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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尔岚


1楼2020-09-21 18:48回复
    ——今日的风是暖的。
    ——与我入宫那日截然不同。
    昨夜华魄悠悠,有故人欣然入梦。红墙线下轻罗着一只燕鸢,红喙上且有几叶青葱,约莫是从来处拌下随它一道跌落。乍有莺燕入景,争着去拾取这人间宝藏,结果自然是更娇更软的那位赢了——
    公主仪驾精缩,不过一车一从,始自东华门出便化作一粟泯入市间。东市往金家南铺子顺带包上磁糕,过宣化,又停滞打道去茶寮携三两茶袋。休沐之日的天都亮的稍晚些,马架停在怀真邸前,恰是鱼肚白翻了个儿,呈了金光时。
    “不必惊扰长者,本宫稍后便走。” 赵安说话,失了那股子精气神,这些年,才将将似一个名胄贵家模样。冷淡,过分自矜。
    书斋铺上一层暖柔金光,她匿去身迹紧赶慢赶,在这道景前,赶到了沈雪怀身边。春雾尚留有余韵,顷刻间便被破空而来的阳打碎,销声匿迹,甚至一片水汽都不曾留下。
    哦,适才说起昨夜的梦。那位小人儿一手抱着犹如战利品的方寸纸鸢,一手提华裙逶迤,昂着高傲的头颅踏过宋宫寸寸金地,过泊湖,走桃林。视雕砌为无物,在无声无形中细细把坚芳明洁温养。锦履扫过狸奴卧就的花影,扬面一瞥,翩翩白衣郎与春色俱来。书斋漆门微启,在我眼前倾泄专属晨日的清阴入屋。——俄而四目相对。
    只这一瞬,耳畔似乎惊起二十多年前的对白。
    ——嬷嬷,他是谁?
    ——公主,他是容殿下的……


    2楼2020-10-0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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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都的月色黯淡,映自皑茫雪上,竟不可辨析,是谁更盛一筹。
      春色将如许。
      我扶一筐旧书,在书斋前晒了半宿,临至晨晖现时,却又命人移归堂中。朝日清醒,时值休沐,我蹲在一侧,探手拭向这满廊书卷,如玉温凉。
      改日还要除湿再晾,当真多此一举。愁意倏而临至。
      我想,这应是而立之后,人生骤入无趣所致。
      少年如肃霜,腾骧入远宵。
      三十年回首之日,中室空悬,来往匆匆,孤星一耀。
      说真的,直到今日,我仍不得对这场婚姻做一句评判,如雪色与夜色之别。
      赵安同晨晖共至。于我偶生的怅然间。廊下俄而驱清散寒。我想起昨夜,奚奴于酒后,讲起堂下春词,讲明日风暖。
      ——这风是暖的,确然如此。
      “殿下。”
      成婚后第几年,我开始以公主、殿下之流称呼她,恬不知耻的时光过去,我开始顾及作为臣下,作为商行之首的尊严。
      但我的确已不太记得,那是第几年。
      我的记忆,似乎以更大一部分,分匀于少年、青年时的赵安。因乾观之后,我们见得,已然很少。
      我察觉此刻不雅,故此撩袍而起,接予一二所携。指有碰撞,是如出一辙的冷。
      眉谷如壑,生疏关切。命奚奴取衣。
      “虽已在春时,清晨难免寒凉。你穿得太过单薄。”
      我直至这年,迟来的移回目光。山海之距,实入操,无远确难弗届。
      当我们彼此放手,任由脊背相抵、相离时,前行速度,所离之距,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快、更远。
      我从前的名声太差,挽救大抵很难。
      后知后觉的解释,但启言着墨时,难免苍白,好如欲盖弥彰。
      “衣物,——是我自公主府搬出时,奴仆收腾错了些。皆是你的旧衣。”
      (511)


      4楼2020-10-30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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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不若前厅繁重,配之清曦的晨露更平添几分寂静和落寞。寂静是他的,落寞是我的。
        唇间开合数次皆未能说出些什么,反是奉衣而来的奚者润化了几分僵硬。 我又失神了,顺着他的话追溯,乾观新朝新沉龙脉,将山河稳在历史中,但彼时选不出晴好日子,我便着急地踏着阴翳奔赴上回宫的轿撵。龙华往皇城的街道要绕过好几个弯,而我从未回头。
        我想大约,沈雪怀离开时,也没有回头罢。
        ——我来,
        前宵月魄,玉盘方残。我清明的感受到穆清变得更冷寂,一如阴暗低沉如墨的瀚海,浅浅望去,不见边际。福宁的烛火一早便暗了,坤宁又过分融融,这些却是我极难触碰、融入的暖乡。所以我来了。
        ——我来看看你。
        沈雪怀向来将赵安的所谓姿态看得清明,我也从来不拘在他面前的模样,恍若唯有此般,我们才觉得对方尚且有生的气息。这阳分明是暖的,我能感受到它耀在草木上时给它穿上的新衣,略过檐角时轻洒下的金光,可到我身上偏偏就变凉了。幸在她早已不会伸手去追,炽热有炽热的活法,冷冽自有冷冽的步伐。
        “嘉儿说你许久不去资善堂了,她想你了。”
        这话分明是复述的,说出来便多了一层蒙蒙晨雾。沈嘉在穆清殿总难以清静,像是随了我,又不如我步在规矩中,那便是随了沈雪怀罢。
        声略喑哑,缠入病气,“我也来——”
        “看看你。”
        话在苍白唇间碾过几遭,堪堪破碎为沫,又被填补成型,往复数次,终才力排开理智众议,受感性控制。
        我并不知如何去定义这句话,时间荏苒数十载,我们早已不需要这冰冷可怜的情谊,我们相互影响的,唯有此间世人眼中夫妻一体的荣耀,与佳节日书信上寥寥几笔陈墨祝愿。
        晨风侵入发髻,将繁贵依旧的步摇吹得叮咚作响,又拂去几分来时的清明,这是病痛之中极其珍贵的清明。
        (605)


        5楼2020-11-01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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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极疏清,檐廊铁马相逐,错落得发出响声,为此无端沉默,落下酩酊的注笔。
          我忽而想起从前。远于乾观、南渡之前。
          奴仆是第一道木塑的屏障,轻而易举,隔开某日新婚的夫妇,第二道,是她云鬓化墨间,繁琐的珠翠,我若动辄亲吻下去,便会为此扎个正着。
          彼时,我乐意扯下旁人眼中的虚面,褪作腆无面皮的少年郎,只为讨赵安一个浅而轻的笑。
          我此生大抵只同她发过一次火,到底也是戛然而止。时机不好,是在新婚之夜。
          或许那时,就奠定我们这婚姻的基调。
          所幸后来多舛,也终于在彼此依偎中,寻觅以夫、妻的情怀。
          再后来。我们分居两地。像一对怨偶。可是天知道,我们从未吵架。
          只是某一个平静的,寻常的日子。她同我讲,驸马,我要回宫去啦。我说,好。不曾问归期,不曾问缘由,以为只是一个寻常。
          许多事皆是如此,我们到底不曾追问。于是误入寻常,成了一种惯例。——如离别,如死亡。
          沉默间,我为她沏了一盏云雾翠。听她轻而缓的讲话,尾调一瞬即逝。
          “如今诸位皇嗣开蒙,已少往资善。”
          我听得自己冷静的陈述,而后笑了一声。
          “他们已长大了,不再需要授启蒙之道的师长。”
          也在一晃眼的功夫。“来日叫她多出宫看看,怀真总也是家。”
          这陈述终止于她此后话中。
          我们之中少得除了争吵。还有夫妻间理所应当的温存。
          故而使我骤而失声。
          沉默片刻,我望向她的双目。温柔、剔透的琥珀。我素来如此以为。如今,褪去少女的稚气,经由岁月铺陈。仍是琥珀。
          我将茶递入她冰冷的掌心。
          这一年的赵安,疲惫、清减,如风。沈煊同我讲,母亲病了。
          ——如风并不自由。化风很痛苦。
          “赵安,回家吧。”
          吐声喑哑。我却笑了笑。
          “龙华坊公主府邸空置八载,它很想,自己的主人。”
          (567)


          6楼2020-11-02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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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城从来人声鼎沸,我从未见过它静下来的样子,即便是寒冬节气白雪皑皑,照映着无垠的黑夜去湮没人间,樊楼的灯依然长明。
            另一处始终长明的地方,其实出乎我的意料。
            时间如逝水冲淡往昔荒唐的岁月,遗留下来的是嶙峋斑驳的旧日痕迹,或是刀枪剑戟相撞后残余的硝烟味,或是历史洪流冲过拍打的余韵。一寸一处,皆是见证,这样的不毛之地生出花来,是件幸事,也是憾事。
            我将此定义为遗憾。
            “人这一生,所需师长又何止年少时。”
            轻谓一言便不复后话,只当做为过往嗟叹,敬告后人。
            暖意乍然入掌,垂眸探去正遇氤氲婀娜,从旋转的茶末中破土而出,将热气播撒。我已然忘记怀真邸的茶是什么味道,穆清殿的茶总是涩的,若用舌尖拈拭,更有几分苦楚击刺心头。清机总说是我平日里药用得多了,口中本苦,故而才会尝遍万物皆苦涩,我权当作自己没有见到她偏头掩在暗处的不忍,那样的神情,我不愿在沈雪怀面容上看到。
            故收盏于掌心,摩挲着沿边,素白的手与苍碧的杯盏相比,才勉强多出几分气色。
            正酝酿开口,耳畔骤然炸出惊言,一时怔住,只顾将人盯着看,却半分声音也囿在喉中,又于片刻之后轻蹙眉头,温热玉盏被握得紧,禁锢在膝头。良久——
            “你也将那里,当做是家吗?”
            病骨由内及外侵蚀着躯体,蚕食她的生机与思想,便是激动时刻也不过浅浅见双目微猩,再不见当年明亮模样。倏忽间,我想到那个梦——
            阳春明媚,绘着春燕的风筝缀着红绿纹饰,穹日照耀,光打在白衣少年身上何其耀眼,他远远走来抛去周遭青砖黛瓦的枷锁,带着笑意向我走来。我那时分明看清他了的脸。
            ——却也遗忘在往日繁花如景里。
            我大约体会到人在死亡前,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预兆,一如当年宣穆太后薨逝前,我做的那个残忍的梦。如果可以由**控,我希望沈雪怀不要发现任何苗头,无论是从前的赵安害怕对他低头,还是如今的赵安害怕他流露出不舍的神情,结果其实都一样。
            那些对死者的无愧,总比愧痛容易消逝。
            “穆清殿我住了许久,要将东西搬出来可不是一件易事,沈司农公事繁忙,要亲自来搬吗?” 很难得的,我轻快地笑,与他半真半假的玩笑。
            “何况我在东配殿种下的红梅只开了一岁,可舍不得它死。”
            话至尾字节时,声线喑下。


            IP属地:贵州7楼2020-11-07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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