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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霜】番外整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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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对这部小说的一份爱吧ノ♡
“他们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一生”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08-15 17:39回复
    毕竟匪大的番外散落在人间到处都是……
    欢迎补充!
    不过我估摸着也就这么为数不多的几篇了:
    NO.1《江上数峰青》
    NO.2《然声》
    NO.3《权倾天下》
    NO.4《暮成雪》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08-15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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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1《江上数峰青》
      /小皇帝+如霜视角
      最后跪在那里,他终于伏下身子去,声音沉静如水,缓慢一字一句:“请母后成全。”
        太阳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就像有谁拿钗尖挑起那两条青筋,血脉尽涌,仿佛随时会涨爆血管。我手指间的盖碗仿佛在刹那间滑腻,掌不住,握不紧,恍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牢牢拿捏,不往他头顶上砸去。
        殿内静到了极处,销金大鼎里焚的百合香,幽蓝的烟缕丝丝笔直。乌纱折上巾,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绣有金盘龙纹样,既然跪在那里,衣摆依旧整肃铺开,这是皇帝燕常家居的服冠。在晦暗的光线里,仍能看出簇花团龙夹绣的金线,令人微微有些眩晕,有风吹入殿内,重重的帘幕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拂过,微微鼓起似帆。我知道自己此刻样子一定可怕极了,嘴唇发涩,牙齿一颗颗全是酸的。我的声音也是涩得可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长跪未起,仍旧只是那一句:“请母后成全。”
        我缓缓起身,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吃重,闭了闭眼,仍未摆脱那种天旋地转的幻觉,幸得璎珞及时在后头扶了我一把,才能够站得稳。
        我左手抓住璎珞的一只手臂,仿佛整个人真的在这一刹那老去,非得要紧紧抓住一个支撑。肋下隐隐的疼痛仿佛令知觉亦渐渐远去,我凝视着伏在地上的那个人,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被我紧紧抱在怀中的棣儿,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呀呀学语的棣儿,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在万人中央会回过头来,仓惶望向我的棣儿。
        他陌生得让我刮目相看。
        这样望去,只能看见微敛的眉目,嘴角微抿的冷凝神色,真的很像一个人。
        最后,我慢慢的闭上眼睛,疲倦的说:“我管不了你了,你去问你七叔,他倘若答应……”
        他突然抬起头来,他声音并不大,就那样清清楚楚截断我的话,丝毫不顾及礼法。那双岑寂黑暗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嘴角竟然仿佛是笑意:“摄政王?谁不知道摄政王他向来与母后别无二议?”
        说到“别无二议”四个字时,他一字一顿,语气轻佻得可耻,所有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往头顶,我再也忍耐不住,手中的那只茶碗已经掼了出去,他没有躲闪,很沉闷的一声钝响,茶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淋漓滴落在金线团龙的衣襟上。有几片茶叶粘在他袖上,像是秋天里最后几片叶子,颤危欲零。血终于滴下来,一滴,两滴,渐渐糊住他的眼睛,他就在鲜血淋漓下看着我,璎珞失声惊呼,仓惶向门外叫:“快来人啊,来人啊!”
        而他只是看着我,与我对视,那目光中的莫测竟然令我觉得一凛。头一个念头居然是应该召御林军提辖孙墨。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的眼中也掠过一丝阴霾。我的心忽然一凉,是什么时候,母子之间已经猜忌到这种地步?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08-15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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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慢而从容的挺直了身子,抬手以袖拭去额头的血迹,声音里仍似有生硬刮冷的嘲讽:“朕是君,他是臣,凭什么朕的事情都要问过他才能作数?”
          我气得发抖,从心到身,连同指尖,都是冰凉:“如果没有摄政王,哪里能有你的今日?”
          他目光中的讥诮似更明显:“摄政王框扶朝政十余年,若没有他,确实难有儿臣的今日。”
          我不能作声,我只怕自己一旦张口就真的会嗓眼一甜,吐出一口血来。我身子发软,脚站不住,如果不是璎珞架着我,我只怕真的会倒下去。
          璎珞扶着我的手臂,哀求一样低唤:“娘娘?”
          皇帝带来的内官已经被呼唤进来,见殿中碎瓷零乱,皇帝额角伤处还有血不断涌出,吓得扑嗵扑嗵跪了一溜。
          我终于说:“皇帝累了,好好服侍回去歇着。”
          众人恭谨齐齐伏身遵旨,然后七手八脚的去搀扶仍跪在那里的皇帝。
          他纹丝未动,只是紧紧盯着我。旁人不敢硬去搀扶,一瞬间又成僵局。
          我目光冷凝,仿佛视若无物。
          他终于重新磕头:“儿臣告退。”
          然后起身,由内官簇拥而去。
          肋下的隐痛变成抽痛,璎珞又叫了一声:“娘娘。”
          我很倦,倦极了,只想睡了。
          可是又睡不着,晌午后天闷热得出奇,风里带着腥咸的气息,就像连风也在不停的出着汗。殿里供了冰,可仍是热,连丝凉意都没有。殿外连蝉声都静默了,火炉一样的热,把天地都烘焙着,烙烤着,把一切的水气都焙干了,把一切有活意的东西都焙干了。
          璎珞拿了柄素白纨扇,替我扇着。
          我在凉榻上辗转反侧,汗透湿了薄绡纱衣,腻腻的粘在身上,人仿佛多了一层皮,恨不得立时揭了去。我模模糊糊已经快要睡着了,忽然像是璎珞的声音唤:“娘娘?”
          我不想说话,可是璎珞是知道的,停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摄政王来了,娘娘是不是见一见?”
          我睁开眼睛。
          油然而生一种倦怠。
          殿中一重重的金丝竹帘已经放下,再放一重鲛纱帘,最后又一重珠帘,外头无声无息。因为殿门开处有光,所以能看见朦胧的人影。而我在重重帘幕深处,只怕从外头瞧来,什么也看不见。
          如水般清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臣见过太后。”
          摄政王身份尊贵,礼绝百僚,见帝亦不跪,相反平日里皇帝见了他,总得执子侄家礼,为此事皇帝不满已久。摄政王素来谨慎,总是小心避开那种皇帝要向他行礼的私下场合,而避无可避,仍是偶有撞见。一旦遇上,每每皇帝举止僵硬,他也不自在。但在大朝中——摄政王亦需向皇帝跪拜,所以皇帝最喜欢大朝日。想到适才皇帝的那句话,我的眼角不由一阵抽跳。随手接过了璎珞手中的扇子,自己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着。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8-15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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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璎珞已经会意,道:“赐座。”
            外间宫女便移了椅子,我听得到袍服窸窸窣窣有声,在这深远幽暗的大殿中,仿佛很近,就像在耳朵底下。
            “谢太后。”
            璎珞退出帘外,率着宫女内官尽皆鱼贯而退,帘外只剩了他。
            而我,与他隔着帘幕,独自端坐在幽远的宝座上。
            我默然,他亦不作声,仿佛就这样可以沉默下去,殿外隐约起了一两外蝉声,暑意更盛。
            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仿佛是一句闲话:“今天天气真热。”
            他说:“太后今日不应该那样对待皇上。”
            我肋下抽痛更剧,仿佛有钝器在那里剜着绞着,我冷笑:“儿子是我的,该怎么管教,是我的事。”
            帘外沉寂了片刻,才说:“皇上已经十七岁,明年就该亲政了,太后得给皇上存一点体面。”
            我眯起眼睛。
            扇子象牙柄端系的杏色流苏,有一缕挂在指尖,被我撕扯着,一下一下,悬于一线。
            亲政?这两个字仿佛刺痛了我,我反问:“你知道他说了什么混帐话?”
            他一如平日般,心平气和,永远是那样淡然宁静:“皇上不愿意大婚?”
            象牙柄上刻千佛竹叶,细腻的叶纹转在手心里,每一片都栩栩如生。
            “太后怎么不问问皇上,他为何不愿大婚。”
            我冷笑:“他想要将那个妖孽从正清门抬进来,除非我死了!”
            帘外重新归于沉寂,过了良久,他才道:“皇上既然执意如此,太后不若成全了他。”
            我霍然而起,掷下扇子,几步走下宝座,拨开帘栊,珍珠帘子刷啦啦一阵乱响,竹帘则是“啪”得一声,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他宽大的衣袂飘飘如举。
            风拂在脸上,亦吹起我轻绡的挽臂纱,绣着兰花的数尺臂纱,张扬飞举在风中。我忽然觉得恍惚,仿佛自己还年轻,孓孓立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而夜风温柔,吹散我的长发。
            因为我这样骤然拨帘而出,他猝不防及正与我对视。仓促掉转开目光,立刻就起身垂手后退一步,避开我咄咄逼人的目光。
            两日不见,他两鬓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我忽然觉得心酸。
            于是声音也不知不觉有了一丝缓和:“你明知我是在争什么。你明知我是为了他好,这么多年,千辛万苦才撑到如今这局面,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毁了。”
            他终于抬起头来,但仍未与我对视,只是说:“可是棣儿喜欢她。”
            我冷笑:“他是皇帝,如果连这点儿女情长也割舍不下,将来如何杀伐决断,一统江山万民?”
            我躺在那里,并没有动弹。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08-15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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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生气,只是怅然若失。
              其实我能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多,因为他很忙,他是摄政王,整个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把持在他手上。全部的文武百官讨好他,权力、威望、金钱……包括那本该属于我的江山万民,一切的一切都归了他。
              而我,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母后,我唯一的亲人,其实都是偏向他的。
              我心中有一把火,幽暗无声的绵绵燃着,我知道那迟早会熊熊烈烈的焚烧起来,把一切都焚烧殆尽。
              我在每一件事情上都与他过不去,与他一争高下。
              围猎的时候我拼命一样抢先,最后却摔下马去,而他只是勒马立在远处,看着我被内官们簇拥着扶起。
              每输在他手下一次,我就更恨他一分。
              我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我跪在奉先殿,对着先帝的画像默默起誓。
              我是先帝唯一的儿子,最钟爱的儿子,我是先帝的继承人,我继续的不仅是先帝的血脉,还有最尊贵无上的地位。
              我是这个天下的统治者。
              这世上,不应该有任何人比我更强。
              他的目光越来越像水,不带温度,深不可测。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十余年了,朝野上下都习惯了他的统治,他在静福宫偏殿与内阁大臣们议事,所有的政令,悉出自那间偏殿。他的手令被称为“敕”,盖上我的玉玺,就是旨。
              人们渐渐遗忘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我越来越憎恨他,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这种憎恨。
              我甚至憎恨母后,因为在她身上,我甚至能觉察到他的气息。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还是我歇斯底里的幻觉。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
              因为他新生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猝死在襁褓。
              那个婴儿才生下来三天,就突然暴病夭折。
              婴儿的母亲——他的侧妃因此而崩溃,最后疯了,坠楼而死。
              而他病了很久,一直没有进宫。
              这件事情对他一定是很大的打击,因为他一直没有娶正妃,而几位侍妾,也并没有替他生下任何子嗣。
              当他新娶的侧妃,给他生下这个儿子时,我想,他应该是十分欢喜的。
              可是,他也只不过欢喜了廖廖三天。
              人生就是这样残忍。
              摄政王病致不能理事,母后暂时垂帘理政,传旨给太傅,叫我学习听政。
              在御书房里我第一次打开奏折,陌生而熟悉的字句,工笔小楷,书写的那样工整,每个字从眼前掠过,我突然觉得兴奋,这就是权力。
              我看得很认真,近乎贪娈,身体里某个地方有一种奇异的蠢蠢欲动。
              这就是权力。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8-15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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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渴望,能够籍由而击败他的权力。
                我不知道那日母后在那里站了有多久,直到我看见她。
                我怔了一下,放下奏折然后行礼。
                她伸出手,让我起来,她的手很凉,按在我的手腕上。
                我听到她说。
                棣儿,母后绝不会容旁人夺走你的东西。
                她身上有清凉好闻的香气,幽幽脉脉沁入鼻端,是她殿中常用的百合香。她搂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样搂着我。
                而我们母子,就像从不曾分离。
                我心突然一松,不知是悲是喜。
                这一刹那我们母子如此接近,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明白母后做了什么。
                母后,她依旧那样美丽,就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我心下一片茫然若失。
                就像是摄政王,偶然凝视我的那种目光。
                总像是看着什么,明明触手可及,但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
                摄政王病了足足有大半年,一直缠绵病榻,不见起色。
                直到北荻来犯。
                边境告急。
                举朝震惊,措手不及。
                第二日是大朝日,我没有想到会看到他。
                大朝日须行朝礼,他对我三跪九叩,如同殿中每一位百官。
                我突然发现他瘦了,脸上犹有病容。
                我十分震惊的是,他的两鬓,已经出现了白发。
                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他自陈病愈,率兵出征。
                而母后与我都没有别的选择。
                天子亲送出九门。
                我捧着金卮,亲自奉与他。
                他没有迟疑,一饮而尽。
                那一仗胜了,捷报传来时我正陪母后晚膳,她慢慢的看完那封六百里加急的奏折,然后温声对我说:“今日的兰羹汤很好,多吃一点。”
                晚上我睡不着,命程远执了灯笼,缓带简服,去向母亲问安。
                母亲在中庭拜月,月华如水,沐浴着她美丽的脸庞。
                我在她身侧跪下,我听到她声音很低:“棣儿,他回来若不肯交出兵权,你我母子便完了。”
                我心下忽然一片澄静。
                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不知道母亲是踏着多少人的血肉,才将我送上这至尊无上的位置。
                我忽然觉得无趣,这一切。
                他得胜还朝,威望一时无二,天下谁不知摄政王。
                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赏无可赏。我们母子都无法再拢络他,他并没有交出兵权,可是亦迟迟不动我们母子二人。
                母亲很沉得住气,她仿佛成竹在胸。
                我甚至觉得不耐,如果真的要下手,莫若早早杀了我,省得我这样焦灼彷徨。
                礼部突然拟了个新鲜说法,请敕封他为皇叔父摄政王。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0-08-15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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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奏折我没有看到,被他扣下来了,留中未发。
                  慢慢的,他与母后的对峙渐渐鲜明。
                  朝中有许多大臣站在母后这边,而更多人是站在他那边。
                  可是母后还是待他一如往日。
                  母后最大的长处就是以柔克刚,滴水穿石。她有足够的耐心与耐性。
                  他们终于和好。
                  因为我知道,摄政王有许多次入宫与母后议事,直到夜深宫门下钥,仍未出宫回府去。
                  我憎恨。
                  憎恨他,憎恨母亲,更憎恨自己。
                  我憎恨母亲用这种方式来保全我。
                  可是朝中局势渐渐平和,他甚至试图重新修复与我的关系。
                  而我丝毫不打算领情。
                  其实他从来对我不错,哪怕我再挑衅的时候,他也是隐忍。
                  这就是名份,我是君,他是臣,哪怕他抢走我的一切,他仍无法抢走这名份。
                  我觉得痛快,大朝日我最爱看他恭敬如百僚,对我三跪九叩。
                  我渐渐长大,每过一年,我就有更高的能力,向他挑衅。
                  母亲斥责我,说我愚蠢。
                  我冷眼看着母亲,她彻底背叛了父亲,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终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都讨还回来。
                  终有一天。
                  我会将他踩在脚下,也让他仰望着我。
                  我翻了一个身,全身的衣裳都让汗浸透了,天上乌云翻滚,竟是要下雨了。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0-08-15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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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2《然声》
                  /然大娘视角/
                  我本来以为自己活不到这个春天,可是桃花开了,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上苑的桃花,又开得灿若云霞,公主,今年的桃花开得真是好,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一年的西长京,满城的桃花如火如荼,正是春深似海的时候。
                  如今宫里没人爱听我说话,陪我的宫女小穗儿总是说:“然大娘,回头我就来听你讲古。”我知道她是在哄我,这孩子宁可偷偷摸摸和一帮小宫女去斗草玩,也不愿听我这个老太婆啰里啰嗦讲四十年前的事情。
                  真快啊,已经四十年了。
                  那一年,公主你不过十六岁。
                  我记得你又浓又密的头发,结成十六股,最后用珊瑚索子拧成发辫,上头累累垂着璎珞珍珠和碎绿松石。我听敬妃说过,舍鹘的女儿家出嫁之前,有几岁就留几股发辫,到了十六岁,就可用珊瑚索子拧出,好比我们中原女儿家的及笄。舍鹘女儿家头发越多越密,愈为美丽,愈有福泽。
                  你有一头浓密光泽的及地长发,打散开来如乌黑光亮的瀑布,每当我给你梳头的时候,总觉得有无数乌金丝从手中滑淌而过,就像一条温婉的溪流,溅溅几乎有水声。
                  那一日当你挥过金刀斩断自己的发辫,无数纷扬的碎发飞起,珍珠、玉石、宝石玛瑙噼噼叭叭落了一地,金叶子勾住你的鬓发,一片片悄然落下,跌在那些珠玉琳琅之上,狼籍得如同一场沉甸华丽的急雨,和着朦胧的泪光,我永远不能忘记,隔着那样多纷飞的乱发,他脸上那种绝决痛极的神情。
                  那么些年来,他其实并没有忘记你,因为他一直叫我然声。
                  你总是叫不准我的名字,阮笙,阮笙,公主,你总是念得像然声,然声。于是我就改了名,被叫作然声。
                  高兴的时候,你乌沉沉的大眼睛里波光一闪,唇边的笑意就像上苑的桃花那样绚烂明媚,唤我:“小然,小然……”
                  早已经没有人唤我小然了,如今连皇上见了我,都客气的称呼我一声“然大娘”。
                  四十年,真是久啊,如今我已经满头白发,公主,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等我们都老了,头发白了,有一堆儿孙们在身边吵闹,要坐在月亮底下,讲起当年的故事给他们听。
                  可是公主,如今我云英终老,而你的坟冢上,必然也已经长满了萋萋芳草。
                  那些绕膝的儿孙,皆成了你我瞑然的一梦。
                  淡淡的红晕在你脸上洇开去:“他之于我,便如水之于鱼,如天之于鹰。”
                  我听说过你们初遇的情形,当你扑出来挡在你母亲面前,刀锋离你的面颊已经不及一寸,那利刃寒意一直侵透到肌肤中去,你的声调尖利绝望:“阿娘!”
                  数十步外扈从簇拥的他突兀兜转了马头,回头望向你,或许只是为了你这一声“阿娘”。
                  公主,你说过,这一望仿佛奇隆阿那雪山上轰隆隆的冰雪滚挟而下,天豁然撕开一道极长的口子,透出从未有过的曦薄微光。
                  舍鹘的女子,爱就爱了,爱就是山崩地裂,一往无回。
                  公主,我替你绣的那方大红盖头如今还搁在箱子最底层,我记得你用手指拂过那些金银丝线绣出云桑花纹,你用无比惆怅的语气说:“如今草原上的云桑花,一定都开了吧。”
                  金银双色的云桑花,传说是格琪那玛的眼泪化成,每一对有情人结缡的时候,总要用云桑花儿来点缀自己的衣裳,方才能得到格琪那玛的庇佑。这是舍鹘的故老传说,你画出了云桑花的样子,我自告奋勇替你绣成了这块盖头,绣完的那天你将它拿起试了试,我在旁边说:“等到那日王爷瞧见,一定欢喜极了。”
                  你的脸一刹那比盖头更红,窗外日光无声,庭中那株桃花开得烈烈如焚,就像你眼中燃着的点点星火光芒,你忽然笑了,无限羞涩的说:“我也一定欢喜极了。”
                  公主,我们都不知道命运悭啬,幸福那样可望不可及。
                  在你三周年的忌辰后不久,皇二子定溏终于死去,宫中传闻定溏是被活活烧死的。
                  宫中悄悄传说,说当时他就勒马守在大门外头,隔着熊熊烈焰,冷冷看着定溏在火中翻滚哭嚎挣扎。
                  就像定溏当年生生烧死你一样,公主,他为你报了仇。
                  可是这一生,他再也没有快乐过。
                  皇上的大婚是他亲自主持的,大婚真是热闹,我活了五十多岁,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仅皇后的嫁妆就发了三天,从正德门到永清门,一路迤逦不断十里红妆,那样多的锦绣绸缎,穿过一重重的彩旆牌楼,在白玉甬道上气势浩然铺陈开去。
                  普天同庆。
                  是晚燃放焰火,他伫立在乾定门的城楼上,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簇拥着他,围绕着他,他永远站在万人中央。
                  漫天的烟花骤然明亮,仿佛天空迸开一朵朵绮丽到不可思议的奇葩,那一瞬间的光亮照见他,让我远远的看见了他。
                  他的两鬓已经微染轻霜,仰面的刹那意念萧瑟,仿佛落寞。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后来他病重不起,皇上大赦天下以祈求上苍垂怜,并亲自侍奉汤药,依旧没能够挽留住他的性命。
                  或许,这数十年来的人生,他真的是倦了累了。
                  公主,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请你不要怪他。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8-15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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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3《权倾天下》
                    /小皇帝x摄政王世子
                    /如霜x王爷
                    夜里下了一点小雪,天亮后就晴了,一轮红日喷薄的照着大地。到了午后时分,虽然仍旧有风,但刮在脸上只是微微刺骨。街道两旁,人家屋檐上的雪开始融化,“叮叮咚咚”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甚是好听。
                      蒋晓勒住了缰绳,马儿正跑得发了兴,此时“希律律”一声长嘶,终于渐渐慢下了蹄步,杂沓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马儿喷出的热气在寒冽的空中散成团团白雾,他伸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坐骑的脖子,马鬃上略略透出有汗水,同样也冒着白雾似的热气。马儿亲热的抖了抖鬃马,似乎在回应主人。蒋晓抬头看了看,“淹月楼”三个字黑底招牌,因为数十载风霜,所以油漆微微剥落,但那三个饱墨酣畅的字还是前代首辅郭寐的手迹,看得出笔法皎皎不凡。
                      门口招呼客人的茶房远远就迎出来,替他拉住了马,满脸都是笑意的问:“赵公子这是打哪里来?”
                      蒋晓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问:“有没有一位姓李的客人在等我?”
                      “有,有,就在楼上的齐楚阁儿。”茶房引着他穿过店堂,走上楼梯,二楼越发敞亮些,虽然天气寒冷,但二楼走廊里朝北的窗子都支了起来,可以远远望见街前人家粼粼的屋顶,微微翘起檐角的浅灰屋脊。大片大片的黑瓦屋顶被笔直的街巷划成棋盘格,再往远望,是湛蓝的天,而极目远处,洁白的一条玉带也似,正是结着薄冰的御沟。御沟旁原本植满了桃李与柳树,此时桃李尽皆枯枝,而垂柳的叶子也尽黄萎。从疏疏的垂柳枝条间,隐约可以看清御沟上的积雪,莹白反射着阳光,刺着人的眼睛。
                      茶房引着蒋晓往前走,走廊另一侧是齐楚阁儿的门,蒋晓听见阁子里说笑声,叫好声,和着“铮铮”的琵琶声,像是一壶煮沸了的茶,几乎喧腾得就要溢出来。
                     他没有慢下脚步,茶房一直引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才轻轻在房门上叩了两声。房门几乎是无声无息就打开了。开门的人身形魁武,虽然看上去只有弱冠之龄,但是漆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配上那张紧紧抿着的嘴角,自有一种刚毅果敢的神气。他朝蒋晓拱了拱手为礼,然后吩咐茶房:“不要来打扰,有事自会唤你们。”看茶房点头哈腰的答应了,他就关上了房门。
                    这间齐楚阁是店中最寻常的一间,和店中所有阁子一样,向南开着一溜长窗,此时窗子都关着。洁白的绵纸糊的窗格,因为 外头反射着雪光,所以屋子里光线很暗。蒋晓眼睛渐渐适应了,方才看清窗前端坐着一名年。
                    他沉默的行礼,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剑眉星目,十分俊朗,却有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着之气。他朝蒋晓点点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桌上的酒菜都已经齐备,黄铜火锅煮得翻腾,羊肉的香气一阵阵飘过来。那少年扶着筷子,他的手比骨筷更显得洁白晶莹,不知为何,他叹了口气,说道:“蒋晓,我们可以算作是世交。”
                      蒋晓静静的答:“是。”
                      “所以这事,你一定得帮我。”
                    蒋晓道:“公子若有所吩咐,蒋晓自当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倒也不必了。”少年漆黑明亮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又重新移开,注视着火锅里升腾起来的白色汽水:“今天我只是让你帮我个忙。”
                    “公子但说无妨。”
                    “他……其实就在这里。”
                     只听“哗啦”一声,却是蒋晓拂落了桌上的杯筷,瞠目结舌的望着他。那少年笑起来:“你们赵家的家教不是向来都很好么?怎么一句话就将你吓成这样。”
                      蒋晓已经脸色如常,少年的揶揄并没有让他觉得窘迫,他躬身将地上的杯筷拾起来,语气平静的说:“蒋晓失礼,还望公子恕罪。”
                      “其实是我自己不好。”少年笑吟吟地道:“我自己胆大包天倒也罢了,还拖你下水。”
                      蒋晓答:“公子说过,我们可以算作是世交。”
                    那少年听了他这句话,忍不住“噗”得一笑,说道:“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就去会一会。”他竖起一根手指,往右一指,说道:“他们就在隔壁那间齐楚阁里,你来的时候可曾听到?”
                     蒋晓点点头。那间阁子里那般热闹,上楼的时候他便已然留心,原以为是一些富商巨沽在此饮酒作乐,再没想到竟是那人。
                      少年便叫了声:“子成。”
                      那魁武少年拱手应声。少年道:“你从窗子里进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转过头来又看着蒋晓:“你和我从大门进去。”
                    “公子,这太过冒险了。”蒋晓道:“他既然微服至此,必然带了有近身侍卫,若是一击不中,误伤了公子,可如何了得。”
                      “那还不简单。他要伤了我,咱们更有理由翻脸了。”少年笑得有点孩子气的狡黠:“天塌下来,自有我在,你怕什么?”
                      蒋晓似乎是苦笑了一声,说道:“只怕他身边高手如云,还没有看清楚咱们是谁,已经将咱们三人的脑袋割下来了。蒋晓死不足惜,若连累了公子……”
                    “我知道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爹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少年似乎要去做什么好玩的事情,兴致勃勃,连话语中都带了俏皮轻松之意:“你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8-15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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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晓似乎暗自叹了口气,少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像是窗外映入的雪,清澈动人:“子成,开窗子,就直接从屋顶上过去。”
                        那魁武少年答应了一声,无声无息就推开窗子,顺手拿起撑窗的竹竿,顶好了窗棂。
                      “走吧。”少年起身,掸了掸衣衫,蒋晓无可奈何,只得跟随他身后。少年试探着将阁门推开,只见走廊里空无一人,隐隐约约听得见隔壁笑语喧哗,轰然饮酒之声。
                      7 U, e1 R& Q5 g& A v6 J& a1 e  少年从袖底抽出一柄短剑,长不过数寸,但寒光湛然,显然是柄利刃。蒋晓无可奈何,只得抽出佩剑,与他屏息静气,慢慢走到隔壁齐楚阁之前,静侯片刻,只听“哗啦”一响,似是破窗而入的声音,阁中歌女尖叫起来。蒋晓抢上前去,一脚就踹开了门。
                        带着寒气的剑光掠向他的颈中,蒋晓踹门的时候就已经留心,堪堪避让过去,劲弩破空之声已经劈面而来。蒋晓挥剑斩短箭弩,就这么缓得一缓的一功夫,身后的少年已经躲身抢上前去,蒋晓大惊:“公子——”话音未落,带着寒气的剑光已经堪堪刺向少年的胸膛,少年短剑相格,“啪”一下子斩断了对方的剑,迸起的剑尖划破他的衣袖,“铛”一声落在地上。原来少年手中那柄短剑,竟然是绝世利刃,削铁如泥。这下子如切瓜菜,就已经斩断了对方的武器。这么阻得一阻,蒋晓已经飞身抢上,将少年掩在身后,而屋中七八柄利剑尽皆向他身上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尽皆荡开。蒋晓只觉得剑光寒气侵润,手背上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此时蒋晓才看见众人身后立着一个人,青袍幞头,穿着打扮甚是不起眼,可是目光炯炯,正望着他们。蒋晓不敢与其对视,只得低下头去。
                        “你们都下去。”
                       屋子里的人一声不吭,收拾起刀剑尽退了出去,连同昏迷在地的歌女,也被他们抬了出去,最后一个人随手拾起掉在地上的那柄琵琶,很小心的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倒曳上门。
                        屋子里顿时只余了他们四人。那魁武的少年子成因为刚刚一场激战,所以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手臂上已经被划破长长一道剑伤,鲜血滴涌,却仍紧紧执着一把金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青袍人,似乎他只要略有异动,他就会再次扑上。
                        而蒋晓却极力调均了呼吸,目光下视,只见那青袍底下却穿了一双鹿皮薄靴,靴作乌底,上头细碎玉珠,嵌出如意花样。这种靴子有一种名头,叫作如意靴,原是富贵公子燕居时常穿。蒋晓心中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那青袍人却撩起下摆,十分干脆的行了一个大礼:“臣庐州王慕允,见过皇上。”
                        少年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中的短剑,说道:“你从来不曾见过我,为何口出此言?”
                        “站在窗边的这位魁武少年,手执金刀,力大勇猛,必然是仪鸾司副挥使贺还,而这位仗剑的公子,一手‘骨中玉’使得出神入化,想必乃是蒋阁老之孙,怀西大将军之独子蒋晓。有此二人在此,臣不难猜出陛下的身份。”
                        少年“哦”了一声,慢吞吞的说:“他们俩就不兴跟别人混在一处?”
                       “陛下刚刚斩剑的那一招,乃是‘天鲲剑法’,那是摄政王生平绝学,臣有幸见识过一次,不敢认错。”
                      少年冷笑:“原来如此。全天下都知道摄政王只教过一个徒弟,那就是朕。”
                      “皇上还年轻。”慕允从容地道:“再过得三五年,必然可以青出于蓝,远远胜过摄政王。”
                        “舅舅,连你也拍朕的马屁?”
                        慕允却不动声色:“臣没有撒谎,摄政王受过内伤,后来又身中奇毒,短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必然会身如朽木,再无法举剑。”
                      少年淡淡地笑了一笑,伸出手:“舅舅,请起。”
                        “是。”慕允起身:“谢陛下。”
                        “你进京来,朕也见不到你,所以才出此下策。”
                        “臣在午门递过……”
                        皇帝打断他的话:“递了朕也瞧不见。”
                        慕允道:“皇上不应该这样冒险……臣手下的人都十分愚鲁,万一惊到圣驾,臣粉身碎骨……”
                        “也没什么。”皇帝举起袖子,将那被剑尖划破的口子晃了晃,笑容里略带顽意:“你要是果真一剑刺伤了朕,朕可就正好趁机要挟你了。”
                        慕允额头上微现汗意,只得答了个“是”。
                        “你手下好手不少,朕要借来用一用。”
                       慕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如有差遣,臣……”
                      “你先别答应的这么干脆。”皇帝笑着说:“这差事,或许你并不愿意干。”
                        慕允道:“请皇上明示。”
                      “给你看样东西。”皇帝扬了扬下巴,贺还还刀入鞘,然后从胸前取出一个绵白信封,双手奉与慕允。慕允只得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几页信笺,但那上头的抬头、语气、格式一望,便知道是抄录的奏折。他越看越心惊,拿着那信笺的手虽然并没有发抖,可是心底寒意涌起,额头上不禁冷汗涔涔。
                        “朕没有亲政,折子也看不到。这是我派人去悄悄录出来的。你猜摄政王怎么批复?”
                        慕允勉强收敛心神:“臣愚钝。”
                        “他只批了两个字:‘严查。’你说这要查下去,会是什么后果?想必你这个庐州王,也保不住了吧。”“皇上,臣……”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08-15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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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就在桌边坐定,伸手示意。贺还便取了旋中温的酒,替皇帝斟上一杯。皇帝正待要饮,蒋晓却说了声:“臣告罪。”拦住了皇帝。然后取过一只杯子,斟了半杯酒立时饮了,见并无有其它,才松开按住皇帝的那只手,让他饮酒。
                          “你也太小心了。”皇帝心中感动,知道是因为宫外没有太监尝膳,所以蒋晓才有此举。蒋晓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皇帝赞许的点点头:“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出来有一阵子了,这就回去吧。省得太后发觉。”
                        蒋晓答了个“是”,又问皇帝:“陛下真的打算让太后召见庐州王么?”
                          “太后若是见了庐州王,岂不打草惊蛇?”皇帝笑了笑:“我只答应庐州王想办法,可是想不想得成办法,那又是另说。”
                         正说话间,忽然只见贺还神色警肃,作了一个手势,拨出金刀,慢慢走向门口。蒋晓不由得大为紧张,按住了腰中佩剑,而皇帝最沉得住气,饮了半杯酒,又拿起酒壶来,斟上一杯。贺还将阁门轻轻推开少许,只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听见茶房的声音,说道:“便是这里了。”
                          “你去吧,我自己进去。”来人声音稚嫩,似乎是未总角的少年,又似乎是宫中内监。蒋晓神色一动,还未及说话,只听“吱呀”一声,那人冒冒失失已经推门闯将进来,贺还金刀下斩,沉重的风刮过那人鬓发,蒋晓已经叫道:“且慢!”
                         那人原戴着青纱幞头,贺还听到蒋晓叫“且慢”便已经收力,但他金刀沉重,斩落之势锐不可当,硬生生荡这一斩,劲风仍旧刮落了那人的幞头,只见青丝委云,似轻流瀑布直泻而下,馨容秀美,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而她莹白如玉似的一张脸,因为这一吓,越发白得没了血色,眨了眨眼睛,几乎已经要哭了。贺还瞪着她,她却怔怔的盯着蒋晓,过了片刻,才扁了扁嘴,犹带着哭音:“哥哥……”
                          蒋晓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样乱闯!”
                          “我看到你的马栓在楼下,就上楼来找你。”乌黑的大眼睛,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谁知道这里竟然藏着个刽子手,进门就砍人!”
                        “不要胡说!”蒋晓呵斥:“我在这里有正事。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小彩呢?”
                          门外有人怯怯的道:“小彩在这里。”
                          蒋晓转身一看,果然门外还站了个青衣少年,才不过总角年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他简直哭笑不得,说道:“进来吧!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那散发少女朝他扮个鬼脸,小彩怯怯的走进来,蒋晓转身关好了门。却听那少女说道:“这位一表人才,手执金刀,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金刀将军贺还了?”
                          贺还本来是个粗疏性子,被她这样莺声呖呖的一说,不知为何紫涨了面皮,觉得老大不好意思。连忙收起金刀,拱手道:“适才不知是小姐,唐突了。”
                          那少女明眸皓齿,一笑之间,有如月朗清辉,明亮照人。贺还低头不敢瞧她,她却又打量着屋中另一位少年,沉吟道:“这位公子面善得紧,哥哥,他是谁?”
                          “哦,他是……”
                          “仪鸾司佥事李木。”少年笑吟吟道:“我与子成是同僚,与你家哥哥,是好朋友。”
                          蒋晓点了点头,说道:“对,这位是李公子。”
                          少女落落大方,学着男人团团一揖,说道:“在下蒋玖,见过两位哥哥。”
                          贺还倒还罢了,连忙还了一揖。蒋玖见那李木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还礼,她心胸开阔,倒也并不计较,只问:“哥哥,你们躲在这里吃什么好吃的?”蒋晓只怕夜长梦多,忙忙地道:“我们已经吃好了,正打算走了。你跟我一块儿回家去吧,要是阿娘知道你又溜出来,看不罚你跪香。”
                        “可我肚子还饿着呢!”蒋玖撅着嘴说:“你们吃饱喝足了,我可一点儿也没吃。”
                          “这淹月楼出名的只有羊肉胡饼。”蒋晓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坐在这里吃酒?便带些回去就是了。”
                         不待蒋玖答话,蒋晓便开门叫茶房,送了些羊肉胡饼来,用食盒装好了,交给小彩,说道:“走吧,你带回去再吃。”
                         蒋玖无可奈何,只得罢了。方要踏出房门,忽然又想起来:“哎呀,我这头发散了,可怎么才好呢?”刚才贺还那一斩,虽然并没有伤到她。但是刀风割破她所戴的幞头,现在可没办法藏起一头青丝了。蒋晓因为骑马,所以只梳了发髻出来,正待迟疑间,只见那李木已经取下幞头,说道:“蒋小姐若是不嫌弃,用我这个得了。”蒋玖本来就大方,道了谢就接过去。小彩替她重新挽了头发,将一头青丝藏在幞头里,五人这才出门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08-15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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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他们刚刚一下楼,就遇见金锣喝道,一对一对的顶马过去,开道的仪官甲胄分明,甚是威风。
                          蒋玖素爱热闹,见到这样的排场,便忍不住问蒋晓:“哥,这是什么人?是个大官吧?”
                          蒋晓淡淡地道:“摄政王世子。”
                          摄政王世子虞曜不过才十七岁,已经官拜镇国大将军。这个官职素来是给亲胄的,本来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可是先胜武帝为皇子的时候,曾经做过镇国大将军。自胜武帝登基之后,这个从一品的武将官衔就空悬起来,一直又过了数十年,到了天命年间,才由当时出兵西征的韩王兼领。不久之后,韩王凯旋而归,即入东宫。于是从此成了规矩,这个职位留给了储君,能任镇国大将军的,亦只有皇子了。在至圣年间的时候,皇六子定湛曾被封镇国大将军,被朝野间视为立储的先兆,从此引发了长达数年的立嫡之争。
                            去年摄政王世子虞曜竟然出任此职,清议自然是哗然。可是皇帝年少,还没有大婚,自然没有储君。在百官看来,皇帝乃是先帝的遗腹子,又是唯一的一子。如果真有什么万一,自然只得归到摄政王那一脉上去。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皇帝最亲近的一位叔父。他的儿子隐然为储君,这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己的以防万一。但在皇帝看来,这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皇帝当时在慈颐殿中大发雷霆,说道:“摄政王这是盼着朕死,好让他的儿子当皇帝!”,太后倒还沉得住气,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要是真想这么干,十七年前就不会让你当皇帝了。”
                          皇帝一时语塞,认定了太后仍旧跟摄政王一条心,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所以皇帝对自己这位堂弟,一直十分不满,不仅仅是不满,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恨。偶尔在宫中见到他,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而虞曜亦十分识趣,甚少到宫中去,所以皇帝与这位堂弟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想今天突然在街头撞见,不仅撞见,而且看到他这般大摆仪仗,自然眼中喷火,胸中那一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蒋晓见他连连冷笑,便知道要糟。轻轻拉一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公子,世子并无逾礼之处,这本就是亲王世子仪仗。”
                            他原是好意提醒皇帝,虞曜不曾特意摆谱,也不曾用镇国大将军仪仗,但不想这话一说更是火上浇油。皇帝心想,虞曜身世不明,连生母是谁都含含糊糊,谁人都知道他是个私生子。本来当初摄政王上书礼部,要册封虞曜为世子,礼部具奏给皇太后,太后就直接将折子给留中未发。据说后来是摄政王进宫说项,太后才在册书上盖了金印。
                            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都成了摄政王世子,这样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简直是耀武扬威,而自己这个皇帝,却成天受着摄政王的窝囊气,皇帝一想到这里,就不由怒火中烧。
                            远远看到虞曜骑着马,被王府的侍卫拱围着渐行渐近。蹄声杂沓,马蹄上钉的铁掌击在街市的青条石上,甚是清脆。皇帝向贺还招了招手,低声道:“把我的弹弓给我。”
                            蒋晓大惊:“公子,不可!”
                            “怕什么,就吓唬吓唬他。”皇帝接过贺还递上的弹弓,捏了颗金丸绷在牛筋里,眯起眼睛道:“摄政王府中豢养食客三千,不少人教过他武功,其中还颇多名师。他不是身手很好么?难道连匹马都拉不住?”
                          蒋晓急道:“万一世子从马上摔下来……”
                            “那咱们就得赶紧跑了……”皇帝似乎恢复了少年人的促狭,朝他眨了眨眼睛。不待蒋晓再说话,已经一弹射出。
                          弹子破空之势极快,眼见已经快飞到马腿,突然一名王府的侍卫发觉,大叫:“世子小心!”手中马鞭已然挥出,正正击在弹子上。这名侍卫武功卓绝,这一鞭更是全力所为,直将弹子抽得斜飞出去,不想弹子正好击在前导仪仗的一匹马首上。顿时鲜血迸溅。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乱蹦乱跳,将马背上的人硬生生甩下马去,径直冲入人丛。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8-15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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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站在街边看热闹的人很多,这下子猝不及防,尽皆惊呼起来,四下奔散。一名妇人怀抱婴儿立在檐下,亦自正在看闲看,突然惊马奔来,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呆呆的站在那里,抱着孩子一动不动。蒋晓正待要出手相救,突然人影一闪,竟然是蒋玖冲了出去,她身手灵巧,拉着那妇人就地打了一个滚,想要避过马去。不想那妇人心下惶急,一时没有抱稳,孩子却滚落在地上,顿时哇哇啼哭。惊马冲势未减,乱踢乱踏,眼看就要又要冲向她们,只听“噗噗”两声闷响,那马双蹄皆折,长嘶一声便向前跪倒。众人尽皆惊呼,眼睁睁看着那马便要栽倒压在婴儿身上,而那妇人和蒋玖一齐抢出,都去抱那地上的婴儿。蒋晓已经冲到了路中,眼见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声大喝,抄住了落在地上的马缰。他臂力惊人,硬生生将半个马身都硬扯了起来。另有三人已经抢出,一人拉起蒋晓,另一人却拉起那妇人,还有一人抓起婴儿的襁褓,在千钧一发之际,尽皆滚落开去。蒋晓正好力尽放手,那马重重的摔倒在青石街面上,溅起雪水泥泞,洒了他一身。
                             蒋晓回头看,只见蒋玖已经吓得傻了,紧紧抓着抱着她的那个人胳膊,那人却以赞赏的目光望着立在街心的蒋晓,向他微微颔首致意。蒋晓只得抱拳行礼:“世子爷!”
                            ) T( k& A& B5 D! [' R匪我思存官网——那些与爱有关的事情,我们只写给自己  虞曜适才那一滚甚是狼籍,袍襟之上尽是雪水泥泞,但他神色镇定,扶着蒋玖站好,十分谦逊的还了蒋晓半礼:“今日蒋世兄力挽千钧,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蒋晓其实十分后怕,因为适才那种情形,真是千钧一发。而自己一急之下,竟然硬将马身拉起,而旁边人又即时抢救,竟然将二人一婴孩都安然救出,实属侥幸。他与虞曜客客气气说着话,心里担心皇帝,于是装作不经意用眼角斜瞥,只见皇帝衣袍之上也尽皆是雪水,正扶着那妇人站起来,似乎丝毫并不以适才马蹄下的冒险为意。而抢到孩子的正是贺还。他将孩子送到那妇人怀中,那妇人喜极而泣,将脸紧紧的贴在襁褓之上。
                              蒋晓不敢多看,虞曜已经道:“刚才同时救人的两位仁兄呢?咦,怎么不见了?”
                              蒋晓知道皇帝不愿与虞曜见面,自然是及时避开了去。他笑着岔开话,低声道:“今日多亏了世子,世子还没有见过吧,不瞒世子说,这是舍妹,真令世子见笑了。”
                             虞曜适才救人之际,已经发现自己抓住的这少年其实是女扮男装,不想竟然是蒋晓的妹妹。世家巨族规矩甚繁,虞曜又素来谦和多礼,便依着世交之礼与蒋玖相见,口称“二公子。”又夸道:“二公子少年英雄,义胆救人,真不输令兄.”
                              蒋玖到底年轻,被他这么一夸,高兴得不得了。笑道:“世子的身手才是好,今日若不是世子,别说救人了,我连这条命也没啦。世子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们客客气气说着话,王府的侍卫已经抬走了伤马,摄政王礼绝百僚,几乎如同皇帝一般,而摄政王世子,也是体位尊贵。所以亦不便在街头多谈,虞曜又身有公事,不一会儿便拱手告辞。蒋晓与蒋玖都是长揖而送。小彩吓得都已经快哭了,见世子仪仗一队队走得远了,连忙将他们俩的马牵过来。蒋晓翻身上马,忍不住训斥蒋玖:“你看你今天,惹了多少事?这下子好了,连世子都冲撞了。”
                             蒋玖自然忍不住回嘴:“谁说是我惹事?难道见死不救么?再说世子挺和气的,我哪里冲撞他了?”# s) F. ^; l& 2 K* m1 z3 p
                              蒋晓其实是迁怒,见妹妹回嘴,自然更加生气:“你这样跑出来,还在大街上捣乱,看我不告诉母亲大人,让她罚你关在绣楼里,三个月不许出来!”
                              蒋玖急了,说道:“我就你这一个哥哥,你还一点儿也不帮着我。我出来,也是因为在府里闷得慌,你还说让母亲把我关起来……我还不如刚才被马踏死了好……”她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蒋晓见她衣裳之上都沾染的是雪泥,鬓发松乱,显然适才救人也是本能之举。而她一介韶龄弱女,能有这样的胆识和善举,殊为不易。自己这般责骂她,亦是太苛责了些。他叹了口气,便说道:“我是担心你。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母亲,可是你下次要是再这样胆大妄为,我可不轻饶你。”
                              蒋玖不由得破啼为笑,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就知道你是吓唬我。”
                              “我可不是吓唬你。”蒋晓隐有忧色,他说道:“下次若再见到摄政王世子,记得避开,躲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呀?”蒋玖不解,一双剪水眸子盈盈的望着他:“世子不是挺和气的吗?”
                              “说了你也不会懂。”蒋晓深有悔意,叮嘱她:“别跟任何人说今天遇上世子的事。”
                              蒋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兄妹二人策马而行,过了片刻,蒋玖忽然“哎呀”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蒋晓微微一惊,问:“什么?”
                             “我刚才一直觉得,世子真是好生面善。刚刚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世子同你那个朋友李木,长得好生相像。”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8-15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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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晓心底微惊,皇帝与摄政王世子乃是堂兄弟,两人年纪相仿,像貌竟有七八分相似,站在一处,竟似嫡亲兄弟一般,一眼即知二人乃是血亲。这亦是皇帝不喜虞曜的原因之一,皇帝这般厌憎虞曜,偏偏虞曜又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皇帝自然在厌憎里头,更加了一层厌恶。
                                蒋晓说道:“胡说八道,哪有这样乱比的!以后再听到你这样胡说,看我不让母亲把你关起来,还让你在外头乱跑。”
                                蒋玖见他沉着脸说出这番话,语气十分严厉,她性子机敏,想了想就明白过来:“我知道啦,世子是不能拿来乱跟人比的,下次这样的话,我再不说就是了。”
                                蒋晓心道,倒不是世子不能拿来跟人乱比,最要紧是皇帝不能拿来跟人乱比,不过这话绝不能对妹妹说,于是只是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蒋玖吐了吐舌头,打马与哥哥并肩而行。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0-08-15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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