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宿痴听檐下潺潺之声，竟迷蒙睡去，以肘为枕，新莺为衾，冻透了掌脚。
疾揽过薰暖的白袷，开扉闲望，只见甘霖初霁，水烟含绯，是一片桃色了。
“清河郡王，还是安禛皇子？转过来我瞧瞧？”
金钏璁珑，响在二层花廊。葱指揩去眼角酣泪，探身向小儿招手。
“你们实在太像了，帮我同你阿娘说一声，晌午的吃蟹我去不得了，——啊切。”

听到呼唤，我悄悄走近。
要说起来，从那次紫云大宴见过她，这还是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跟她说上话。
虽然我早就知道她是丽贵嫔，是高丽公主，更是阿耶的宠妃。
“丽母妃，谡儿是清河郡王。”
我唤她，规规矩矩行了礼。我跟阿谨如此相像，她分不清，并不奇怪。
“是。丽母妃……可是有些风寒，要不要寻个太医？更深露重，渐已秋凉。”

举目望远，木摇叶落，是一片寒色。他肃肃而立，足踏朽木与腐草，是我垂涎已久的篝火。
春纤拂过小腹，垂睫轻道。
“好乖，陛下，你阿娘都常念你。”
“清余的秋天，总是这么冷吗？”
禁步玎玲，像算盘上精打细算的珠子，自花廊悠转而落降；钿花错乱，在米兰丛间若隐若现，它伸长脖子，看到郡王的眉眼，恰如旧主王仲。
“总觉得还没穿纱袍，就要披大氅了。”

清余的秋天，总是变得这样快。暑气仿佛被几场夜雨，驱散的一干二净。而这秋天，记忆里也未曾冰冷如这般，恐怕，还是心里的冷更甚。
阿娘，常念自己……吗？我反问自己，想到她清冷而宁静的面庞，只作淡淡一笑。她这般同自己言，或许只是示好吧。
环佩叮当声泠泠作响，那美人儿已走近眼前。
我愣了片刻，忙低下头去缓声应道。
“或许是您来这儿还不久，当更注意自己身子。”
人只能去一步步适应变故，于我，于她，都如此。

5到底不是，王仲的狗嘴里，可吐不出雕白色的象牙。
我又怎么会把芝兰玉树的清余少年和高丽扶不起来的王弟同论。
“正是了。”
“你是哥哥吧，说话头头是道的。”
檀口逐笑，鸢肩拢了拢衣衫。
“天气转凉，你弟弟都病了，你却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用父母操心。”

说到底，是为兄长，我便担了这份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九弟，恐怕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想明白。
心底弥漫上了一丝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悲。其实当初未出宫建府时，我何曾能把自己照顾好，何曾能不让阿娘操心。原先我一面跟阿谨一起胡闹，一面跟她彼此应付，不过是她不愿去管罢了。
“丽母妃谬赞，其实我未出宫时候，却恰恰相反，很是胡闹。”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同她说出来这些。
“只不过，谁终究要长大，我得照顾好他。”
只是有了不得不面对的风浪，才学会必须变得更强。

7
他的悲鸣，自泪阜经鼻翼南下而来，带着孤栖游牧之人惯有的悍毅。
兄长，长姊总有些草率，就长大了。
“一胞的情谊，休戚与共。”
“你很幸福啊，和兄弟能永远在一起。”
拍拍他尚显青翠的山肩，话锋一转，笋尖儿也划过少年精瘦侧腰别的猩红碎绦。
“只是也要看护好自己，譬如这剑络，可是长大的象征，容不得含糊，我帮你重打一个吧。”

是啊，我很幸福。虽口口声声说着嫌弃他，但如果有人真的欺负他，我应当是第一个护着他的人，因着这份割不断的血脉情。
“也多亏有他。”
让这偌大空旷的地方，能有一个人与自己为伴。
“我会的。多谢您，您是个善良美丽的人儿。”
听她所言，我发自真心的赞美了她。
“想必您的国家也是。”
是何等地方，才会诞下这等女子。

9
“多亏有他...”
米齿相错，细细咀嚼。若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王仲，我何必委身在千里做一束淡彩，奔波于雷霆。
“敝邑之地，不足挂齿。”
我像是想着络子的打法，眸丝游离，不经意道。
"你若有心，长大了代我去看一看，好不好？"

“若有机会，我亦希望能去您的故土看看。”
我笑着回应。若说一丝一毫的好奇都没有是不可能的，看看那片神器的土地，是否如夫子所描述的那般，更是这个神秘而美丽的母妃的家乡。
当我已然选择做出改变，我拥有了更远大的梦想，亦想去远方看看，如果能够的话。
雄鹰想展翅翱翔，但也需要经过足够的历练，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
“丽母妃，高丽有中秋吗？”

11
促狭又烂漫地弄了弄眼，仿若一个同他齐高，洁净的小童。
瞒不过顾春台的，她能猜到我亲近清河郡王的因果。不如给她露出一个糊涂的马脚，是示好，也是一个可爱的勒迫。
凝月点广螓。高丽的中秋，因人制宜，有无难卜。
“故而望月伤情，很是痛苦。”
桃眥小绽，眼底流淌着粼粼的梦魂。
“每年今日还要强颜欢笑，次次献歌献舞，更是痛苦。”

她字里行间的悲，流淌而出。离开自己的故土，不远万里来到此处，看似光鲜亮丽，却是个华丽的牢笼，无法挣脱。
然而抚慰的话不该我说，亦不能由我说。我心中虽有同情，但不能开口。
天上圆月明亮，同望这轮月，只有悲伤。而在这夜为供人赏乐强颜欢笑载歌载舞，却更是悲伤。
“您背负的太多了，过的很辛苦。”
可是又怎么能自己选择。

13
“身为王脉，皆如是矣。”
狐绥绥，漫步澳厉，忧于岸汀，思之深远，又尤其是蝼蚁歧踞可望。
这是我们的峨冠，亦是我们甘之如饴的镣锁。
“若论这一层，想来你也感同身受了。”
玑珠间疑兵布阵，作茧至此，却织出一句真话。审度少年清朗的风气，恰似王仲，也是约瑟夫。
“哈，你该是我的小友，而不是庶子。”

身负皇室血脉，有着这份荣光，亦要担负这份责任，不论是为我们自身，还是背后的母族。
然而，这是蜜糖，是砒霜，是枷锁，是宿命。我们甘之如饴，愿意为此拼上一切。
是啊，我理解她，从生来就背负着的这些东西。
“是的，丽母妃与我，都别无选择。”
我听她的感叹，忍不住也笑。
“如果您愿意，我当然也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