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东华门外，看明灯次第而起，如昼繁光如游鳞。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我甚少独一人步临此地，从前皆是伴行晦出，他喜羡这一地的热闹，也同我絮絮叨叨说过天下女子大多喜爱花灯，因而那一日在仁王府，我鬼使神差般同她定了今日的花灯约。】
【她虽答应了我，我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毕竟养在天家的贵女，什么样的花灯未见过，她究竟是否真的会来赴我的约。我心绪浮沉，又嘲笑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这样爱胡思乱想的人。从前我做任何事，本心而出，只谓清风明月的坦荡，可现下竟如最小气的男子般，何来的磊落】
【夜色喧嚣，灯市热闹。不时有游人从我身边走过，或笑语晏晏，或眉目清朗。也总有那两两相依的眷侣，我望着他们，不由笑了笑，又低垂眼眸，安心等着我约的人】

【赤乌垂落西山，织女披就的霞光教暮色所侵、墨夜一点点蔓开至整个人间。但东华门仿似独辟开了一方天地，长街上缀满摊贩，大小花灯错落排行，将这一处地界映如白昼——纵我惯看宫中盛宴，业不得不为京都之繁华而流连】
【孤身穿过接踵摩肩的人群，耳畔尽是喧哗鼎沸的人声，而长街的另一头，有人在候我】
【——这是极难用言语去形容的一种欢喜。停步驻足，乌眸里映得明暗交错的光影下、长身玉立的少年英姿，心中微微一动】
【晚风荡开青袖，擦过他的臂旁】抱歉，宫外的路我不太熟，绕了一会儿才找到这儿。【罕见地先开口解释了缘由，莫教人误会自己如某些矜贵的闺秀一般故意迟至】

【月明如水，当真是夜游的好时日。我也记不清我身侧究竟路过了多少对爱侣，终于在路的尽头出现我熟悉的倩影。她如九天玄女般翩然而至，将周遭的一切喧闹都隔绝于外，或明或暗的灯光映照在她秀丽的面容上，仿佛为她遮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倘若真有面纱就好了，那我一定教她悬戴，不让旁人看见她的美貌】
【是哪处吹来的懂事的清风，将她衣袖悠悠吹荡开来，只稍稍一碰，我的背脊登时僵硬，似有野猫轻轻挠了一下心田。她看不见的，是我骤然红透的耳根。为免失态，我轻咳两声，回道】
不妨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顿了顿，问道】你从前可有来过？若是没有，那我便带你仔细走一走。
【说话间，一直低头探寻着她的视线。可是又生怕自己的目光太过热烈，吓坏了她】

【花灯映处，玉宇间的星子与蟾宫俱作黯淡，唯教人间烟火绚烂——这是与禁庭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轻语隔过蜩沸声落入耳中，如实地摇首应道】不曾。【我囿於朱墙内数载，更像是初来乍到的外乡客，弗知京都胜地，莫论其他。复将目光投向前路，状似无意地询及】你常来这儿吗？
【街上行人如织，泰半是年青的男女成双结对，以灯寄情、喻托相思，而我与他行在其中，便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游者】
【双眸漫无目的地自两旁摊贩上扫过，自然地做起比较】宫中的花灯华丽繁复，确然精致至极，只是——年年赏的花灯都是大同小异，总会教人赏腻的。
【驻足一盏灯前，青缎下探出纤指，轻轻点在其轻薄的纱身上】我倒更喜欢这里的灯。

【秋月相和，同她比肩而行，仔细地聆听着身旁人的珠言翠语，她的声音清凌凌地递来，似那潭水无波。我顿了顿，很是诚实地同她说道】
来过几次，皆是同叩德家的小公子一道，便是尚主宣安的那位。
【今夜赏灯者众，说话间见得她身边有行人贸贸然地想挤过来，下意识伸手将她的肩头一揽，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这些举动或许该是僭越，但我却丝毫未察觉，仿佛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一般。而后轻声道了两字】小心——
【待二人驻足后，视线落于她面前的那一盏灯，灯身由轻纱盖住，灯光顿显朦胧，颇有几分半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聆得她话，不觉眉眼间添笑，低头探寻她一眼，随后又佯作云淡风轻，将视线移至那盏灯，沉声道】
我也喜欢。

【少年郎多爱风月，常赴花灯盛宴业可料得——不是甚么大事】
【聆其提及叩德一氏，凝翠稍稍扬了半分，尔后平常地叙述道】那位是我表哥。【业只存於口头上的关系罢了，来往并不甚多，宣安婚宴之上遥遥见过一面，记忆已然模糊不清】你同他关系很好？
【我或不该开口探听这样的私事，但话既掷出，便无收回的余地，只能竭力教面色坦然，仿似无意一问】
【尚在考量懊悔，倏有疾风擦过耳侧碧水，旋即肩上落力，将自己带向了他的身边。因骤然失去平衡，柔荑下意识便握住了男子的臂膀，夜色侵渡薄寒，但少年是炽热的，勿需靠近太多，隔着衣裳亦能感受到掌下体温的热度。他的眉眼近在咫尺，乌眸中盛满银汉星光，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灯光透过轻纱落於其如冠玉的面上，这是我第一回真切地体会诗书中所道的“有匪君子”。呼吸声伴着二字入耳，仓促退开半步，借理鬓发的动作掩饰悄红的耳尖】多谢。
【目光移至灯上，转去问那摊贩】这盏花灯怎么卖？

我同他，是最要好的朋友。从小结识，一同长大。莫逆之交，也不过如此。
【夜色尚浓，独留二三星子缀在如墨夜阑间，偶有清风拂面，将身畔女子的青丝吹动，似有意无意撩拨着我的心弦。聆她询问，我便十分认真地同她解释一二。原来她与晦出沾亲带故，我陡然心上一喜。这或许是为我献上的天缘，命中注定，就该如此】
【她立于我身侧，不时有隐隐的香气袭来，是独属于女子身上的如兰清香。我静静听着她向店家询问，待店家报价后，自然地从腰包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家。许是这一动作太过亲昵，店家收下钱后直打趣“小娘子，你家相公可真贴心。”】
【店家话音刚落，我身子骤然一僵，面上燥热，不敢看旁边人的神色，心神却随着这句话如游波荡漾起来。我手握花灯，同她并肩而行。待离摊贩距离稍远后，方轻声道】
方才店家胡言，还望殿下切莫介意。【将花灯递给她，温然而笑】殿下可再看看有什么钟意的，我愿献宝。

【我只顾去赏眼前的这盏灯，他照见幽幽的月光、映出形形色色的过客，构成独属於灯中的人间世，影影绰绰，好像男女情爱一般的朦胧暧昧——至于谁结账付钱，这从来不是惯居朱墙重阙内的帝姬要考虑的事】
【摊贩无意讨好一语，终教我从花灯上分出了神，眸光探向结伴的少年，他赧然的面色便尽落眼中】
我不介意这些。【无关者所开的善意顽笑，勿需使我挂怀心间，业因早早知晓自己的姻缘命运皆不能主掌，总该有一些代价要付，去换得这数载锦衣玉食的渥养】
【并往前路行去，状似随意提及】我好像还不曾问过你的姓名。【马场相逢太过仓促，昼兄府邸重逢毫无预料，唯眼下的这场花灯之约，是双方正式的攀谈】
我唤隋岱，“岱宗夫如何”的岱——帝三十一女。

【我同她并行于这人潮中，状似亲密，如同身畔许多来来往往的眷侣般。然她不经意的询问却教我终是苦涩一笑。是了，我连她的名讳都未曾知晓，就已经为她在这鳞灯间倾倒。但所幸，一切还未太迟。我还未开口，便聆她徐徐启唇，吐露了芳名。】
【隋岱，“岱宗夫如何”的岱——后面缀着的排行我也不甚关心。眉间不觉攒了湛然笑意，杜子美的词句用在她身上竟然如此得般配。自我在马场识得她时就已经晓得，她较寻常的姑娘是不同的。即便是在宫阙间，在陛下的几多儿女间，想来也是独一无二的。】
【微微颔首，眉宇朗阔，面上始终含笑，一直耐心地听她说完后，方诚挚地说道】这个名字同殿下很是相衬。【顿了顿，又对上女子探寻的视线，复道】我是鎏元，辉和鎏元。
【我这名字乍然一听很是别致，细究下去却不然。美金谓之鎏，后边儿缀着的元，同她的岱宗夫如何相比，又将我的名讳粘上了些许俗气。但这都无妨，不及我此刻在她身边如竹倚立的身影。尔后，匆匆步至不远处的摊贩，不多时又手拎一盏花灯。花灯上刻画的是星月同辉，流光溢彩。我深深地望着她如古井般幽深清冽的黑眸，坦然地一笑，柔声道】
方才是殿下心选，如今这盏灯是我送殿下的礼物。【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夫岱者，山也——小川常喻我是一把青刃，倒也殊途同归】
【因於京城士族并无甚了解，故对其自报上的家门业只能轻一颔首，以示知晓，便再无旁话可论。即在此沈默的片刻，高悬的夜空上骤被点亮，是人间的火树银花喷薄而绽，盛放着最绚丽的光芒，作伴的星月亦黯然失色】
【他是在这时向我行来的，披着五色斑斓的光影，少年一贯内敛的温和俊雅竟也添了几分风流意气】
【花灯递至了面前，凝眸许久】两盏灯太多了。【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瞬的慌张无措，眉梢末端蕴了些许的笑意，遂从容地抬臂接过，又将另一手中提着的花灯递送给其】礼尚往来，这盏灯归你。
【故作坦然回身，不愿教人发现自己的局促，再赏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