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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在自己的心中，同阿玛和额娘谁更亲近一些，只怕再长时的冥思苦想，也难寻出分毫偏颇的轨迹来。额娘的慈柔是溶溶脉脉的月色，能教自己在饥寒伤病之时，毫无顾忌地投向那片清光以求慰藉。而与阿玛呢，却更像是拥有无数共同秘密的亲密盟友，那些据说会吃坏牙齿的豆糕、糖人，因小阁中多得陈列不下而被额娘要求过不许再添置的玩偶泥人，总得倚仗阿玛的慨然相助，才得以隐秘而源源不断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若是欲往闹市、远郊之类的地界游玩，总有不使额娘蹙眉又总能得偿所愿的妙方：还可悄悄去求告阿玛呢！】
【新岁既过，天尚大寒。托腮凝思了几日，总算觅得一个自认让这“同盟”变得更加巩固的好法子。趁这一日额娘出门访友，牵了阿玛的袖口踏雪而行。拍拍揣在衣襟里鼓鼓的红封，做好一番大献殷勤的准备】阿玛阿玛，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年缣缣刚过了学语年岁，一张巧嘴伶俐，喋不停得像春日里的小喜鹊儿，将将驱散了昨夜雪后的寒凉。我正在庭下看侍从扫雪，阿琬一早便出门寻阿初去了，我本想着要不就约上孟长去茶庄打发，扭头就见一团锦衣扑来，半蹲了身牢牢接住，又一把捞起来，掂了掂，弯了笑眼】
跑这么急做什么，阿玛又没丢，可湿了鞋袜？
【瞥见她袖口露出来的红封，又望进一双满怀期待的乌亮双眸里，便不动声色替她推了进去，配合道】好啊，那这是我和缣缣的小秘密，不叫你额娘知道

【簇新衣裳一色映衬着正月里的喜气，长命锁为红绫袄上满绣的瑞云与白梅环绕，愈显得澄金夺目。鹿皮小靴虽已十分轻暖，然而到底不似春装灵便，奔跑起来仍有如年画娃娃般圆滚滚的笨拙憨态。及待来至阿玛身前，尚未立稳便觉身下一轻，扑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当中——与额娘云朵一般柔软的臂弯也是大不相同的】
阿玛，缣缣有没有变沉呀？额娘说她马上就要抱不动了，到了明年，兴许临睡前便不能再“摇小船”啦。【盯着一双藕节般的雪腕，显出几分憨稚的愁容】缣缣倒想去踩一踩雪，可总是被嬷嬷拦住。阿玛，等下次落雪时，可以要他们多等上几日再清扫庭院吗？
【见自己的宝藏已被阿玛觉察，皱皱鼻子笑道】我答应了额娘不会买不需要的东西，这才留下来的。【继而道】不过这个地方我不久前才知，想来不算违背了同额娘说过的话——阿玛，我们走吧，迟一会就要赶不及了！

那你可不许再偷着吃糖糕，叫你额娘知道阿玛也跟着挨罚，飞高高也没有啦！
【缣缣确然沉了，但也长高了不少，岁岁裁新衣，就连这身红绫袄也是月初刚送来的，松了臂，绕着卡住她胳膊，出其不意将人拎起来，举得高高的，原地转了三圈才放下来，惊呼声散在风里】踩雪比这个好玩么？
【一壁牵起她的小手向外走去，一壁逗着劝】湿了鞋袜事小，到时染了风寒，别说出门，连素萤你额娘也不让你出去，可怎么办呢？阿玛还想着带你去西山晴雪登高——

我要举高高！
【杂乱吵嚷的人群，蛰伏草木的虫蚁，抑或阴雨、雾霾与惊雷……因着历世尚浅之故，身边似乎时时潜藏着令我迷茫或恐惧的未知。唯有依傍于阿玛与额娘怀抱中时，方才拥有了直面、探寻与质疑的勇气。却情知不能长得如此——若小团子拔节成了颀长的细竹，如何还能蜷伏于额娘的绣襟前呢？而阿玛的话又令我感到了这一时刻的切近，几乎连偷吃糖糕的坚持也要放弃了。】
【急切的话音尚未落下，却已于云端起坠了三遭，忍不住欢呼】阿玛最好了！【素来钟爱的游戏结束，犹自恋恋地揉揉眼睛，开口却是笑疑】不过额娘怎么会罚阿玛，额娘从未对阿玛凶过呢！
【不一时由仆从穿戴齐整，随阿玛一同出门去】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听他们说，西山上有许多小兔子，雪天用诱饵易捉得很。缣缣要把它们捉来养成大兔子，然后……然后……

【闹够了也笑够了，点一点她鼻尖】是啊，不凶，就是让阿玛去睡书房，你个小没良心的，睡醒没看见阿玛还哭闹，全忘啦？
【年味十足的王府井大街上熙熙攘攘，牵了一会儿，人挤人的总得分神去看她，索性又重新抱起，也叫她看一看这人攒人的热闹】
然后就怎样？吃了？馋妮儿，你还没告诉阿玛，咱们是去这个东来顺，还是内个全素斋？

那是因为阿玛答应了要等我醒来呀……醒来瞧见阿玛不在，还以为是阿玛不要我了……【提起往事颇觉委屈，却也只是短短一瞬，继而却歪着脑袋寻思】可睡书房如何算是罚呢？我知道了，定然是阿玛也怕黑，独自睡时怕有妖怪来呢！——若有下次，阿玛只管在夜里悄悄寻玛法玛嬷去睡，等天快亮时便回，额娘一定不会发现。【两手紧紧捂住嘴】我也不会偷偷告诉额娘的！
【自谓替人想出了一个万全计策，十分开怀。不禁对那尚未到手的可怜的兔子也要网开一面】就趁春日放它们归山，让它们生更多的小兔子，等来年再去捉罢！【实则对于如何处置也尚无决断。不拘制了风领，或是做成盘中餐，总不愿将抱持怀中的玩物与那样血淋淋的情形联想到一处。抬手向阿玛所说两处中的一处摇摇一指，扮个鬼脸】自然要去吃暖锅啦。听说那全素斋总是把素材做成荤腥的样子——【附在阿玛耳边悄悄道】听起来很像是骗人的！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的，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于是只好点在她唇上，轻轻一敲】
好家伙，你这张嘴肖的是**法罢！我同你额娘可说不过，快收收，收！
【再将她捂着嘴的手扒拉下来，出来有些时候了，凛风吹得小手一片冰凉，一手托着她后背，一手揉搓她掌心】你倒是善心，养肥了的兔子放出去，不进餐盘也得进别的猛兽腹中，哪等来年？暖锅好，咱们走着！
【一顿，续道】素斋也要吃，下回让玛嬷带你上潭柘寺去，那儿的地道，吃了咱们缣缣长高高

【饶是府上有客来时，怎样谨慎恪守着额娘的教诲，缄默如仪，扮演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大人”，可一到了背地里，却又能瞬时恢复活泼缠人的本性。不拘所见所想，有无道理或逻辑，只要在灵识里浮现出的，总要叽叽喳喳地说上一通才算畅怀。身侧仆妇们多体察主人的意思，故而总有“灵性”“聪敏”等不尽切实的赞语。因尚年幼，不知分辨，久之也自得意。此时就势揽住阿玛的脖子，笑道】才不收回去呢。缣缣留着它，等下次额娘再要罚阿玛时，就去替阿玛求额娘——只要阿玛还悄悄替我买糖炒栗子吃！
【一听说潭柘寺，眉毛却不觉耷了下来】阿玛，玛嬷每次都到潭柘寺去做什么呀？那些听不懂的经文都是唱些什么，我每次听了都忍不住想睡。大和尚们倒是和善，可头上没有头发，瞧着怪怕人的，若吃了他们的斋饭，会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你这机灵鬼儿！
【要不怎么说闺女贴心，缣缣越大，越发觉出阿玛当年的喜悦并非空穴来风，这伶牙俐齿的机灵劲儿，颇有阿玉之风，直摆首】今儿不成，一会儿吃暖锅能吃得饱饱的，糖炒栗子等下回，春天好不好？
【这会儿离午时尚有些时候，故而东来顺靠窗那侧的小厢房还有余，瞥一眼她的红封，怕是不大够，眼神示意身后的阿青，也不多问，将人往里间带，先要了盏热牛乳垫垫，抚了抚她的眉】
是去庙里祈求菩萨，保佑玛法寿泽天齐，保佑缣缣平安康健、快乐长大。【声儿缓了缓】玛嬷最疼你，你陪着玛嬷吃这么多回，玛嬷头发可少了么？

可春天尚有花糕呢……【于零嘴儿吃食一道上最是精专，故而虽不事农桑，市面上何时何季出产何物却总能如数家珍般道来。春有桃花糕，夏有湃甜瓜，秋有核桃酥，冬日里便数糖炒栗子最是香气诱人，若缺了哪一样，只怕这一整年里都要朝思暮想。不过眼下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至于那糖炒栗子——只要过些天再寻机缠磨阿玛一阵，想来总不难如愿以偿】那待会儿我带阿玛去看天桥的皮影——【豪气地拍了拍胸前的红封】自然也是缣缣来付银子！
【以往总是羡慕大人们怀揣银子可以做许多事情，因而此时说起话来，是不同往昔的底气十足。可惜此时尚不知，晨起被额娘收去那几粒梅花状的小金锞元才最是值钱。如今余下这些碎银，实不足以支撑自己游遍京城的梦想。顺着阿玛的话想去，一时若有所思】倒是没有变少，只是银发似又添了一些。衣裳也染透了檀香的气味，可好闻了！【复闻玛嬷所祝之事，不由吐舌】原来菩萨果真是有灵的，我往后也要好好听经，再不睡觉了……等下回，我也有愿望要求菩萨呢！

【这时候的孩子，喜怒皆在面儿上，方才抚平的眉这会儿又颦起，一只手无意识掰着指头，小嘴一张一合嘟哝着，不细听只听得见“春夏秋冬”几个字，嚯，八成是在数四季里的吃食，还不待我开口，再抬眉时愁云散了，又是晴空万里，当真是好养活，也不答后话，径直夹了著桂花藕片堵她的嘴】都依你，啊——
【方才趁她走神时已将菜点好，阿琬不许她吃辣，我却想满足她小小的愿望，于是择的鸳鸯锅，到时捞起来过一下辣汤过过瘾就好，话锋仍及潭柘寺，忖了忖，摸了摸她的额】
所以才让缣缣每日都去玛嬷跟前请安问好，叫玛嬷日夜都能见着你，你想许个什么愿？

【侧首支颐道】自是希望菩萨能教玛嬷的银发再变回黑色的呀！去年前去请安，还见玛嬷梳妆时拿绒花压在鬓上，今年却说是藏也藏不住的了。缣缣想，若是我们不必年年增岁，却也不必做小孩子——只要永远都像额娘一般年岁，那就好啦！
【自降生以来短短的年月皆称顺遂，戏文话本中的凄情离乱，都似与我遥遥相隔了九重云霄。为此每每陪同玛嬷或额娘听女先生们说书时，总因那种种奇异的悲欢离合讶然动容。虽难称得上感同身受，却也雾里看花般似有所悟：任凭旁的千万般好处，却也不及花月长如旧教人觉着快慰与难得。如今年纪尚不能了悟得如此明晰，只因女子天性使然，怜惜祖母的一份爱美之心而已。正神游天外之时，嘴边忽然多了一块芳馥扑鼻的桂花藕，嗷呜一口咬下，爽脆甜香】哇，阿玛什么时候将菜点下的？有没有让他们多加葱椒？有没有黄羊片，鲜笋，还有白片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