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疾步登楼,大口喘息着跪在将军面前,“人……挺不住了!”一幅黑色麻布从帽子上垂下,把他整张脸遮住了,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腥臭,就像是死鱼脏腑的气味。将军脸色一变,扶着楼梯边的木栏一跃而起,飞身下楼。崔牧之跟着扑了下去,一楼就是西瀛海府官衙大堂,黑漆漆的。此刻官衙锁了门,四壁的窗也被木板遮了个严实。崔牧之没看见将军,却看见东侧坚硬的青石地面上,一块生锈的铁板翘起,露出森森的入口。崔牧之的心里一颤,又是惊惧又是兴奋,西瀛海府的一般军士不会想起那块不起眼、总是锁着的铁板下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崔牧之却知道,只是将军从不许他下去看。“知道就行了,何必亲眼去看,脏乎乎的东西,看了你就会觉得眼睛被弄脏了。”将军曾淡淡的劝他。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给看的,越是想看,就像根羽毛老是在心里挠。崔牧之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将军没关地窖的铁门,事情又突然,就算闯进去看了,也可以说关心事情的进展,将军不会怪罪。他从怀里抽出一个黄铜的圆筒,这是水兵用来储存火种的玩意儿,顺手在堂前拔了根蜡烛点燃了,摸到了地窖边。一股咸、腥、冷、湿的恶风从地窖里涌出来,像是几百个冤魂铺在他脸上,崔牧之打了个寒噤,沿着湿滑的台阶,小心的往下摸。下面遍地都是水,海水,这是个水窖,水深没小腿,一条漆黑的甬道,曲曲折折的往前,没有任何岔道。“黄泉……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崔牧之心里蹦出这个念头,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趟,脚下忽然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水里。他伸手在水里摸了摸,想知道什么东西那么滑。他猛地把手收了回来,手指上一片鲜红,他自己的血。他的手被割了几道小口子,刚才像是摸到刀口上。崔牧之把蜡烛靠近睡眠仔细观察,他如今算是参谋,却不是文职出身,十六岁就从军,当年在北方和羽人海战,两船相接他第一个拔除水手刀一跃而出,横刀把一名羽人轻卒的上半个脑袋削掉,势如飞狼,于是在军中的了个“水手刀”的外号,在天拓海府谁都知道他胆大包天。但这一着他也抽了一口冷气,这里的海水是暗红色的,就像是浓腥的血。他刚才没有察觉,因为没有闻到血味。他努力的抽着鼻子,只有一股海腥味。他慢慢的伸手到水底,摸出几片荧蓝色的鳞来,那些鳞片中大的有手掌般长,狭长的像是枪头,边缘锋锐的如剑刃,怕是能直接当箭簇用。有些像是you鱼的鳞,这种鱼是难得的佳肴,腹白而鳞蓝,渔民们切作“鱼hui”,所谓鱼hui就是放干净了血生吃,有时候蘸点酱油和山葵,有鲜甜肥腴的口感。最好的鱼才能用来做鱼hui,海边的人很挑剔。但是you鱼难得,只在深海出没,大的有两千斤重,要像猎鲸般以飞梭射之,还往往被它拉翻小舸。所以每每捕到大you鱼,港口里就像过节似的。崔牧之咬了咬那鳞片,微微皱眉,在这地窖里做鱼hui是在不合牟将军的脾气。大概这地窖里藏的东西比他想的多,所以牟将军不让他进来。他后腰一凉缓缓直起身来。那是一柄水手刀顶在那儿了,崔牧之当然明白这东西有多利。水手刀总是在船上用,稍微有点风浪脚下就不稳,不比陆战时可以扎稳了马步力劈,因此水手刀都锋利,主要是削,带着凶险的血槽。这一刀要刺进来,崔牧之就得没命。“我是参谋崔牧之,别动手!”崔牧之低喝。他感觉出背后那柄水手刀是军中的制式,那握刀的人应该是同僚。“就是知道你是崔参谋,不然你哪有命在?”嘶哑的声音,就像是拿齿刀锯骨头,“这儿没将军的令不能进来,崔参谋还是出去吧。”“混账!你什么军衔?敢在我堂堂军机参谋面前这么说话?”崔牧之怒了,虽然听那声音直起鸡皮疙瘩,但他不是个惯被威胁的人。“嘿嘿。”背后的人只是老?似的笑。崔牧之强忍着,攥拳,指节噼啪作响。他也不说话,看这人敢在海府衙门的地窖里杀了他不成?“把牧之带进来,别无礼,军中大家总得论个军衔高下。”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低沉威严,那是牟中流在说话。水手刀立刻收了起来,一个面前垂着幅黑布的影子闪到崔牧之身边,佝偻着背,比个手势,“请”。崔牧之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闻到对方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烂鱼脏腑的气味。黑影带着崔牧之在甬道里跋涉了一段,从一个很难发现的岔道里钻了进去。眼前忽然开阔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穴,满耳都是下雨声,这是顶上的水在下坠。石穴中央的铜炉里燃着烈火,牟中流消瘦的背影站在铜炉前。“牧之,我知道你想看看这儿,来吧,看看我们的好兄弟。”牟中流低声说。崔牧之走到牟中流身边,他已经做好准备,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任何惊悚的场面都要保持镇静,但是看到那一幕,还是猛地咳嗽起来,喘息不上。铜炉前是个巨大的海水池,水色漆黑,咸里略带些腥臭味,水中养着一枚惨白色的巨蚌,蚌口里……咬着一个人。如果只是这样,崔牧之顶多是惊讶而以。但是那巨蚌张开了口,露出里面那人的躯干,那人的左胸左腿练带着半边身体都没有了,从左肩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巨大的创口里隐约能看见脏器。创口边缘生出了无数肉色的细丝,漂浮伸展,像是细长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