开我。”长发少女紧接着也站起身，跟近几步，凑到那人面前三度质问。
“……是。”短发少女自知逃不过，犹豫了片刻，还是装作淡然地承认了，眼睛依旧没在看长发的少女。
“你……你看着我的眼睛。”长发少女若有所失地停顿了一下，却还是不依不饶地一直逼到短发少女跟前，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挽回些什么。
“够了，战音，”短发少女退开几步，眼中的厌恶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我不会呆在这里，再也不会。”
“我们是神，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圣殿？”
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短发少女素常淡然的语气罕见地带上了讥讽，“你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想到自己看到她为凡人的离合悲欢而苦恼时做出举手之劳，粉碎掉了那些情人的情缘；她想到自己为了不让她再为凡人的俗事操劳，快刀斩乱麻地帮她做出所有她还在反复推敲的决定；她想到自己屡次推心置腹地劝说她不必为了那些蝼蚁一般的凡人四处奔波直到精疲力尽。当这些想法如同电流一般闪过她的脑海时，她不禁发出了疑问。
那么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那些凡人与她相比又算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短发少女突然一转话头，问出一个古怪的问题。
战音抬起头，两只颜色不同的眸子映射出疑惑。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无知，事实上，作为神，她可以说是全知全能。但这个问题，她却怎么也没有答案。
“你知道？”战音反问道。她心里清楚她们两人在世界伊始一同诞生，除了外貌稍有不同以外再无差异，她不相信这位提问者会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神没有情感，也不知道什么是情感，”短发少女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离开的原因。”
短发少女的话很清楚，但战音并不明白，也不想再问下去了。
“言和，我们是神，圣殿是我们的家，你离开了，就再也不会有容身之处。”战音坐回椅子，双手攥住黑色的裙角，垂下头，那只湛蓝色的眼眸黯淡了一点，似乎与靛蓝更加接近。
“我不会再呆在这里，”言和重复了一句前话，顿了一下，“我要去凡间，我要过凡人的生活。”
“……你疯了？””战音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一对靛蓝的眼睛蓦地瞪大。
“没错，就是那些你所看不起的，蝼蚁一般的凡人。”言和缓缓地走向圣殿门口，最后，转头对战音说：“我向往他们。”说罢，便离开了圣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久，战音开始微笑，接着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大笑，就如同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她笑得两只靛蓝的眼睛渗出了眼泪。空荡荡的圣殿里回响着她狂妄的笑声。
“言和，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你活该。”战音止住了笑声，抹了一把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尽管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

尽管没有听清，乐正绫还是明白言和想问什么，这是相处了一年多的好友之间的默契。她缓缓地扶住言和，想要说话，可一开口眼泪就丝毫不受控制，真的如同洪水一样完完全全地宣泄出来，停止不住，她就这么扑在言和怀里不顾形象地哭出了声。
言和察觉到了乐正绫的哭声，便明白自己不能再哭了。她揩了一把眼泪，使劲晃晃头，又试了试嗓子，依旧不能出声，只好掏出手机，打字给乐正绫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正绫痛苦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不知道……我……回来时她就……她就……”
“报警了吗？”
乐正绫抽噎着点点头。
言和脑中一片空白，再也问不出别的话来，她默默地把手机关机，摇摇晃晃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阿和……你……”
言和这一次没有理会乐正绫，但不仅仅是因为她说不了话又已经把手机关了机。她走出录音棚，发现暴雨已经停了。言和找了一条无人的小巷，靠墙坐在地上。这一刻周围的环境是那样的静，静到她可以默默回想这些天、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了给她过生日准备了那么久，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如今她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暴风雨前的一把派不上用场的雨伞，她之前在内心排练过的无数次对白注定只能是独角戏。
凡人的情感，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她不甘心啊。
她想陪她过生日啊。
“战音……”言和用嘶哑的声音轻轻呼唤，“宽恕我吧，战音……让我任性一次吧……我只想……陪她过个生日……”
突然间，她的眼睛里出现了此时似乎不该出现的坚毅，“我要回去……陪她过个生日……”渐渐地，她的周围出现了许多耀眼的白色光点，光点慢慢地将她吞噬，待到光点消失时，小巷里已经没有人了。
这是她，作为一个离经叛道的神，唯一的力量了。

“阿绫……别说了。”洛天依轻轻拍了拍乐正绫的后背，“别说五色战队了，现在是Vsinger。”
“天依，我……对不起……”言和的大脑如同死机一般一片空白，她想解释，却没得解释，言和的身体颤抖起来，那捧蓝色绣球也从手中滑下，天蓝色的花瓣散落一地。
“我对你很失望，言和。”乐正龙牙似乎不愿参与在他看来是小孩子打架的争吵，掐灭了手里的烟，离开了录音棚。
墨清弦依旧紧皱着眉头，好像是陷入了冥想，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这就是你曾经做过的事……这就是你曾经做过的事……你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逐渐被淡忘……但是总有一天，它会败露……它变本加厉地改变你的生活……
“言和，我们……真地没有办法……再接受你了。”洛天依费力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又开始咬住嘴唇。
“你不是说……你不是说……现在是Vsinger了吗？”言和像是被一剑刺入心脏，无力地向后靠在了墙上。
“刚才是，现在不是了，你满意了吗？”洛天依极力压制的怒火开始爆发出来，“言和，我本来以为我接受你，你就会接受我们，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你对别人宣布我是你的朋友……然后呢？天依，你们从来就没有接受过我……”言和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敢正视洛天依的目光，转身踉跄着冲出录音棚。
……你又伤害她了……

“我想……我想回去……”言和的嘴唇轻轻翕动，挤出了很细微的音节。
……你想从头来过吗？……难道你认为历史就是这样可以随随便便更改的吗？……别做梦了……你改变不了什么的……
“不……我要回去……”言和用手背捂住眼睛，“哪怕改变不了什么……至少，让她好好过一个生日吧……”言和将手拿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映射出许多白色的光点。很快，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光点在她眼中的倒影也照亮了她的眼眸。
当包裹着言和身体的光点消逝而去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很快，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洛天依的名字闪现在来电界面，铃声是言和听了无数遍的、刚刚还在耳机里播放过的《茉莉花》，只是这时耳机早已随着光点与言和一同消失。
一切都如约而至，只是这一次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短发少女刚想开口为自己身上的衣服找个借口，却想起自己现在说不了话，只好作罢。这下完了，这场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大概就是她隐约察觉的自己遗漏的东西吧。
“言和，你来干什么？”洛天依松开一直紧咬的嘴唇，开口问道。
“别搭理这个怂货！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都不接，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早干嘛去了？！”乐正绫这一次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压制自己的怒火，不是洪水，而像夏季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红色预警的暴雨，“现在你还来干什么，想单挑吗？！”
言和愣住了。
“阿绫……别说了。”洛天依轻轻地拍了拍乐正绫气得颤抖的背。
确实是和自己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动作，但现在她们说的话，她听不懂了。
墨清弦像是在冥想，置身事外；乐正龙牙抽着一支烟，眉头紧锁，不知是因为不习惯烟味，还是在为自己妹妹如同小孩子打架一般的言行感到不安。言和环顾了一下房间，徵羽摩柯不在。
感觉像是，自己来之前的情景。
“参赛名单是不是你改的？！到底是不是你把摩柯改成了你的名字？！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这个比赛对五色战队有多重要啊？！你说话啊！哑巴了吗？！”乐正绫气不过，上前推搡了一把言和，言和趔趄了一下，靠在墙上。
她们在说什么？她们为什么没有质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阿绫，别动手啊。”
不对。言和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一直忽略掉的问题。她是那样过于在意这出戏的故事情节的完美无缺，以至于她忘记了一场精彩表演的不可或缺的、甚至可以说是灵魂的要素。
是演员。
这才是她遗漏的东西。
“我对你很失望，言和。”乐正龙牙掐灭了手中还未燃尽的烟头，离开了房间。
他没问题。
墨清弦依旧坐在椅子上，两只手臂抱在胸前。
她没问题。
“别拦着我！她就是欠揍！”
她没问题。
“阿绫……我们还是应该好好谈谈。”洛天依轻轻拽了拽乐正绫的衣服。
她没问题。
言和瞥见洛天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机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上面一连串地重复着一个未接通的手机号码，是自己的。
言和呢？
言和的瞳孔在那一刻瞬间缩小，心跳似乎停了一拍。
问题在她。
言和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一切都发生在她的事先安排之外，就如同一场夏季的暴雨轻而易举地摧垮了一把小小的雨伞。

沙发

地板，顺便吹爆大大脑洞！

第五章
“快点，一会儿人家就开始了！”
“哎呀，催什么催，人家过生日怎么跟你过生日似的。”
喧闹的场馆门口，一位短发的少女驻足。她穿着一件青白相间的简约系上衣，脖子上挂着一副薄荷绿色的耳机，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少女的腿上系着一条长长的丝带，丝带的末梢正随着暴雨来临前的狂风飘摇不止。此刻，少女正喘着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似乎刚刚跑过很长的一段路。
……终于到了……她过生日的地方……你没白来……
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短发少女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与出发之前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目的地，一看时间才暗感不妙——洛天依的十六岁生日会快要开始了。
短发少女站在场馆门口，默默地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被拥挤的人群推来搡去，不知不觉地进了场馆。少女愣了愣，发觉自己与周围兴奋的人群格格不入。是的，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在这样的场合能够保持面无表情，甚至可以那对深蓝色的眼睛里还能流露出藏不住的淡淡的失落。
……看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并不是很适合你……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无论是你，还是这个世界的你……
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短发少女脸上的阴影一下一下地饱和。最后一盏灯熄灭了，观众们开始热情地鼓掌欢呼，而短发少女摸黑找到了场馆的电闸。它的位置，她再熟悉不过了。
……不能再让她得逞了……让天依好好过个生日吧……十六岁的生日……本该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舞台的正中，那个十六岁的女孩穿着那身天蓝色的公式服，像一个活泼的精灵一般登场，顿时，全场观众沸腾起来，天蓝色的荧光棒跟着节奏明快的音乐一致地打起节拍。
是《66CCFF》，这位五色战队小有名气的主唱的成名作。
……她第一次唱这首歌时，你不在她身边……
少女倚着墙，习惯性地抚弄了一下刘海，已经无意再听接下来的歌。并不是因为她曾经已经听过一次——无论她听过多少次她都不会厌烦，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这些歌曲无论她听多少遍，都没有一首是属于她的。
……怎么，一年了，这个毛病还改不了吗？……
少女迅速停止刚才无边无际的漫想，自嘲地想着，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电闸，脸上淡淡的微笑转瞬即逝。
……你伤害她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下面，有请一路陪我走来的五色战队成员们登场！”洛天依前面说了些什么感谢的话，但短发少女没听进去，单单这一句就把她拉出了将她的视听一层层掩埋的思绪。欢呼声和尖叫声震颤了整个场馆。红色、绿色、黄色、蓝色的荧光棒同时闪烁摇摆，红色是乐正绫，绿色是乐正龙牙，黄色是墨清弦，蓝色是……
……是和天依很相似的蓝色……是天依很关照的后辈……
徵羽摩柯。
乐队成员们在洛天依身后一字排开，吉他手是乐正绫，鼓手是乐正龙牙，贝斯手是墨清弦，键盘手是……
……和你一样的职位……是离天依很近的一个位置……
徵羽摩柯。
短发少女紧紧闭上了眼睛。这样的场景，即使是一年后的能够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她再次看到，她还是无法保持内心平静。能够和洛天依登上同一个舞台合唱的是徵羽摩柯，而不是言和。她想到了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曾参与演出的那场演唱会，她想到了那首本应该是她与洛天依合唱的歌。
《普通DISCO》。
本应该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舞台，被六个人共享。
“这一路上，我们五个人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洛天依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牵着乐正绫，微笑着说，“在未来的征程上，我希望，我们五个人不要忘掉最开始的初衷，一直在一起。接下来，请欣赏这首属于我们五个人的歌——”
“《Hearme!》。”
短发少女听到歌名，顿时警惕了起来，甩了甩头，要抛开那些不该现在占有她意识的思绪。快来了，那个她、居住在这个世界的她，快来了。
……一定不能让她得逞……一定要让天依好好过个生日……这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啊……
当年在她匆忙逃走之后，是徵羽摩柯黑了不知多少台电脑为洛天依查找监控，确定了搞砸她十六岁生日会的人。
少女紧紧盯着舞台，已经到副歌部分了。她快来了，少女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她就不会记恨徵羽摩柯，就不会在加入五色战队并将它改名为Vsinger后，私自修改那份写着徵羽摩柯名字的参赛名单。她还记得在来之前，她并不抱有可以改变什么的希望，但现在看来，只要她能够制止这个世界的自己搞砸生日会，历史就有可能改变。
……也许在未来……她……他们……就有可能真正地接受你……
而不是五个人一起参加比赛，演唱那首属于他们的《Hearme!》，没有人告诉她，直到她偶然间看到了参赛名单。

乐正龙牙的架子鼓solo已经开始了，少女将投向舞台的目光收回，死死盯住身边的电闸。一年前，她就是在徵羽摩柯键盘solo时与洛天依相视而笑的那一刻拉下了身旁的电闸，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舞台事故。事故打断了徵羽摩柯的solo环节，更使之后乐正绫的吉他solo表演无缘呈现，这大概也就是乐正绫一直对自己偏见很大的原因。
已经是墨清弦的贝斯solo了。
……她要来了，她要来了……这次，你一定要阻止她……
一串轻快的音符踩着贝斯后的过门倾泻而出，这是短发少女再了解不过的音色了。
她没来。
少女的目光迅速转向舞台，徵羽摩柯正与洛天依相视一笑，全场尖叫声雷动。少女环顾四周，寻找那个本该在这时出现的身影。
她没来。
一只手突然间从后面伸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在她惊叫出声之前，另一只手捂住了她没来得及张开的嘴。绑架？在一场演唱会上？她奋力挣扎，但却让两只手的压制越来越紧。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作为一个叛逃了自己世界的人，她随时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所懊恼的，是这次能够改变历史的机会，她错过了。
短发少女暗暗蓄力，找到身后那人松懈的时机，猛地挣脱了那两只手的束缚，转过身来。那人见状，便不再收力，用力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狠狠摔在墙上，碰到了旁边的电闸。
舞台上的灯光霎时间全部熄灭，键盘的solo戛然而止；台下沉寂了几秒钟，立刻如沸腾的水一般陷入混乱。这便是，她极力想要改变的历史。
她哆嗦着手在那个人的脸上抽了一耳光，却在看到那人的脸的那一刻猛地清醒过来。“你是……谁？”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她看到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不同也只是那张脸要更成熟一些。那个人身穿一件白色风衣，稍微有些潮湿。
那人低头不语，随即把电闸拉了上去，拽着她逃出场馆。那人掏出一个看上去很新的手机打字：“两年后的你。”不等她反应便又接着写道：“言和，我本想阻止你拉闸。”
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突然间明白一切，身体瘫软地靠在墙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她声音很低地说：“不是我……”
身穿白色风衣的言和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问号。
“本该拉闸的不是我……是……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身穿白色风衣的言和愣了一下，打字道：“你是谁？言和在哪？”
“我是言和，十七岁的言和……你要找的是一年前的我，我也在找她……”

洛天依又说了一些对五色战队的感谢，随即开始了表演。由于言和只听洛天依独唱的歌，这首歌她并没有听过，但看周围观众的反应，大概能猜出这是一首新歌。四位乐队成员开始演奏，洛天依在舞台上跟着音乐摇曳着身体，看上去很放松。而言和却看出洛天依的动作并不是很流畅，似乎已经有些疲惫了。
为什么要这么累呢？这是你的十六岁生日啊。就是那些该死的观众害得你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吧？如果没有他们，如果你是我一个人的，你就不会这么累了吧，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一个生日了，对吧？对吧？
不能让他们拥有属于我的人。
不能让他们瓜分我的世界。
言和起身离开座位，这样的行为引起了周围观众的不满。言和没有在意，一路摸黑，找到了控制场馆的电闸。她不作犹豫，把手放在电闸上。
拉下了它，那些该死的观众就都走了，天依的生日就只有我了。你
言和闭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倾听着天依的歌声和其他四名成员的演奏。这时，副歌部分结束，乐正龙牙开始solo。言和不太懂架子鼓，只觉得这位优秀的鼓手的演奏配得上他的名号。很快，一段过门之后，墨清弦的贝斯紧随其后。看来是每个人都要来一段solo了，言和默默地想着，决定这首歌表演完之后再拉闸。
这时，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音色响起，是键盘。言和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舞台上的徵羽摩柯动作娴熟地演奏着键盘，手指行云流水一般弹奏出一串流畅的音符。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听觉，言和都能推断出这个人的水平比自己这个业余爱好者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和我一样，徵羽摩柯也是键盘手。那是离天依很近的一个位置。
观众席上荧光棒的深蓝色光芒如同蓝色的火焰，灼伤了言和的视线，言和又一次闭上双眼。可观众席传来的尖叫却促使她不得不再次将目光投向舞台。紧接着，就是舞台灯光突如其来的熄灭和键盘solo的戛然而止。然后，便是舞台上下的混乱了。
“怎么回事啊？！我的solo还没开始啊！”
“阿绫……小声点……你，你在哪？”
“怎么，是我的键盘出问题了？”
“都冷静点，别像小孩子似的。”
是言和拉下了电闸。
她看到了键盘手与主唱的相视一笑，听到了这默契的一笑所引起的尖叫。
真是该死啊，无论是徵羽摩柯，还是那些起哄的观众。言和这样想着，转身逃出了与来时一样喧闹的场馆。
瓜分她的世界的人，她原以为是万名挥舞着天蓝色荧光棒的观众，却没想到只是一位就站在洛天依身边的键盘手。

第七章
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听到了另一个言和的回答，竟忘记了自己还不能说话，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嗓音似乎并不嘶哑。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清了清嗓子，发出了沙哑的声音。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对那个言和身上发生过的事毫不知情，也就没有在意。她靠着墙，紧张地注意着面前那个言和接下来的反应，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看样子，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无法相信摆在她面前的现实——十八岁的言和与十七岁的言和同时出现在了十六岁的言和的世界里，而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十六岁的言和，此时却失踪了。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想了想，在那个看上去挺新的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你的手机铃是？”
“是……是《茉莉花》啊，天依唱的。”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语气很轻地回答道，身体依旧无力地斜倚在墙上。
……这是你最喜欢的歌……这是天依唱过的第一首歌……这是你听过的天依的第一首歌……为什么这个人会这样问？……如果她是未来的你，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皱眉，仿佛已经听到了另一个言和丰富的内心戏，但没有理会。不过，那个言和答得没错，这首歌确实是言和十七岁时的手机铃声。
只是她面前这位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并不知道，同样也是在十七岁那年，在言和加入这个乐队以后的那场演唱会结束后，她把铃声改成了《普通DISCO》。因为就是在那场演唱会上，这首本属于言和与洛天依的歌，被六个人一同分享。但那时的言和已经不再是她十六岁时那样的任性，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敢于为了占有洛天依做出任何事情，哪怕是失去理智，哪怕会伤害她最珍爱的女孩。
那时的言和可真倔啊，明明现在还是一个如此胆小的人，可后来的变化倒是挺大。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摇摇头，在心里笑了笑。
“你怎么……不说话？”
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有点不耐烦，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出了点事，应激反应。”仿佛她相信另一个言和通过这两个词组就能推断出在她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不管另一个言和是否看懂，就又抛出一个问题：“天依最怕？”穿白色风衣的言和继续打字道。
突然间连空气都安静了。
“我……不知道……”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直起身子，哀求一般地看着穿白色风衣的言和，“但我真地是……言和啊……”
……原来她是想试探你的身份吗？……
“是，”一个字出现在穿白色风衣的言和的手机屏幕上，似乎是在对另一个言和心中的疑问进行回答。紧接着，修长的手指又飞快地打了四个字，“马上回去。”
“……什么？”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眼睛紧盯着另一个言和那双如玉石般白皙的手，嗫嚅着问道，显然有些震惊。令她震惊的不仅仅是那个言和就这样相信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个来自未来的自己的果断，果断得竟让她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个人好像什么也不想对她解释……只是非常迫切地……想从你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不是她提的问题的答案，那些答案她是知道的……而是别的什么……
言和十七岁的时候做事这么磨叽吗？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像是听到了另一个言和内心的质疑，皱了皱眉，似乎失去了耐心。她面前这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并不知道，是她在为搞砸洛天依十六岁生日会而向五色战队道歉的时候，乐正绫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洛天依最怕什么。
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并没有发觉，另一个言和此刻正紧盯着她的表情，又看了看她那双过于好看的手，缓缓地咽了一口唾沫。
……虽然你现在确实是有些不合群，也还不能被乐队里的人完全接受……但是如果有人说，你一年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会相信吗？……
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察觉到了来自另外一个言和的异样的眼神，颇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又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天依最怕黑。别废话，马上回你的世界。”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收起手机，转身，冲另一个言和摆了摆手，便快步离开。只留下那个言和一个人，站在场馆空荡荡的门口。
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张开嘴，想叫住那个言和说点什么，但还是因为她无法改变的怯懦止住了眼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场馆外的天空依旧阴沉，时不时吹来一阵潮湿的风。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默默地目送着匆忙离开的人的背影，深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那人修长的背影，白色风衣的下摆被微风掀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然后她的视野里又闯入了一道白色。
是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高挑的短发少女。
后来者就如同这个天气里阴冷的风一般，飞快地跑到那个刚与她分别的言和身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怔怔地看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言和在地上厮打，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一个言和把另一个言和压在身下，双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后者的脖子，慢慢收紧。

“你，是，谁？”那个明显是被动一方的言和费力地吐出几个嘶哑的字，双手企图摆脱脖子上的束缚。这时那两只钳住她的手稍微松了松，处在下面的言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说道：“你为什么要……冒充我？”
那个占据绝对优势的言和冷笑一声，解除对另一个言和的压制，站起身来，一片耀眼的白色光点将她层层覆盖起来，很快光点消失，刚才还站着那个明显强势的言和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位留着银色长发、穿着黑色吊带短裙的少女。
战音？
这是那个拼命喘着气的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与站在不远处观战的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同时产生的想法。
“战音？别把我和那个混账混为一谈。”长发少女开口说道，悦耳的声音没有一丝有过应激反应的痕迹。她睁开了微阖的双眼，不是湛蓝与靛蓝，而是祖母绿一般的绿色双眸。
她不是战音。
“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倒是你，言和，”长发少女继续说道，吐字清晰，毫不费力，很明显，刚才她用手机与另一个言和对话只是她的伪装。少女习惯性地捋了一下银色长发，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那个独守圣殿的女孩，“在摸清别人的实力之前，最好不要贸然动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了。”说着，少女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又是一片白色光点的出现消失，少女不见了。
剩下的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拾起长发少女遗落在身边的手机，察看了一下备忘录里少女与另一个言和的对话时留下的只言片语。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沉默了片刻，收起手机，走到另一个言和的面前。
“你好，言和，我是十八岁的言和。”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微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嘶哑地说道。与那个长发少女伪装的言和截然相反，她像是七月份本该拥有的和煦的阳光，温柔得让另一个言和竟想流泪。
……你已经多久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了？……
“我是……十七岁的你……”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拭了一下眼睛，“刚才那个人……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冒充我，”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叹了一口气，拨弄了一下刘海，“你以后要小心，她可能还会来找你。”
“我大概……能认出她来……”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拉起另一个言和的一只手，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一起。两个人的手都磨出了茧，手指也有些轻微的变形，“那个人……她的手太好看了，她应该没有弹过键盘。”
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愣了一下，很快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另一个言和柔软的头发：“不愧是你，配得上明察秋毫这个词。”
……看来你只能……从你自己那里，得到一点这样的温存……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那边出了点事，是应激反应，”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清了清嗓子，可惜声音还是有些嘶哑，“一开始连话都说不了，现在好多了，不用担心。我比较在意的是，刚才那个人对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回到自己的世界……”脖子上挂着耳机的言和提到刚才的那个少女，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是淋了一场雨。穿着白色风衣的言和皱了皱眉，一只手拨弄着刘海，仔细考虑了一下。半晌，才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