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胡同被初夏浅浅的光阴锁在梦中，无心看顾的墙角长出些许闲花，是极浅极淡的嫩黄，一如璀璨初生的阳。打马过，极小心的将它避让，深怕仰蹄挥沙，伤了它的性命。我罕认为，这是长生天的极为祥瑞的告示，揭示着王府主人即将至大安的预兆，我恨不能将其奉若珍宝。】
【早春时节是春寒料峭，初是西魏胡同送了信，讲受了风寒，愈渐的便时好时坏了起来，总不见好，又逢因故变得更坏了起来，久而久之户部那里也长久的告了假。每一回在襄王府，我总望拦着着那一群连连摇头的太医史，一遍又一遍的问询着“不是偶感风寒吗？”。以连阴沉了好些天的北京城在今日放晴，一大早西魏胡同传来的消息格外令人振奋，襄王府的主人骤然轻松了不少，请我下午用过膳后去喝茶。】
【与妙艾一道至襄王府时，由她去陪着四姐姐好说话，自往花园来寻兄长，一抬眼，见亭中恍如昔日的谦谦君子，竟有些哑然，滚了喉头，这才开口，头一句便是责问。】哥哥怎么坐到了外面，仔细吹了凉风，又不好了。

【夏时由胡同前的老槐树投来第一缕信号，斑驳光影将骄阳错落，绕过高墙及邸门传至襄王邸的院落，彼时我正在书房中寻觅多年前珍藏的一幅春景图来。它许是不大合适宜，却是好兆头——那白雪皑过方可见满目苍翠，皆是新生】
【我已称病许久，起初因避世，久而久之许是正应了因果报应竟由轻浅风寒转至断续病症，就连太医左一趟右一趟地来也难根治。现已是成光年，昔年嬉笑的毗邻王邸早已略显冷清，我却偷得闲】
【趁阳光正好，遣人往康王府递了信儿，早前病着劳岱钦挂念多时，兴致刚好，于花园的凉亭前设一残局——不过兄弟间助兴的排场罢。闻声窸动，知是人应约而来，却是闻得一声，稍愣了神，方示意人上前来】
哪那么娇气。【笑着摇头，仿似多年前的时光】招待不周，你也甭客气，就当自己家。
喝茶还是喝酒？

昨儿前谁娇气谁知道，太医恨不得自己把在门口，叫你一步也不许出了。
【他这样的话我从前就听，听了三番五次，如今仍是时好时坏，叫人哪里敢轻信？我抬头望他，泰半是阳光好，许是果真大安，面颊上虽仍旧有些瘦削的影，却好似红润了不少。上前两步，这才瞧见他案前的春景，又一笑。】
哥哥舍得将这一副画拿出来了？从前恨不能把春日景锁在小匣子里。
【我这时仍旧以为他是沉疴顿愈多时，念起被耽误的今岁春日来。这时约是因为他的话，又许是因为他的画，叫我也愈渐的放松、活络了起来。我这时候落座他的身旁，有几分从前的意思，那时候我心底燃起——都回来了之感，竟有些感念前脚下那一朵昭示新生的小花蕊。】
我可不敢讨酒吃。【目光睇去那画，我同这春景图也有几分未能再续的渊源。】只怕一会儿四姐姐叫人拿着扫帚撵我出去。喝茶吧。【这时又补了一句。】煮汤一些。

你也知道那群太医，有事无事便要你多休养。【尤其是这些日子喝下的苦口的药，就连用膳都觉出全是药味】你瞧，我这休养了泰半光景，如今快见好了。
再休养下去，恐怕要成废人了。【笑着添一句玩笑，教他放心】
【我怀念同岱钦拌嘴打诨的日子，不必顾念庙堂之上的种种计谋，只肖安心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兄弟情义。是以这入夏的头一位客，非是岱钦莫属】
这不是贵客登门，自该奉上我襄王府的宝物，莫叫康王爷看了笑话去。【沉珂多时，我竟错过了今岁春景，它可如往年一般盎然苍翠，万物皆新生？我想是有的】
这是顶好的碧螺春，待会儿再带些走。

【我知道的太医院惯用的手笔，小时候吃过许多“太医院的苦”，也绝非是有心怪罪他们是庸医，大抵似如春风一般“和睦”的，总是不敢下重药，像极是战战兢兢的，我不读雌黄不通杏林，也未知好坏了。】
到闲不住，养着不好？【挺好的。】出门问问，还得称您这穿金戴银的王爷是“劳碌命”。
拿两盒碧螺春就想打发我？【小时候喜欢碧螺春，是因为其名，到不为了香气，如今爱碧螺春，大抵因为习惯。我长久的习惯了碧螺春的气息，好似只要嗅见这个味道，无论在哪儿总能回到北京城的中槐胡同。】只叫我带走茶。
【故意的，我问他。】那画儿？【我同他要了好些年，是春日故意提起，冬日里也同他议起，涉夏历秋到如今，他也总不肯放手，一味的那话搪塞，时间久了，也未必是要画，到像极是起哄，如今既见了真章，是故又闹起来。】
它都快认识我了。

【从前不曾涉过岐黄杏林之术，而待染疾这些个日子，也同太医们习得一二招，来来回回那几贴药，也难说有效与否——不过单看今儿同岱钦“理论”的精神头，便知那胡子花白的章老头儿诚不我欺】
再养下去，回头得仰仗康王爷来养我了。【一点头，又诚恳说道】甚好，我不介意的。
【可此前，我需得同这位碧螺春十级爱好亲王“斗智斗勇”一番】自是不够，要不——【一顿，再问道】你把我带回去？那我这襄府的宝贝岂不都收入你手中。
——自然也包括这画。【这幅春景图横亘在我兄弟间多时，耳边常能听到念叨，即便没有，时时欣赏时仿佛也总能听到岱钦的声音】我瞧也是。
既是熟人，可就交给你了。【郑重拍拍他的肩】回头请我去全聚德吃上一顿就好，不亏吧？

若是些个粗茶淡饭，到也花销的起，若是玉粒金莼想是不行了。
【他回回同我争，百般的小心提防着，今日是茶明日是鸭子也算俗雅齐备。】这样到麻烦，不若改头换面，拆了招牌门匾，改善康王府花园，哥哥不必挪动地方，便至“我家”了。
【我听他三杯两盏淡茶，也未曾察觉天急，和煦无风的下午，有一些微微的温热，我心猿意马的与他侃侃而谈，说道些“不三不四”的话语，直到那郑重的拍肩，才骤的恍然。】真给我？
【大约是老树开花，他从走人间一道，将执着也看淡，故此肯送上名画——这话他昔日宝贝的很，也不知因为蕴藏笔尖的笔法，还是专程怄我，如今他释怀了，也决心令我好过。可如此，叶公好龙的某，竟也真不敢要了。】听起来是不亏，只怕你在哪儿等着我，我一时猜不透。

【向他处睇去一眼，而后才不紧不慢道】那便与康王爷同食罢。这粗茶淡饭也好，玉粒金莼也罢，都不打紧的。
【故作揶揄一句，却是晓得他的仗义。若不然这门可罗雀的襄王府岂会迎来这样一位贵客？甚有心情与我这赋闲者叙着顽笑话，当真再感动不过】
【从前我总诓他多时，以至今日慷慨时——莫说是他，便连我自己都不甚习惯。将手中的春日图仔细收好来。我再观其细腻笔法，哪里比得上我同岱钦之间的情义来】
【将锦盒交到他手上，方回一句揶揄】便是在这等着你，你这可敢接招？【昔年狩猎、摸鱼之事尚历历在目，然不过几载，却生出些叹息来】我这常备着碧螺春，初是因为你，后来竟成了习惯。

我今日才知，锦缎匣子也烫手。
【我是这样眼瞧着他将画卷了起来，又仔仔细细的纳入了匣中，而后终于递到了我的手里。漫说五味杂陈，便是百感交集也不差分毫，我凝眉望向他，眉山隐隐勾勒出小山川的模样，旋即又一笑，大约是释然了，索性将那匣子捧在手里。】
少那话头来激我，不敢接也接，便是烫手也捂着，一会儿哥哥反悔，不就白白浪费了我一番伶仃惶恐了？
【那话有些感慨，话语听起来像是城楼上凝望旭日初升，慢慢的将前尘回忆。我并没有许多值得回味的过往，似山崩地裂似惊涛骇浪，有的只是昆明湖上微波吹奏的湖面，与湛蓝天际相映衬，故此我也只能含笑答他。】
从前我也只爱碧螺春的名，如今习惯了，竟察觉有些离不开，在长沙府、成都府，哪怕到了徽地也总念着。这两日里，偶尔饮下一口，总觉得回到过去，似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若是些个粗茶淡饭，到也花销的起，若是玉粒金莼想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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