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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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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2)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10-24 22:02回复
    时间回溯:大燮敬德帝十八年?
    初夏夕阳下,碎波上,仿佛有一层熔化的赤金流淌。温暖微咸的海风扑面而来,携着水手们嘹亮的歌声。这条十余里长的海崖叫“莲石滩”,南侧是一望无际的白沙滩,北侧则是犬牙交错的海崖。这一段海岸微微凹向陆地,是一片少有的深水良港,可供大船停泊。莲石港因此兴起,是宛州南海岸最大的渔市,每日有数十万斤新鲜渔货在岸边交割。又到了收渔的时候,渔船从远海归来,离港几里下锚,立刻有成百上千的小舸船围上来,小舸上的年轻人攀着船舷的缆绳伸长脖子高喊价钱,渔船主们一边没好气地把这些抢买渔货的猴崽子们往下踹,一边指挥水手把谈定价钱的货卸到小舸上去。当地人把这种小舸叫做“海梭子”,划着小舸的叫做“海蛎子”,穷人家的小伙子上不了大船出不了远海,就靠着一艘小舸做“抢鲜”的小生意。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10-24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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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等渔船入港卸货,渔货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上市,鲜味就差多了。海蛎子们仗着小舸,抢下最鲜的货色,立刻转手给商户,当晚就在市集上出售。人们把鲜鱼带着一罐海水买回去,加点细盐和嫩笋,用小火煨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就是一锅乳白色的鲜汤。这份滋味,天启城的皇帝也享受不到。沙滩上,海蛎子两人一组,高唱渔歌,踏着水浪,拉着小舸冲上沙滩,舱中满载活蹦乱跳的虾蟹。他们只穿犊鼻裤,日久天长被海边的阳光曝晒,浑身赤铜色,肌肉精悍如北陆草原上矫健的羚羊。有人早就等着了,褐色皮肤的少女在漆黑的长发间插了朵橘红色的月季,披着霞光般的裙衣,裙角掖在腰间,赤足踩在细沙上,对着海蛎子们微笑。“阿莲!阿莲!”年轻人在海浪中雀跃,挥舞胳膊高喊着少女的名字,“快来挑!最好的都给你,我们帮你搬回去!”这对渔家兄弟和名叫阿莲的卖鱼少女是老相识,每天傍晚阿莲都来这里等他们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10-24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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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兄弟也总是把最好的渔货以最好的价钱卖给她,还帮着搬到市集上去。“抢鲜”是苦活,纯靠力气,收入也不算多丰厚,兄弟俩都还没有攒下钱娶妻。而阿莲的美貌在渔市中是有名的,修长柔软的身段,象牙般细腻的肌肤,看她盈盈一笑,仿佛看见一朵花的盛开。阿莲提着竹编的鱼篓跳进海水里,在齐膝深的水里一跳一跳地跑着,像只轻灵的小鹿,水花在她纤长丰盈的小腿肚边溅起。“阿大,有我要的石蟹么?我还要五斤牡蛎和五斤鲍鱼。”她斜着身子坐在小舸船头,湿了边的裙子在海风里悠悠地飘。“有有有,都有,我们的石蟹是最大的!”老实的哥哥咧嘴憨笑,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最大的在这儿!”弟弟从舱里抱出一只足有五斤的大石蟹。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10-24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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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蟹挥舞两只巨螯,好像能钳到阿莲的鼻子,吓得她惊叫一声,把整张脸都捂住了。弟弟阿二的笑声响了起来,她这才偷偷从指缝里看出去,原来大石蟹早就被铅丝捆住了两只螯,只不过能吓吓人而已。阿二一直都很细心。“阿二你吓我!”阿莲有些羞怒,一把推在他胸口,阿二笑着就倒翻到海里去了。渔家少年凫水功夫不在话下,一转眼,阿二就扳着船舷翻了上来,嬉皮笑脸地看着阿莲和哥哥称货。海风浓得醉人,这是一天里兄弟俩最开心的时候,阿二扯着阿莲背后一缕细发,阿大一边喊他不要捣乱,一边把大个儿的鲍鱼往阿莲的鱼篓里塞。阿莲笑着打阿二的手,掐他的胳膊。“您……”阿二正大着胆子要去揪阿莲的鼻子,忽然愣住了。三个人都转过头去,看见了不远处沙滩上的人影。一个二十多岁的外乡人,穿了件青灰色长衣,外罩墨绿色皮铠,腰间挂着一柄朴实无华的黑鞘长刀。长衣洗得发白,皮铠也磨毛了,两肩落满灰尘。他就这么来了,孤身一人,风尘仆仆。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10-24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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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再更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0-10-24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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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心头忽然一蹦,像是那里蹲着只小兔子,脸上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发烧。莲石港里很少看见这样的年轻人,像画上的松桦般高挺。她再偷眼看那个外乡人时,发现他提着自己的软靴,光脚踩在沙里,涨潮的海水冲刷着他脚下,他身后没有脚印。年轻人一定是在那里站了许久,所以潮水已经把他来时的脚印抹掉了。阿莲他们嬉闹的时候,年轻的外乡人一直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们,仿佛山上海神庙前那个看海的石头人,对着日复日、年复年的潮涨潮落。如此就过了千年。四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地尴尬地沉默着,静了好一会儿。“您要买鱼么?”阿大招呼。年轻人微笑起来。这么一笑,他忽然间就不再是石人了,清秀的脸上满是快活,“有什么鲜鱼?”“有!黄鱼鲷鱼乌青比目鱼,海蛎子海胆海虹生牡蛎,先生您要什么?我们都有,最新鲜的,今天才出水。”年轻人涉水走到小舸边,低头往里看,满舱鱼蟹,青色的梭子蟹和海蛎子滚在一起,灰色的鲷鱼游在木桶中,红蟹的色泽鲜艳动人。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像个大开了眼界的孩子,阿莲悄悄转过脸去,直到现在她的脸还有些红。年轻人离她很近,他的衣裳有股阳光晒过的味道,暖暖的。“都是最好的鲜货,喜欢什么就挑,比市面上便宜。”阿大说。来海边买货的主顾难得,往往能卖个好价钱。“快挑快挑,别只看不买啊!”阿二却对这个主顾有点不耐烦。他比哥哥眼尖,看见阿莲脸上的红霞一直不褪,偶尔还偷偷地瞥那个年轻人。“哦,”年轻人想了想,“那帮我拿一只大蟹吧。”“大蟹多着呢,石蟹?红蟹?梭子蟹?您倒是说得清楚些啊。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10-25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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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对如此多的名目完全无法领会,只能以渔竿尾拨着螃蟹们,一时看看红蟹,一时看看潮蟹,拿不准主意的模样。不过他挑得倒是津津有味,一直笑,牙齿雪白。“这个了!我要这个!”渔竿尾点在了大石蟹背上。那青灰色的大家伙耀武扬威地挥着钳子,仿佛铁甲将军,在螃蟹堆里出挑得很。“这个不卖!”阿二立刻说,“这个是我们自己留着的。”大石蟹是他跟渔船老板软磨硬泡抢来的,要留给阿莲,所以再高的价格也不愿出手。“是么?”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遗憾的样子。“卖的!卖的!”阿莲一边说着,一边拿胳膊肘捅了捅阿二的腰。“你们自己要留的啊。”年轻人看上去不好意思。“这是我定下的,我说能卖就能卖!”阿莲对阿二做了个鬼脸。“那可多谢姑娘了,”年轻人高兴起来,“对了,我想出海,你们知道哪里可以搭船出海么?”“出海?这里随便谁都能出海,只要不是封海的日子,想怎么出怎么出。”阿二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是想找一条大船,去远海的大船,哪里能找到呢?”“去远海?”阿莲摇头,“不能出远海的,官家有律令,所有大船都要在册,叫做海户册。每次出海不能超过三天,最远不得离开岸边超过五十里,只有官家的大船可以远航。”“哦。”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失落。“您的大蟹,拿着吧。”阿二把石蟹抓起来,往年轻人手上一扔。阿莲哎哟了一声,看见蟹钳上的铅丝松脱了,那张牙舞爪的大家伙挥舞着钳子对着年轻人的手猛夹下去。阿二也吃了一惊,他只是想叫年轻人狼狈一下,却没有想到他是个外乡客人,完全不懂怎么对付螃蟹,换作本地人,抓住背壳就行了,年轻人却伸出两手去接螃蟹。石蟹那对钳子可以夹碎鸽蛋大的鹅卵石……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0-10-25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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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写的什么


                  IP属地:河南9楼2020-10-25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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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蟹在空中静住了。年轻人没有抓它的背,可它也夹不到年轻人的手。年轻人居然捏死了它的两个钳子,一人一蟹,两手两钳,就像是角力似的。年轻人小心地把石蟹摁在船上,用膝盖压住它的后背。“哇!”阿莲惊叹。“这身手!练过武吧?”阿二也赞叹,一时忘了对年轻人的敌意。“练过,”年轻人笑笑,“很久以前的事了。”阵阵喧哗随海风而来,年轻人扭头去看,那是沙滩尽头的路口,渔民们聚在一起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去,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他们在干什么?”年轻人手搭凉棚眺望,“是捕到了大鱼?”“是官家水军在征兵,都好些天了,”阿莲说,“最近海上不安宁,海盗多,官家新建了西瀛海府,缺水手,招了好多渔民过去。”“进了官家的水军就能进深海去吧?”年轻人目光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那是要会操船的人吧?我可连帆都没怎么见过……我还是去看看。”他把一枚银毫放在船头,小心翼翼地抓起大石蟹的背壳。石蟹努力挣扎,两只大螯遥指着他的鼻子,“嗒嗒”虚钳了两下,年轻人有点尴尬,不知怎么才能跟这张牙舞爪的家伙友好相处。阿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只竹篓送您吧。”阿莲把自己的鱼篓抛了过去。“谢谢。”年轻人把石蟹塞进了鱼篓里。他临走前对着阿莲一笑,阿莲低下头去捻着裙角,再抬头的时候,只见他青衣飘拂的背影行在沙滩之上。西瀛海府招募丁员的场地,不过是几张桌案,一杆大旗,上面除了帝王家的虎徽,还绘着一只灰鲨。这是西瀛海府的军旗。大燮朝水军三个海府,西瀛海府一年前才新建,规模最小,匆匆从毕止和沁阳两大海府抽调了些水军和船只,就像唱戏的草台班子,所以办公的气派也不大。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0-10-26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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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招募的是一名黑衣军校,几个军士忙着录名。桌上搁着厚厚的一叠黄册,这就是阿莲说的“海户册”,和其他城里的户籍册是差不多的东西,想要上官家的船拿俸禄,身家得清白,录了名上海户册里一查,没偷渔偷税,没犯事下狱的才算过关。一个精壮的渔民小伙子正站在黑衣军校面前,挺着胸,任他有力地上下拍打。“身板儿不错,出过海么?”“出过!”小伙子一点头,“港里您四处问问,我这么大的小子谁没出过海?不敢出海的在我们这儿老婆都找不着!”“那会武么?”“打鱼行,打人不行。”小伙子回答得干脆,黑衣军校也爽快,“那只能算水手,不能当水兵,月俸两个金铢四个银毫,行么?提醒一句,上了官家的船就得为官家卖命,战死虽有抚恤,可是临阵畏缩是得杀头的!”“行!比打鱼挣得多就好,要攒钱娶老婆呢!”周围都是渔民,一阵哄笑,大概是小伙子的朋友在人群里捣乱,“虾爬子,你小子脑袋里就只装着女人吧?几个够啊?”“一个两个不少,”名叫虾爬子的小伙儿跟兄弟们打趣,“要是给我遇上海市,发一笔横财,百八十个也不嫌多啊!”黑衣军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懂星象么?若是懂星象,可以直接升做参谋,就是将官了,月俸十八个金铢。”小伙子苦着脸,摊摊手,“大人见过懂星象的先生打鱼么?”“星象么?我倒是会看的。”人群后响起一个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异常清晰。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排开众人,提着只竹编鱼篓,走到军旗下。“你?”军校满腹狐疑,上下打量着年轻人。星象是门高深的学问,天赋不够的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所造诣,入门的算家往往都是积年老儒。他刚才问虾爬子只是随口,渔民里有些代代相传的观星口诀,或许管用,并不指望虾爬子是星象大师。可这个看起来胸有成竹的年轻人不过二十七八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渔民,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乡人。“我会,”年轻人认真地点点头,“我学过皇极派的星算术,至今有二十年了。”“皇极派?二十年?”军校一愣,且不说二十年相对这人的年纪而言显得太夸张了些,单这“皇极派”就透着诡异,听起来好像什么演义小说里的名字。“嗯,从八岁开始。”年轻人一本正经。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10-26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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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感你马呢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10-27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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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里怕是已经没有皇极派的后人了,西门博士是个异人,一生只效忠羽烈王一人。满朝公卿都知她虽然男装,其实是个少女,看似十四五岁,而发白如雪,而她所研究的算学,不仅是算星辰,而且是算天命。这种人,多智而近乎妖,满朝上下无不对她战战兢兢。天下没有人可传她的算学,而她在羽烈王驾崩的‘太清羽乱’之夜前出奔了,迄今十几年,朝野再无她的消息。”将军淡淡地说,“知道这名号的人很罕见了,也许是天助我们,人在这里么?请他上来吧。”不一刻,年轻的旅人站在了靖海楼的栏杆边,他礼貌地冲将军点了点头,微笑。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他是军官,从领口上的金色虎徽便可知品级不低,草民见到他总是惊得跪下。但如果这旅人也如草民般惶恐,大概就不是他心中可堪大用的人了。将军从头到脚,细细地将旅人打量了刀上停留了一刻。而后他直视这个年轻人,“先生从哪里来?”“澜州,然后到中州,从淳国经过天启,出殇阳关,取道南淮城,一路到这里,走了一年多。”年轻人躬身拜了拜,并不回避将军的目光。他的眸子明亮,并未因长途旅行而显得暗淡,但也不咄咄逼人。将军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听说先生精通皇极派星算术?”“小时候学过,说不上精通。推星、卜命、演算九天星运,在下无能为力,不过观星判断方向倒不难。”“那考考先生吧,今夜天高云疏,能为我找出天梁、天府、巨日这三颗星么?”将军指向栏外的天空,此时夕阳隐到海面下了,星辰纷纷亮起在暗淡的天幕上。漫天星辰,可以肉眼分辨的不下万颗,从星海中骤然找到这三颗,绝不容易。将军的考题不简单。可年轻人连头都没抬,“现在是夏初,莲石港太偏南了,这三颗星不入夜是不会升到海平面以上的。我算得不太准,但天梁现在的位置大概是……西方偏北有十三度六分,海面以下七度三分,将尽午夜就会升起,位置会偏移到西方偏北十三度九分。天府和它不离不弃,偏北两度一分,低六分。巨日就不好算了……得列出连环算式,我估计在西方偏北十三度到十六度之间变化,巨日在星象学上是颗乱星,星轨变幻多端,只有推演出皇极点的位置,才能准确判断它的方向。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10-2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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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默默地听完,点了点头,“先生操过船么?出海是辛苦的事,不怕风浪?”“不瞒将军,在下生在北方,不识水性的。有一次在天拓海峡边看见大潮如接天之墙,才惊叹自然之力雄浑,生出海天辽阔天地浩然的感慨,所以千里跋涉来到宛州,就是想远洋遨游。”“不远千里,难道不是为行商,只为了看海?”年轻人点头,“在下只是喜欢游历,路上偶尔也贩售些特产,只是为了糊口,来莲石港确实是为了看海。”他顿了顿,“这是我的心愿。”“独自旅行到那么远的地方,不容易啊。”将军笑笑,“不过离了近海岸百里,海就像忽然变了脸似的,危机四伏。据实而言,西瀛海府建立以来,每年损失的船舶不下十几艘,几个月后尸骨被冲回岸边,泡得不堪辨认,迄今也查不出个究竟……若是只为看海,先生还是别冒险了。”他转向大海,似乎不愿多说了。年轻人顺着将军的目光看出去,即将熄灭的晚霞在铁色的水面上拉出一道血红色、剑一般的光痕,风渐起了,海面不安地起伏。这海真的变脸了。“其实……”年轻人深吸了口气,“不瞒将军,看海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个小玩闹,在我是件大事。我许过一个大愿,要到心所极处、目所穷处、山之绝顶、沧海尽头去看看,纵然死在那里,也不后悔。请将军开恩给个机会。”将军微微沉吟,“你叫什么名字?”“商博良,将军叫我博良好了。
                            “好,博良,”将军点点头,“你千里到此,我们相遇,算是场缘分。就这么定了,西瀛海府雇佣先生为向导。我们不日就要出海,这次远航是要测绘南方的海图,军中最重保密,出航前就请先生在驿馆暂住,这些事不要跟人说起。我是西瀛海府的都护牟中流,这位是我的副手,参谋崔牧之。有什么要求尽管与他商议。”“谢牟将军!”商博良长拜下去,眼角满是兴奋。“从今日起就是同袍了,”牟中流一笑,“以后船上互相照应。”商博良下楼去了,楼上只剩下将军和参谋。将军扶栏看着商博良拎着鱼篓兴高采烈地跑向大海,好些渔民围过来看热闹,恭喜这个外乡人得了这份赚钱的差事,一个娇美的渔家少女也混在其中,笑得花枝乱颤,发间鲜花一瓣一瓣震落。“商博良,”将军低声说,“有故事的人呐。”“将军怀疑此人?”将军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是怀疑他。只是看见他的眼睛,有点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感觉?”崔牧之不解。“说不太清楚,分明是个年轻人,可又像很老了。你注意过老人的眼睛么?空空的,淡淡的,但那不是因为心里磊落,而是几个经过了太多的事情,对一切都觉得淡了,厌倦了,漠不关心了……而且,你看见他带着的那柄刀么?”“像是晋北的弧刀,但远比普通弧刀长。旅人带刀情有可原,行牒上也注明了,不过不知刀法如何。”“必然很好。你注意到他虎口的刀茧了么?很厚的刀茧,要练多少年的刀,才会留下那么厚的刀茧?又要杀过多少人,人的眼神才能如此荒凉,”将军低低的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0-10-28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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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黑影疾步登楼,大口喘息着跪在将军面前,“人……挺不住了!”一幅黑色麻布从帽子上垂下,把他整张脸遮住了,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腥臭,就像是死鱼脏腑的气味。将军脸色一变,扶着楼梯边的木栏一跃而起,飞身下楼。崔牧之跟着扑了下去,一楼就是西瀛海府官衙大堂,黑漆漆的。此刻官衙锁了门,四壁的窗也被木板遮了个严实。崔牧之没看见将军,却看见东侧坚硬的青石地面上,一块生锈的铁板翘起,露出森森的入口。崔牧之的心里一颤,又是惊惧又是兴奋,西瀛海府的一般军士不会想起那块不起眼、总是锁着的铁板下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崔牧之却知道,只是将军从不许他下去看。“知道就行了,何必亲眼去看,脏乎乎的东西,看了你就会觉得眼睛被弄脏了。”将军曾淡淡的劝他。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给看的,越是想看,就像根羽毛老是在心里挠。崔牧之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将军没关地窖的铁门,事情又突然,就算闯进去看了,也可以说关心事情的进展,将军不会怪罪。他从怀里抽出一个黄铜的圆筒,这是水兵用来储存火种的玩意儿,顺手在堂前拔了根蜡烛点燃了,摸到了地窖边。一股咸、腥、冷、湿的恶风从地窖里涌出来,像是几百个冤魂铺在他脸上,崔牧之打了个寒噤,沿着湿滑的台阶,小心的往下摸。下面遍地都是水,海水,这是个水窖,水深没小腿,一条漆黑的甬道,曲曲折折的往前,没有任何岔道。“黄泉……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崔牧之心里蹦出这个念头,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趟,脚下忽然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水里。他伸手在水里摸了摸,想知道什么东西那么滑。他猛地把手收了回来,手指上一片鲜红,他自己的血。他的手被割了几道小口子,刚才像是摸到刀口上。崔牧之把蜡烛靠近睡眠仔细观察,他如今算是参谋,却不是文职出身,十六岁就从军,当年在北方和羽人海战,两船相接他第一个拔除水手刀一跃而出,横刀把一名羽人轻卒的上半个脑袋削掉,势如飞狼,于是在军中的了个“水手刀”的外号,在天拓海府谁都知道他胆大包天。但这一着他也抽了一口冷气,这里的海水是暗红色的,就像是浓腥的血。他刚才没有察觉,因为没有闻到血味。他努力的抽着鼻子,只有一股海腥味。他慢慢的伸手到水底,摸出几片荧蓝色的鳞来,那些鳞片中大的有手掌般长,狭长的像是枪头,边缘锋锐的如剑刃,怕是能直接当箭簇用。有些像是you鱼的鳞,这种鱼是难得的佳肴,腹白而鳞蓝,渔民们切作“鱼hui”,所谓鱼hui就是放干净了血生吃,有时候蘸点酱油和山葵,有鲜甜肥腴的口感。最好的鱼才能用来做鱼hui,海边的人很挑剔。但是you鱼难得,只在深海出没,大的有两千斤重,要像猎鲸般以飞梭射之,还往往被它拉翻小舸。所以每每捕到大you鱼,港口里就像过节似的。崔牧之咬了咬那鳞片,微微皱眉,在这地窖里做鱼hui是在不合牟将军的脾气。大概这地窖里藏的东西比他想的多,所以牟将军不让他进来。他后腰一凉缓缓直起身来。那是一柄水手刀顶在那儿了,崔牧之当然明白这东西有多利。水手刀总是在船上用,稍微有点风浪脚下就不稳,不比陆战时可以扎稳了马步力劈,因此水手刀都锋利,主要是削,带着凶险的血槽。这一刀要刺进来,崔牧之就得没命。“我是参谋崔牧之,别动手!”崔牧之低喝。他感觉出背后那柄水手刀是军中的制式,那握刀的人应该是同僚。“就是知道你是崔参谋,不然你哪有命在?”嘶哑的声音,就像是拿齿刀锯骨头,“这儿没将军的令不能进来,崔参谋还是出去吧。”“混账!你什么军衔?敢在我堂堂军机参谋面前这么说话?”崔牧之怒了,虽然听那声音直起鸡皮疙瘩,但他不是个惯被威胁的人。“嘿嘿。”背后的人只是老?似的笑。崔牧之强忍着,攥拳,指节噼啪作响。他也不说话,看这人敢在海府衙门的地窖里杀了他不成?“把牧之带进来,别无礼,军中大家总得论个军衔高下。”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低沉威严,那是牟中流在说话。水手刀立刻收了起来,一个面前垂着幅黑布的影子闪到崔牧之身边,佝偻着背,比个手势,“请”。崔牧之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闻到对方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烂鱼脏腑的气味。黑影带着崔牧之在甬道里跋涉了一段,从一个很难发现的岔道里钻了进去。眼前忽然开阔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穴,满耳都是下雨声,这是顶上的水在下坠。石穴中央的铜炉里燃着烈火,牟中流消瘦的背影站在铜炉前。“牧之,我知道你想看看这儿,来吧,看看我们的好兄弟。”牟中流低声说。崔牧之走到牟中流身边,他已经做好准备,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任何惊悚的场面都要保持镇静,但是看到那一幕,还是猛地咳嗽起来,喘息不上。铜炉前是个巨大的海水池,水色漆黑,咸里略带些腥臭味,水中养着一枚惨白色的巨蚌,蚌口里……咬着一个人。如果只是这样,崔牧之顶多是惊讶而以。但是那巨蚌张开了口,露出里面那人的躯干,那人的左胸左腿练带着半边身体都没有了,从左肩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巨大的创口里隐约能看见脏器。创口边缘生出了无数肉色的细丝,漂浮伸展,像是细长的触手。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10-28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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