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
十二月里的冬夜确实极冷的。
街上这时候行人寥落,偶尔穿行的私家车也是以一个模糊的轮廓疾驰而过,来不及分辨样貌。而此起彼伏的卷闸门拉起的声音就被衬托的格外响亮。
第十八路公交车拖着半急不缓的步子徐徐驶进。
山本招手。尖锐的引擎制动的声过后是突突的马达声,一下子充斥了整个街口。
山本拢着领口,二步做一步踏进车厢,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白色的照明灯光,一盏一盏映得亮堂堂。足够的暖气,昏昏然欲催人睡。
习惯性的看表,十一点五十分。
咣当。
硬币掉落的声音在几乎无人的车厢里分外脆耳。
山本一路手插着裤袋,也不扶扶手,晃到最后一排临窗的第二个座位。
靠窗而坐的是一头墨色头发神情淡漠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头别向窗外,摆出看风景的样子---然而从窗上清晰的映像来看,并不见正在移动的视线---他只是纯粹的为无处可放的视线找一个归处。
他或许已登车多时,大衣敞开,露出黑色的V领毛衣,想大概是坐在暖气下的缘故。
“云雀。。也赶上末班车了。”
毫无创意的招呼。
青年没有应声,姿势不动,玻璃窗上的眼沉寂无声。
山本顾自笑,无甚在意。
“以前。。”他双手交叉叠放在膝上。
“我是说他还在的时候。。。要我十二点之前回去。”山本缓缓向前倾起身子。
“所以我经常赶十一点五十分的末班车。”
山本绕着拇指,似乎陷入某种久远的沉思。
“从这里,白天到那边要三十分钟,然而晚上却只需十分不到。呵,所谓城市的交通。”
“到站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等在站台,鼻子啊脸颊啊都冻得通红。我下来的时候,就手脚并用的揍过来说我害他等得良久。呵,其实一点也不疼---那是当然了,他自己早被冻的手脚发僵了。”
山本咯咯笑,将头埋进手掌里。云雀从反射良好的窗望到他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
一定是笑的。
好像感受到什么似的山本别过脸。云雀用极快的速度调转眼球和表情。
然而山本大概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什么。
因为他继续说着,“后来他不在了,我一时一点也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天我坐这班车回去的时候,站台上没有人,没有预料的银色,只有黑黝黝一片,留了我一个。那段时间习惯也一直改不掉。往往任务结束的时候看表,十一点三十七分,就一边想着糟了赶不上了一边拎着剑急赶慢赶,踏上车厢的那一瞬间,才猛然警觉,啊,原来已经不用敢了啊。”
车驶过一片灯光繁荣的地区,光影掠过,玻璃窗上的映像开始看不清。
云雀于是转过头,开始凝视这个一反常态的男人。
佝偻的背,颤抖的手指。
“云雀,这是我没和别人说过的。我想告诉你。。。”
山本的脸依旧没有拔出手心,声音沉闷。
“我想告诉你的,关于我的,他的事。”
“我原本以为我一辈子也不能这么平静的叙述。”
“十年来我一直想他之于我意味着什么。情人,亲人,朋友,朋友的朋友,战友,同居人。后来才发现什么都算不上。我们只是单纯的重复着追赶与等待的游戏玩家。我追赶,他等待。赶着末班车的到来,等着末班车的归去。当重复的一方因故退场,游戏就失去可所有意义。只剩下末班车空荡荡的到来,空荡荡的归去。
“我真的以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这无终止的螺旋。”
山本抬起眼。
“直到遇到一个人,”山本接着说。
“我才想,不是空荡荡的末班车真好;我才想,并不是我一个人真好;我才想,当初能和这个人相遇真好;我才想,同行真好,没有悲凉的等待,真好。”
琥珀色眼中的笑意开始积蓄,一波一波,敛着橙色光华。
山本握住云雀的冰凉的手,没有颤抖,一股股温暖就漫出来。
山本武的手总会在握住别人的前一刻就变得温暖,奇迹般地。
车开始减速,周围的场景变得熟悉起来,引擎欢快的尖叫着宣告一天的旅途的结束。驾驶员站起身子,开始清理车厢。
“我不会等你。”
山本猝不及防的接到云雀今晚的第一句话,声音轻而清。
“我不会等你。”
他又重复着,脸颊微红,眼底沉静。
微妙的情感表达,山本看了十年,猜了十年,也试着习惯了十年,终于在这末班车到站的最后一秒学会解读。
山本不知所措的张了张嘴,心才真的柔软下来。
“那云雀明天就和我一起坐好了。”
他温温和和的笑了,捏捏云雀的手掌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