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音阁下卵石小径上的曲折耽误了些许辰光，待我整装再至阁中时，已至折中的高潮。丝竹管乐自楼下便已能听得些许，花旦亮嗓，婉转缠绵能绕梁三日。我乘着众人喝彩的喧嚣至玉笥身旁落座，明眸顾盼，四下心神无不落于台中，自己的悄然融入应不叫引人注目。）
（前缘一番，得了嫔主子的“点拨”，今日，我是再不愿意出落人前了。）
玉笥，这会儿唱到哪一折了？
（我素来是听不懂这些弋阳徽班的腔调，评书大鼓也不过凑个热闹。从前汲汲营营只为生计奔波，又如何有闲情逸致，去茶楼戏院陶冶情操。更何况，川蜀的戏曲少有这般的缠绵悱恻，变脸吐火的戏法才是蜀中人喜闻乐见的把式。然而今朝我难得为此番柔婉吸引，清凌凌的嗓音嘹亮远播，叫我念起凉山深处彝女的番腔。）

（今日的畅音阁是锣鼓不歇的，恰如那高座上的主子娘娘富贵绵延，不过这些与我并不大相干，反倒因为如此得了一天的空闲，能一口气看到如此多的大家表演，故而也少不得真心又恭谨的为主子娘娘道一声万福安康。）
你来的正巧，现在是唱的《玉堂春》里最精彩的一幕，《苏三起解》，听闻台上的那位角儿就是靠着这折子戏在京城里立足的。
（台上的戏正到了关键的时候，要不是我心里记挂着未曾见到的令仪，也不会发现她悄然如一只蝴蝶般落在了我的身旁。也好在台上的那位是有真本事的，现下也无人会关注到令仪的突然到来。）
不过你是怎么了，现在才到？
（声儿是压得低的，免得扰了别人反倒注意到令仪。就着说话的功夫，极快的扫了她一遍，倒是没有什么生病或是摔跤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格格们的座次被安排在水阁的两侧，若雁翅的尾羽拱卫着中央的高台。这自然不会是观戏的最佳座次，往来端茶的仆婢皆自身后穿门过梯，木板的吱呀混着高靴叩板的声响不绝，同台前传来的婉转缠绵交相应和。说话间已是一折落幕，云板半响，胡琴锣鼓其开嗓。这沸反盈天的喧嚣叫我一时听不清玉笥的应答，凑近一点，顺着她的目光，去往高台的中央。）
也是这样的角儿才配得上为娘娘庆生。
（那是凤位坤极的所在，是今日这场盛筵的主角。我邀望见华盖却扇，女官侍立，以及那于天光下煜煜生辉的九凤衔珠。来不及去仔细分辨凤仪威严下的眉眼，有侍者自门前行过，恰恰好好挡住了目光。）
我先前不曾往东六宫来过，下楼转了一圈便迷了方位。
（我并非要故意同玉笥隐瞒与沉遇的相见，那腰间的一双锦鲤，彼此都不曾掩饰过分毫。只是她于分别后便早已落座，而我之后的一番波折——实在是有口难言。）
那条卵石小径很是磨人，幸好我今日花盆底穿得矮，否则定是要闹笑话的。
（其实，虽不曾真崴脚失仪，却也离得不远了。）

（明阙里往来的自然是天下顶尖的存在，尤其是这般献艺的事情，可谓是一曲名天下，谁敢不拿出真本事呢？便是今日的这些也只有在这里才看得见了。素问帝后情深，又是年少夫妻，有如此盛况也不足为奇。）
咱们可是赶巧儿了，不然要是在外面还不知道得是个什么身家才能一睹为快。
（中间换场的空隙，有宫婢徐徐上了茶水，而我们也得空同身侧之人说一说话，回味一番方才的精彩。）
这也正常，只是下回可得注意了。不过，有惊无险就是好事情，而且你也未错过最精彩的地方，倒也不必未必挂怀。一会听完了戏，咱们一起回去么？

（一曲将歇，那台中的花旦转过一圈谢幕，再折腰。戏服勾勒出玲珑别致的腰肢，粉靥红唇映得一双翦水秋瞳盈盈欲滴，便是围栏侧端坐的女眷也忍不得惊呼，掌声隆隆，是确然的肯定。这样精雕细琢的演绎，同城隍庙会里，偶然遇见的露天戏班有着天壤之别。粗劣的戏装，浮于表面的油彩，僵硬的表情，分明是同一折曲，不一样的精心造就了云泥之隔。）
这样的班子如何是那庙会当街的所能比拟，起码也应是那一掷千金的主儿，才请得动这样的大家。
（这便又是我的短处了，不曾于京中见识过太多的戏曲名家，只能依着那衣衫的华丽去揣测她们身价的隆重。手中的团扇摇曳，天光落在双面刺绣的月扇上，将那丝线的光泽映生辉色。我将目光自台前收拢，凝眸去向她安置茶盏的指尖。）
是也，幸而有惊无险。之后应是领宴了，嬷嬷们应会来通知，且坐了半日，衣裳也该换一身。
（神光再游，中台上帝后同坐，端得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今日一场盛会，莫说阖宫内眷之中，便是再外侧的宗族女眷，尽可将帝后的鹣鲽情深尽收眼底。然我却回想起卵石小径上的偶遇，那一声声因由万岁的叮嘱敬告，囊括的又是多少少女真心。）
（襄王梦中，究竟也只有一位神女而已。）

（我想这些人仅仅是一掷千金怕是也请不来他们登堂赴会，总要是那些服朱佩紫的人家兼以不菲的银钱才可请动他们吧？我未曾有过这样的体会，所想也大多是猜测，但终有一日我也能窥见这其中的奥妙，所费不过是时间而已。这样的信心这是那凤座上的主人给我的，主子娘娘不敢想，身家豪富总还可期许。）
横竖咱们也都是只能听旁人安排的，倒是不必着急，我瞧着那些个姑姑嬷嬷的着实是比我们自己还怕我们出个岔子，让她们在主子面前丢脸呢。
（我们这些人未必各个都能跻身于前面的高位上，但这些宫人却不是如此，能来教我们的都是体面又得力的人，谁都不会愿意在今日出丑，失了这份体面。那她们必然是上心得很，想要出头不难，但想安稳还是容易的，所虑不过是我们会不会配合罢了。）
（余下廖廖，却是不必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