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中吧 关注:88,988贴子:1,189,429

【翻译】规则与窄边距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规则与窄边距
原作:Rules and Narrow Margins
作者:Mimizuku9
授权:
笔者前言
这次的故事发生在1957年,被大环境排斥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和校A园B霸凌受 害B者王耀,他们之间的情感逐渐升温,并且开花结果的故事,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的生活开始好转——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亚瑟的辩论社团,阿尔弗雷德那些古怪的恶作剧,以及同龄人残酷的对待,这些会构成他们在奥德布鲁克的生活。而对露中的学院生活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大麻烦”。
我自己认为这次的故事相对来说比较“成熟”。暴A力(虽然这次不血B腥)和粗A话贯穿全文始终。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因此也会出现典型的种、族/主B义和恐A同的情节。
最后,所有角色的名字来源于黑塔利亚,我会继续使用“王濠镜”作为澳/门的名字。(原作为Jin)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请继续读下去吧。:)
(译者提醒,文中出现的所有霸/凌情节请勿模仿。拒绝校 园/暴/力以及种A族/歧/视。初次翻译,如有纰漏敬请指出,感谢。)


IP属地:广东1楼2020-11-18 18:05回复
    01 找上门的麻烦
    王耀的头撞到了墙上,墙壁发出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撞击声。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拳头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王耀咬住了舌头,他强迫自己,不让自己屈服于泪水,痛苦和讥笑。熟悉血/腥味从他的嘴里蔓延开。
    他们对着他恶语相向。
    “欢迎来到奥德布鲁克(Old brook),支/那人。”
    王耀滑落在地上,感到一阵晕眩和恶心,因为重拳和踢腿不断袭来,他全身疼痛,但是却能感受到心脏的悸动和脉搏跳动。
    一只尖头的鞋子狠狠地踢向他的肋骨,这次王耀无法抑制自己忍住的哽咽声。他感觉到眼泪刺痛了他的眼睛。回应他的只有周围的嘲笑声。
    王耀已经开始讨厌这个小镇了。这是他来奥德布鲁克学院的第一天,他已经讨厌它了。
    他也恨自己不断颤抖的四肢和躯干,当他痛苦地倒在学校浴室角落的地板上时,他的颤抖暴露了他的恐惧。
    反击太累了,反抗只会延长痛苦。
    王耀知道,而且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他的手仍然抓着他们不放,王耀的腿还在向后不断踢着,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重击。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当他的四肢疼痛得无法动弹时,他瘫软地倒在地上,时而昏迷,又被击打到清醒,又陷入昏迷,直到他最后完全没有动静,那些人才开始厌烦他了。他们没有注意到关节上的血和王耀肩膀的颤抖,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和对他漫不经心的威胁声。
    但是王耀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只有自己喘息的呼吸,水龙头和缓的水滴声在敲击他的脑神经。到处都是刺痛、淤青和伤痕。
    王耀扶着冰冷的水槽,强行把自己拉了起来,看着镜子,他只感觉到了苦恼。他的白衬衫被斑斑血迹和带着泥土的鞋印弄脏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发散乱,面颊红肿。像一个被剪碎了的玩偶。
    他洗掉手上和脸上的血,用一块又冷又湿的纸巾捂住肿胀的脸颊以减轻痛苦。光线透过浴室的小窗户折射进学生浴室,像是讽刺的提醒着王耀,他在午餐铃响之前就陷入了莫须有的麻烦之中。
    “嘶……”肿胀的脸颊被湿纸巾刺痛了一下,他有点退缩。
    他可能会就这样度过今天剩下的日子——他不得不走进他的代数课室,走进一个满是陌生人的课堂,自己看上去一团血污。但是他必须这样做。然后像一个一开始就没有机会赢的拳击手那样,带着满身的伤回家。一旦王耀走课室,那他的感觉就不重要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
    哦不……那件事情实在维也纳发生的。
    但是美国是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国家,而奥德布鲁克是完全是另一个不同的学校。不是吗?
    王耀这么想着。
    上课铃声响了,王耀把湿纸巾扔到一边,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来。他匆匆走出学生浴室,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赶。
    他会迟到的——好像他的第一印象还不够糟糕似的。他快步走过走廊,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教室在哪里。他瞥了一眼教室门的名字,希望能找到正确的教室。
    A9教室,在哪里?A9,A9,A9……但是门上的数字似乎跳过了它,只有一个A8课室然后直接就到了A10课室。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王耀着急地不停在两个教室路口不停打转。
    “你没事吧,伙计?”
    王耀转过身去,一个金发碧眼的学生站在那里,好奇地凝视着他。王耀的胃痉挛了一下,好像在等待着这个家伙给他的内脏来上一拳。但这家伙只是站在那里,困惑——甚至是怜悯地皱着眉头。王耀犹豫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嘴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A9教室……”
    那副眼镜后面的蓝眼睛突然间就亮了起来。“啊!对,就是在前面,伙计。”
    那个学生沿着走廊,直直穿过王耀方才弄错的两扇课室门朝他走过来。“我叫阿尔弗雷德。你叫什么名字?”
    “王耀……”
    阿尔弗雷德清了清嗓子,走在了王耀的前面。“你在我的班上吗?”
    “应该不是……”王耀沉吟一会儿。
    “我是十一年级!”
    “我也一样。”
    “真的吗?”阿尔弗雷德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了王耀一眼。“你在开玩笑吧!”
    王耀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尔佛雷德说。“我是说……呃,你看起来不像,嗯……十一年级的学生……”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起来,肩膀逐渐变得紧绷起来,如履薄冰。“对不起,耀。”
    “带我去上课吧。”王耀说道。
    他已经意识到对方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瘀伤,而且确信那家伙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会有瘀伤,但这位青年学生仍旧选择对此事只字不提。
    “S-Sure!”阿尔弗雷德转过身去,这次走得稍微轻快一些。当他们走到一扇印有“A9”字样的门前时,王耀感到如释重负。
    “谢谢你。”
    “不客气,先生!”阿尔弗雷德挥挥手走开了。
    王耀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心,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问阿尔弗雷德在上课时间在空旷的走廊里闲逛是为了什么。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扭曲的恐惧,让他的内脏开始扭曲地挤在一起。他打开门,一大群学生把头转向他。老师几乎没有停顿,继续讲课上的内容,只是瞪了王耀一眼。
    “对不起。”王耀哑着嗓子说,径直朝教室后面的一张空桌子走去。他坐在那张破旧的、摇摇晃晃的椅子上,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放松。他丝毫不理会木头上刻着的那些下流字眼,也不在意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他走到这里了,他成功了。没有人会再把他放在聚光灯下,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这么做了。
    他一头扎进了教室,就好像它是一张安全的毯子,即使让他对着那些一脸木讷学生的脸,他也感到快活。
    “你们有十分钟完成黑板上的问题。”老师说着。随后,她离开了房间,
    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全班同学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房间里充满了嘈杂的谈话声,但王耀似乎独自沉浸在黑板上的问题中。
    一根手指戳在了王耀的手臂上,刺痛了王耀手臂上的一块淤青。
    “嘿!”
    王耀回应了他的抱怨。他挑起眉毛,抬头看着谁可能成为他在学校里的第一个朋友。
    “你从哪儿来?”一个学生用墨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他的头发被收拢,扎了一个低马尾。
    “不如先问我的名字如何?”王耀有点无法抑制住他的声音。就在今天早上,他试着谦恭有礼、友善待人,他试着用“友好”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但是,仅仅在奥德布鲁克学院的第一个小时,他的面颊就被殴打红肿,肋骨下方还有一大片淤青。
    “好吧好吧。”学生笑了。“我叫任勇洙。我来自韩——嗯,韩国。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王耀意识到,他的笑有些圆滑,充满了麻烦的意味。
    不,他不是会是我盟友。他肯定是个讨厌鬼。
    “叫我王耀就好。”
    任勇洙点了点头,一双乌黑的望着他,好像期待更多的交谈。
    王耀开始感到一阵后悔,但是只能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他说,“我出生在中国,但我经常搬家。”
    任勇洙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听起来很酷!你知道吗,这里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区别。他们以为我们都来自同一个村庄之类的!”任勇洙大笑起来。王耀只是礼貌地笑着。
    “但是,嗯……”任勇洙的笑容从他的唇边消失了。“听着,耀,如果他们叫你日/本/豚或支/那人,不管他们给你起什么名字,都不要……不要和他们发生争吵,好吗?”
    教室里的嘈杂声里,混杂着尖叫,穿过王耀的耳膜。王耀皱起了眉头,一架纸飞机从房间里呼啸而过。“你是什么意思,别跟它打架?”但我们只是——”
    “听着,我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任勇洙说,他靠得离王耀更近了些,“相信我。如果你想在学年结束前安然无恙地完成学业,那就闭上嘴巴,继续在这里呆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只告诉你一次,知道吗?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而且我已经有点厌倦了每次都告诉新同学这些规矩。”
    “这些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这里,这可不是贫民窟,也不是闹市区,这里是一所学校,这可是一个私立的国际性学校”王耀放低了声音,他担心即使在这一片混乱中也会被人听到他们的交谈。“我们不该在这里受到排斥!”
    任勇洙的嘴唇闪过一个带着疲惫的微笑,“什么?你真的以为这是一所私立学校,人们就会对我们不一样吗?”他的眼睛盯着王耀红肿的脸颊。“王耀,我想你已经得到教训了,不是吗。”
    教室的前门突然开了,老师走回了教室,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她的叫声再次笼罩了整个课室,但王耀现在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今天早上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欢迎仪式,那只是拳击比赛的开始。
    王耀在笔记本上摁压他的笔,铅芯在不断的压力下折断,崩溃。在纸上留下难看的几道痕迹。
    他想起到几个月前就留在身体上的瘀伤,想起被拳打脚踢。但是王耀不管任勇洙是否还在意自己的事情。他用潦草的笔迹在他翻开那一页笔记本的上端草草地写了三个字。
    欢迎来到地狱(Welcome to Hell)。
    这将会是一年一次的屠/杀。


    IP属地:广东2楼2020-11-18 18:13
    回复
      ————————————————————————————————————————
      伊万抽出餐刀,搅拌着盘子里的这团乱麻,一边在铝合金盘子坚硬的表面上刮着。盘子里的菜肴发出一股恶臭,闻起来不舒服,甚至看起来也不合人意。但他有些太紧张了,不敢抬起头。说实话他宁愿看到这一团糟糕的食物,也不愿意抬头看向那些铁定在瞪着他的面孔。一想到这些,伊万又有些吞咽困难。
      “嘿!”
      伊万猛地抬起头,才意识到并不是在叫他。一个学生从他身边走过去,大步走到旁边的一张桌子前,面对着另外两个学生。他的声音是清脆的英/国口音。
      “我以为我们在开会呢。”坐在座位上的一个学生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戴着眼镜,身材也更高大一些。“这才只是第一天,亚瑟。你真的以为会有人来吗?”
      “我已经在学校到处都张贴了告示。有关辩论锦标赛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完成。”
      “你现在需要的是放松,”一个更优雅流畅的声音温柔地说道,这个声音来自一个长发男性,他的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一直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青春就是用来让人们好好享受的,不是吗?”
      “闭嘴弗朗西,我是不会忘记你今天早上对我耍的花招的!”
      “哦,亚瑟。但是你看起来需要什么东西把你叫醒,所以很自然——”
      “我不认为晨会的时候在我身上乱摸是很自然的事情,无论如何请回答我,弗朗西斯。”
      两个坐着的学生吸引了伊万的目光。伊万的嘴唇上掠过一丝微笑,每当他被人盯着看时,他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微笑。这样做看起来很友好,不是吗?伊万确信,如果他能向交朋友迈出第一步,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再那么可怕了。
      学生们把目光从伊万身上移开,脸上有些不自然。他们把声音降低到耳语,伊万交朋友的决心在他们避开目光的一瞬间崩溃了。尴尬很自然地降临,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只能低头看着他的食物,那个被他们称为“早餐”的恶心的东西。
      万事开头难,伊万安慰自己。交朋友总是很难的,但是可以做到的……可以做到的。伊万假装在吃东西,用餐刀把土豆泥捏圆,又搓扁,试图把它弄得更光滑。他身后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着。伊万尝试过制止,但有时即使做了,也无济于事。
      伊万放弃了那盘食物,他调整了一下围巾,把它绕在喉咙上。这给了他一些安慰。围巾给予伊万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伊万有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放,那些目光直视着他,他从来都不受到欢迎。但这条围巾帮到他的也只是杯水车薪。伊万抬头看了看自助餐厅的时钟,从早饭开始到现在只过去了十五分钟。
      伊万忍住了没有叹气,这里的日子过得太慢了。其他的人会不会都是这样觉得呢,他这么想着。
      伊万第一天到奥德布鲁克时,他独自一人,他的神经如果承受不住孤独的话,他又怎么能应付这接下来的整整一年呢?伊万的成绩考得好到可以继续在奥德布鲁克学院学习,他也许还要继续在这里上接下来的两年。
      伊万把目光从钟表移开,发现房间的另一头有个人在盯着他看。吓了他一跳,伊万眨了眨眼睛。对方墨黑的眼睛瞪着他,黑洞洞有些渗人。但是它们周围也有一种光亮,猫儿似的,好奇的目光一样闪闪发光。
      这不是不安,也不是不舒服或厌恶。那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双眼睛把伊万的呼吸都吸引了过去。
      但那一刻瞬间闪过,伊万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就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学生非常不合时宜地坐在座位的一边,挡住了伊万的视线,让他看不见那个黑眼睛的学生。
      那双眼睛会属于我,伊万想,他的心里升起一种预感。
      那双瞥过他一眼的灵巧地像猫的眼睛也不例外,它们和其他那双墨黑的黑眼睛呆在一起。
      那些人坐在另一边的桌子上,一群女孩穿着相配的开襟羊毛衫和制服裙子,她们的头发卷成漩涡,扎起马尾辫。而另外的桌子前坐着一群穿着皮夹克、吵吵嚷嚷的男孩们。
      在伊万空着的桌子旁边是三个金发的男孩,他们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大声的玩笑和争论,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伊万似乎与这些东西格格不入。
      难捱的午餐时间地慢慢过去,伊万在铃声响前逼迫自己咽下了碗里的汤,才放心地离开了自助餐厅,伊万需要准备他的下一节课,但这也只是另一场无聊的等待游戏。
      在索然无味的课间结束之后,第四堂课开始的铃声又响了起来。伊万因为期待着放学,就连胃部也开始期待着跳动。他只需要上完最后一节历史课,这枯燥无聊的一天就结束了。
      伊万踩着铃声,走进一间熙熙攘攘的教室,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一张桌子。他照常坐下,翻开他的笔记本,却看见一个男孩坐在前面,一条黑色的马尾松松地系着,耷拉在肩上。
      “安静,大家都守规矩些,这样我们都能按时回家。”最后一节课的老师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教室,她把一个活页夹拍在讲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打开书,做好你们的笔记。让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在和同学们相亲相爱上,懂吗?”
      随后她开始在黑板上潦草地板书,学生们都低下头把她写的全部抄下来。但伊万并没有这么做,他盯着前面的那个男孩,他确信在他午饭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睛也盯着他看。是他吗,伊万有些许的不确定。
      那个男孩抬起头看了看黑板,老师一边说话,一边在教室里踱步,他跟随老师的动作微微侧头。就在那时,伊万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墨黑色眼睛。他甚至还能看到男孩侧脸上的红肿。
      拜托,停下吧,别再看着他了……伊万想着
      伊万布列金斯基把目光移开,看向自己桌上的笔记空白页,他感觉他似乎偷看了什么他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好像撬开了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尽管这些记忆对他自己来说并不陌生。
      抱歉。伊万在心里对他说着。
      当伊万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其他孩子追着他,用棍子殴打他,或者朝着他扔石头的时候,他不也是这样抽泣的吗?只是伊万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不知道道歉对他有什么好处。也许他对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而感到遗憾,也许他为自己苏/联式的名字侮辱了他们的发音而感到抱歉。
      美利坚并不是一个友善的地方,这个道理伊万很早就清楚了。
      伊万偷偷瞥了男孩一眼,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外国名字把他的脸颊打成这样。他不知道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是怎么保持专注的,他温柔地注视着,好像忘记了被殴打的时候他的身体是如何疼痛的。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孩不顾身上的瘀伤,全然不管别人对他指指点点的目光,却选择坐在最前排。
      这次伊万觉得,课堂的时间过得太快了。放学的铃声响了,虽然伊万一整天都在期待着这个,但他现在还不想离开座位。学生们急切地拿起他们的书,课桌的震动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蜂拥一般地往门口跑去。
      “等一等,同学们——我说了,等一等!”
      教师大喊道,然而几乎并没有学生在听老师的话。
      伊万也在其中,比起老师说的话,他显然对坐在前排的男孩更感兴趣。
      老师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白纸,“好吧,不管怎样。对于那些留下来听的人——我是说,下周一有一个辩论俱乐部会议。如果感兴趣的同学,会议在午餐时间举行,位置在音乐室。欢迎辩论新手。”
      男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又闪过一丝猫一样的好奇。伊万看到那双活起来的漆黑眼睛,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成就感,就好像他目睹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罕见时刻。似乎只有伊万才能从那双黑眼睛里看到那种微妙的火花,其他人看不见,也休想靠近他。
      “好了就这样吧,下课了。”
      老师说,语气里全是挖苦。
      男孩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室,伊万也只好笨手笨脚地拿着他的书,把它们抱在胸前,匆匆地走了出去。但当他一离开教室,就被蜂拥而至的人潮撞得有些找不着北,他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堵墙。男孩顺着拥挤的人群走掉了,他的黑眼睛也淹没在了人海里。
      伊万挤过那些学生的时候,胸口一沉。他跟丢了那双眼睛。
      (如果感兴趣的同学……)
      突然,一丝希望的火花从伊万的心中迸发出来,在伊万的胸膛里颤抖着,就像仅仅因为这个念头就会迸发出来一样。如果他午餐的时候去音乐教室也许能遇到他。即使他的猫咪走丢了,他也许能再次找到他。不知怎的,尽管这个想法有点冒险——他的猫咪可能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不安地从他身边转过身去。
      但他也许不会这么做。
      他也许会用同样的好奇的目光,同样的天真的兴趣的表情会问候他。这种可能性太诱人了,让伊万不得不正视这个有些荒诞的想法。
      他走进九月的阳炎中,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地照在他的身上。这个天气戴围巾太过暖和了,而伊万并不在乎。甚至当他离开学校,当他独自走在脏乱,甚至铺满石子的道路上,走在镇上更破旧的地方时,伊万都无法忘记那双乌黑的眼睛。


      IP属地:广东3楼2020-11-18 21:21
      回复
        第一章最后半截已经让新来的另一位翻译卡密帮忙校对了。虽然也感觉没人看的样子,还是提一嘴。


        IP属地:广东4楼2020-11-19 04:26
        收起回复
          亚瑟坐在闷热的车厢里,下午的热浪扑面而来,汗液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坐在一张被太阳晒得颜色有些发焦的椅子上,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渴望下雨。他对这里刺眼的、全方位的、刺穿白杨树叶子的阳光感觉到异常的厌倦。
          在奥德布鲁克学院的最后两年对亚瑟来说简直就像生活在地狱一样,比起重要的事情,他总是会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淹没。
          例如正午的阳光。
          是的,太阳是亚瑟生活中简直就是一大祸害。亚瑟承认,一开始他很喜欢它,享受着在英国时只能短暂享受的宝贵的温暖,也许在终日不见阳光的英国人的骨子里都有着某些趋光性,他甚至一度这么想着。然而在汗流浃背的第一个星期里,他就完全厌倦了这种过于炎热的温度。
          也许阿尔弗雷德也是如此,亚瑟这么想着。
          是的,阿尔弗雷德,每次见他都带着像阳光一样过于灼眼的笑容和他自认为的那些伟大的想法。
          他承认阿尔有着某种人格魅力。不过他在某些方面也更让亚瑟头疼就是了。
          亚瑟把头靠在灼烧地有些微烫的玻璃上,看着一个新来的孩子上了车,亚瑟叹了口气。学生的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淤青,对于这点,亚瑟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虽然这所学校会正式录取外国人,但他们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包括亚瑟自己,他刚来这儿几天就被打了一两拳,仅仅因为“说话滑稽”。
          但那是他在奥德布鲁克学院早期的生活,即使他到现在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口音,最终还是得到了同学们的尊重。
          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沾了受同学们尊敬的阿尔弗雷德的光。尽管他从不亲口承认这件事情,但正是他与阿尔弗雷德不情不愿的友谊使他免于受到霸凌。他也不知什么原因,那个大男孩像口香糖,总是粘着他不放。
          但亚瑟还没笨到把他推开,在这所学院里,他和阿尔弗雷德岌岌可危的可笑友情保护着他的安全。有阿尔弗雷德在身边,亚瑟对那些看他不爽的人来说就是一块硬骨头,谁都不敢去触碰。因为没人跟阿尔弗雷德打架,没人敢惹这个律师的儿子。他会在你嚷嚷着宣判无效之前就把你送进监狱里和耗子聊天。
          阿尔弗雷德自认为别人都不敢动他是他因为他找人喜欢,因为他强,两者都是真的。亚瑟对此表示认同。但他们都没有提及的是,在学校里,阿尔弗雷德能够不费多大力气就能轻松自如地学习,也不会因为逃学和几次考试不及格而受到任何惩罚。
          所以也许是出于一种自私的想法,亚瑟为了这些和阿尔弗雷德走得很近。这并不罕见——因为在这里人人都是如此。
          挣扎求生是动物的本性,无论富有与否,掠食者都存在于人们之中,安静而缓慢地露出獠牙。
          公共汽车轻微摇晃,当司机打开点火开关时,发动机发出一种窒息的噪音。但门还开着,外头潮湿的霉气渗了进来。
          “快点!不上车我就关门了!”有些年迈的公交车司机喊道。
          “赶时间!法国佬,你也快过来!”
          弗朗西斯赶着上了车,这个男人的嘴角永远挂着笑容,他到底想迷惑谁的心神,亚瑟并不知道。
          不过,他确实知道的是,弗朗西斯那双蓝紫色的眼睛一碰到他,他蛊惑人心的笑容里就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亚瑟小声叹息道。
          求求你,求求你,亲爱的上帝,别让他坐在我旁边。求你,别这么做——
          阿尔弗雷德上了公共汽车,车门在他身后关上。他越过弗朗西斯的肩膀,看到了亚瑟。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闪着光,嘴巴张开,有些欲言又止。
          阿尔弗雷德今天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什么时候不这样呢,而亚瑟将会是他忠实的听众。
          亚瑟慢慢地呼了一口气。今天他两样都不想要。他不想被法国人骚扰,但同时他也不想头痛。他这次想一个人呆着,就这一次。让他安静地坐着,就这一次。
          来吧,告诉我你的选择,亚瑟对自己说道。
          只能是二选一
          弗朗西斯走近亚瑟时,亚瑟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把书扔到旁边的座位上。“抱歉,法国佬,这里已经有人了。”
          汽车发动了,整个车厢开始摇晃起来,弗朗西斯站着有些不稳,他一把抓住亚瑟的椅背,失望地朝他抱怨,“难道是因为我太过迷人导致你受不了吗?”
          亚瑟能感觉到座上的其他学生因为他的发言而侧目,不过弗朗西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给捕食者一个机会把他们俩打得鼻青脸肿。亚瑟只想尽量激烈地回击他,以保证自己不会受到牵连,这时阿尔弗雷德插了一句,打断了亚瑟的反击。
          “真是不好意思,弗朗西斯,那个位置是我的。”
          阿尔弗雷德从弗朗西斯身边挤过去,把座位上的书推到一边,在亚瑟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的笑容像往常一样灿烂,这表示他又有了一些奇妙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亚瑟太阳穴发麻。弗朗西斯开心地笑了起来,也许是对亚瑟脸上的愤怒和恐惧而感到高兴,他随后走到他们身后的一个座位坐下。
          “哦,亚瑟!你绝对不会想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亚瑟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他看着校园巴士驶出校园时扬起的飞尘,似乎是放弃了抵抗,“说来听听看。”
          “不过,这次你得打起十分的精神听我讲。”
          “我总是听的,阿尔。”
          “我知道你总会听我讲,但……就是,你得思想开放些,你明白我意思吗?”阿尔的肩膀靠向了亚瑟,紧挨在一起。“眼界也要开阔些。”
          亚瑟疲倦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阿尔弗雷德,
          “我尽力。”
          阿尔弗雷德笑的更灿烂了,“就是这样!你还记得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那些不明飞行物吗!”
          “我的上帝……我和你说过别再跟那些该死的外星人扯上关系了,阿尔弗雷德!”
          “你刚刚说了你会听的!”阿尔弗雷德不满地哀嚎,脸上露出小狗一样忧郁的神情。但是亚瑟早就习惯他这样了,并且已经不会被这样的花招影响他的判断。
          “我已经说过我会尽力听的。”
          “难道你还在为中午的辩论队会议的事情生气吗?”
          “谁说辩论队的事情了?”亚瑟皱起了眉头。
          “听着亚瑟,我道歉,我为我忘掉了会议安排而道歉,怎么样?但我会全部补偿给你的!对吧?弗朗和我——”
          “我没有想要补偿亚瑟,别擅自把我带上,我谢谢你阿尔弗雷德。”
          弗朗西斯把下巴靠在前排的椅背上,一个金色的长发脑袋挤进亚瑟和阿尔弗雷德中间。“把我忽略掉行吗?”
          “你就不能管好你自己吗?”亚瑟一巴掌扇开弗朗西斯的鼻子,“阿尔弗雷德,我并不是对早上的会议生气,我只是希望不用整天听你唠叨,我真的是受够那些小绿人和他们的锡箔纸飞船了。”
          “可我刚才就看见了一个!””阿尔弗雷德为自己争辩道。
          “不,你没有。”
          “我真的看到了!就在我上公共汽车之前。”
          阿尔弗雷德靠得离亚瑟更近了一点,他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看见它飞在天空中,就像黑色的正三角形!我很确信它在看着我们,老兄!它们也在观察着人类,我看的一清二楚!”
          “你看到的不是外星人。”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因为只有你看见了,弗朗西斯呢?他和你一起在外面,他为什么没有看到?”
          “他的确没看到,但是——”
          “但是什么?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外星人就不见了,对吗?”
          “差不多吧,”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颤抖着,“但亚瑟,它就在那儿!它是真实存在的!你难道认为我在撒谎吗?”
          亚瑟向后靠在座位上揣起手,叹了一口气。
          “不,阿尔弗雷德,没有说你在撒谎。你可能只是看到了你想看到的东西,但它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或许是一只鸟,也有可能是你的眼睛适应了阳光产生的——”
          “算了吧,亚瑟。”阿尔弗雷德也背向另一边,两个人赌气一样,他也交叉着双臂,“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很好。”
          “不错。”
          "至少我能有片刻的安宁了"
          “那你就好好享受去吧”
          亚瑟把头靠在窗户上,他终于摆脱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但对方安静下来,坐着也不得安生,亚瑟心里涌上一丝愧疚,尽管他只是说了实话。
          撒谎迎合阿尔能有什么好处呢?虽然残酷,但事实就是事实。外星人不是真的,飞碟也不是真的,甚至阿尔弗雷德眼睛里玫瑰色世界也不是真的。这些都是假的,亚瑟必须让他明白这一切。
          公共汽车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亚瑟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到站了。学生们开始下车,那个新来的被霸凌的同学也在其中。亚瑟从阿尔弗雷德的身前过去,但阿尔弗雷德坐在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明天见……”
          亚瑟经过的时候他听见阿尔弗雷德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亚瑟叹了口气。
          “明天见。”亚瑟回应了他,然后从公车上下去。公共汽车的排气口喷出一大团浓重的尾气,轰隆隆地开走了。
          亚瑟走在午后炽热的日光中,周围是奥德布鲁克街区的漂亮风景。
          道路两旁稀疏地长着白杨树,枯黄的杨树叶在微风中竖起来。这些房子看起来就像从商品目录中截取出来的一样,墙面洁白光滑,门廊悠长又漂亮,车道上停着被擦洗地闪亮的汽车。
          在这些东西之中,亚瑟看见车上那个瘦弱的,新来的孩子略有些吃力地走向那些房子,手里拿着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的书籍。
          亚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吃惊。这里可是著名的“百万富翁街”,住在这儿的人们大多是彻头彻尾的典型美国白人。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亚瑟,亚瑟的父亲在附近的英国大使馆工作。他想知道这个孩子是否也有一个相同的家庭,也许他也是生活在外交官家庭生活方式的压力下,不停地搬家。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因为那些书籍过于沉重,学生的书掉在了地上。他一边把书捡起来,一边发出带着疲倦的抱怨。亚瑟快步赶上了他,帮他捡起一册书。
          “给你。”亚瑟把书递了回去。
          学生抬起了头,那一双近乎墨色的眼睛看着他,让亚瑟想起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那孩子接过书,只是低声说了声谢谢就匆匆走开了。亚瑟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学生加快了脚步,尽管他身体和四肢都表现出疲倦,他依旧没有低下头,而是高高地昂起。
          轻轻的风从道路两边吹过去,太阳也逐渐放出更刺眼的橙色光线。在学校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亚瑟继续朝着家走,他想着孩子脸上的瘀伤。不知怎么的,亚瑟一看见那个孩子就想起了奥德布鲁克,也许他们十分相像吧。他们的表面光彩照人,像是完美无瑕的宝玉。但在那光彩照人之下,还有另一个扭曲的地狱,里面的岩浆不断翻涌,找寻着机会喷发出来。
          即使淤血擦伤会慢慢痊愈,但亚瑟确信那些淤青带来的阴影会阴魂不散地持续更长时间。从这些细节才能看出构成奥德布鲁克学院真正的颜色——黑与蓝。只有面对像王耀这样的人,奥德布鲁克才会显露/出它狩猎的獠牙。
          只是,这个想法仅仅存在了一瞬间,亚瑟很快就沉浸在自己对于明天的计划之中,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他的日程已经安排得很满了,否则那些微不足道的问题和麻烦会一点一点堆积起来。他眼中的生活以一种可以预见的模式展开,有条不紊且清晰。
          但是,深知奥德布鲁克的尿性,亚瑟确信摆在他面前的又将会是地狱般的一年。


          IP属地:广东7楼2020-11-20 01:51
          回复
            第二章Stuck on you迷上你
            本章翻译:@Strange_world_
            足球场被高温炙烤着,黄草地在运动鞋的踩踏下嘎吱作响。但王耀的运动鞋并未参与其中。他坐在老朽的长椅上,看着班里其他人抱怨每一次咆哮般的命令和哨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王耀没在遭罪——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肋骨的疼痛,好像他喘口气肺就要爆炸。淤伤依然散布在他身上,在这些天里逐渐由红变黑。他脸上已经消肿了,却留下了紫色的淤痕,带着这显而易见的证据,王耀顺利地向体育老师请了这节课的假。
            王耀,受虐的孩子,这就是他现在在奥德布鲁克的地位。尽管第一天以后他就没再被打过,他也确信那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挨揍。不,第一周只不过是表演。夏日结束,新面孔出现,每个人都在努力摸清自己在食物链中的位置,于是让第一周乱成了这样。王耀脸上淤伤的本质上是一个标签,提醒着他:自己正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他与爬行在泥土里食腐的虫豸为伍。
            尖锐的哨音响起,学生们开始沿着足球场列队跑。王耀看着他们经过,看到熟悉的阿尔弗雷德的脸,他正在边喘气边试图和旁边的人聊天。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肤色苍白的大个子,王耀认出这就是那个在午餐时被他好奇地盯着看的孩子,他现在对自己当时的好奇感到后悔。现在,凝视和瞥视落回了王耀自己的脸上,每当他们偶然相遇,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都会注视着他。
            在他们为数众多的同上的课上,他总是坐在王耀后面,稍微靠左——也许是因为那样他就可以在任何合适的时机瞥见王耀的脸。被观察的感觉令人窒息,令人费解,王耀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他苍白得像幽灵,头发是奇异的灰金色。王耀只是看到他在午餐时一个人坐着,然后……
            哨音在阿尔弗雷德和他同伴的交谈声中响起,“闭嘴,你俩!跟上队伍!还有你也是,哎,那个围着围巾的,我没让你把它取下来吗?”
            那个学生慢慢停下了。
            “您,您让我取了,老师,”那个苍白的学生喘着气,他的手抓上围巾,好像怕它被从他身上扯下来。他的口音很重,话里带着羞涩的不确定感。
            “那就拿下来!”
            学生犹豫了,深吸一口气,“但是——”
            “我不是在跟你协商,我在命令你,告诉你,把围巾取下来。这不是跑步时需要的东西。把它放长椅上。”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看向王耀,眼神里有一种无声的怯意。王耀避开了他的凝视,假装对他脚边的干枯的草地更感兴趣。他不想让这个人会错意,他那天在餐厅只是好奇,除了好奇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王耀甚至不知道这个幽灵似的学生是谁,不知道为何他独身一人,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回以那样的目光——好像王耀对他笑了或是怎样。王耀很确定自己没有对他笑 。所以为什么这人要那样看着他?
            王耀感觉一个阴影笼罩了过来,身边的空气都微凉了些。他抬起头看见那学生站在他旁边,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阳光。学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围巾放在长椅上。王耀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然而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啥,只能看着学生走开,很快便再次沐浴在刺目的阳光下。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老师在学生走回球场时向他问道。
            “伊万·布拉金斯基。”
            “伊万……”老师在他的剪贴板上翻过一页,记下了什么,“好了,回到场上去,伊万,课上完了之后再来拿你的围巾。”
            伊万回到了队伍中,列队现在沿着场边更分散了,远处有一列学生正在横着穿过球场。
            “嘿!”老师喊道,吓了学生们一跳,“嘿,抄小道的下场我怎么说的?回到队伍里!现在所有人都得再跑三圈!”
            学生们哀嚎抱怨着,步伐逐渐懒怠。然而王耀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那个曾向他靠近的学生身上,他移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大体格感到无所适从。这个学生比班里大多数人都高得多,但他羞怯内向的举止风格与此并不相符。
            王耀将目光转向放在他身边的围巾。又好奇起来了——他闷闷不乐地想,然而他并不能阻止自己的好奇。他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种大热天围围巾。这围巾对他一定意味着什么,才会让他如此依赖。也许是为了遮掩一个胎记,或者一道伤疤。
            他偷偷看了那个幽灵似的学生一眼。不,没有伤疤。至少王耀在他取下围巾时一道都没看见。不过他并不是能完全确定,因为首先他也没有那么仔细地观察对方的脖子。
            汗液刺痒着王耀的颈后皮肤,太阳快把他烤干在座位上了。王耀擦去汗水,然而一旦他意识到这炎热以后就再也无法忽略它。就像那好奇心,那在他脑海里定居下来的幽灵。
            ***
            钢琴乐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流淌回响,但亚瑟对此毫不在意,只对他自己的喘息声感到烦躁。
            “我们迟到了,”亚瑟边说边快步走在过道上,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阿尔弗雷德跟上了他的步子,脸上依然挂着那傻乎乎的明亮的笑容。
            “那是你的俱乐部,兄弟,只要说你去了才能开始就——”“现在是三点过十分,我们迟到了。”
            “老天……好吧兄弟,你说啥就是啥。”
            亚瑟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恼意,他看到了之前申请到的音乐室。他得喘着气主持第一次俱乐部会议,而且他的衬衫一半都被汗打湿了,还带着足球场草地的奇怪气味。这不会给年轻学生留下什么好印象的,不……“很抱歉来迟了——”亚瑟冲进音乐室,优美的琴声中断了,琴声传来的方向响起一阵轻笑。
            “没关系,亚瑟,”弗朗西斯说,他的手指从琴键上扬起,笑得更深,“你和阿尔弗雷德有事要忙,看得出来。”
            “我们只是上了节体育课,**。把你那不正当的发言留给你自己。”亚瑟把他的书包扔在地上。“大家都在哪呢?”弗朗西斯耸了耸肩,阿尔弗雷德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抱歉,亚蒂,看起来没人在这时候过来,但是,至少你有弗朗和我!对吧?”阿尔弗雷德朝亚瑟笑了一下,在他奇怪的逻辑里这笑容应该能使一切变好,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亚瑟抿起嘴唇,“感谢该死的老天。”
            “不用谢。”
            亚瑟重重地坐在身边的椅子上,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如果跑去车站的话,他们也许还能赶上回家的公交。亚瑟考虑着这个想法,开始打算放弃在今年运行辩论俱乐部的计划。去年有过,然而成员很少并且多数是高年级学生。但即便是那时也没有人像亚瑟那样享受这一活动。
            在讲台上演讲,享有台下人完全的集中的注意,对亚瑟来说有种独特的魔力。那是他在运动中体会不到的兴奋,他在其他地方找寻不到那样的听众。当他在讲台上发言,他的话是重要的,不管话题有多微不足道。
            但首先如果没有足够的人组成正反方,这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你可以把参加辩论赛的梦想丢进垃圾堆了,只有三个人的队伍是没有前途的。亚瑟想。
            “好吧。”亚瑟叹了口气站起身。“不知道你俩打算怎么办,但我要回家了。可以跟我一起——我是说阿尔弗雷德。法国佬可以留下过夜看看有没有新人来。”琴声再次中断,弗朗西斯起身时钢琴凳脚和地面摩擦一下,发出的尖锐的声音。“等等,别丢下我!”
            “不,弗朗西斯……我想你这一次可以派上用场。”亚瑟捡起他的书包,甩到肩膀上。“走吧,阿尔弗雷德。”
            “拜拜,弗朗……”阿尔弗雷德经过弗朗西斯时揉了揉他的头发。
            亚瑟抓住门把手,想着一回到家就要倒头好好睡个大觉。他拉开门,期待着他柔软舒适的枕头,期待着睡着时一无所知没有烦恼的幸福——
            他停住了,一个学生正站在门口,亚瑟认出他是那个跟自己住同一街区的被霸凌过的孩子,只是现在红肿已经消退成青紫。
            “抱歉迟到了。”学生走进来,把他的书放在一张桌上。“我找不到这间教室……这是辩论俱乐部会议,对吗?”学生看向亚瑟。他看起来很严肃,而且真的对辩论有兴趣。亚瑟扔下他的书包:“是的!是的,这是辩论俱乐部会议!请坐!”亚瑟瞥了眼阿尔弗雷德和弗朗西斯,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得沮丧,也没说什么,招了招手让他们坐下。
            “回家的公车都开走了,兄弟……”阿尔弗雷德小声抱怨着,塌进座位里。但亚瑟几乎没听见,几乎没分神想这事——因为凑齐四个人了。四个人可以组成一个团队,四个人可以尝试进入州级辩论赛。
            感谢该死的太阳和它底下的一切东西,我有辩论队了,我有辩论队了——
            “你叫什么名字?”亚瑟问新来的孩子,清了清他的嗓子并试图控制住嘴边止不住要露出的笑意。
            我拥有辩论队啦,亚瑟想着
            “王耀,”学生说,一边环视教室一边坐下。“这真是我们要进行辩论的地方吗?”
            “这只是暂时的。”亚瑟不屑地挥了挥手。“总之,耀,我叫亚瑟。那位是阿尔弗雷德——”
            王耀点了点头,看向阿尔。“我知道,我们见过。”
            “我依然没法相信你是十一年级的,老兄。”阿尔弗雷德说。
            “你是十一年级的?”亚瑟略惊奇地问。
            王耀皱了皱眉,“为什么把这说得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因为——”阿尔弗雷德又要开始了,亚瑟及时打断了他。
            “没……没什么原因,耀,别在意。”亚瑟关上门。“我还应该向你也介绍一下,呃……”
            弗朗西斯的手指在琴键上起舞,一段旋律流出,像一个别出心裁的自我介绍。“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很高兴认识你,耀。”弗朗西斯微笑着说。
            “你可以叫他法国佬,耀,”亚瑟说,“他不介意。”
            “别听他瞎说,我的朋友,他总是嫉妒我,嫉妒我漂亮的头发……”
            王耀扫了眼亚瑟和阿尔弗雷德,“我以为这是个辩论俱乐部。”
            “是的!”亚瑟说。(该死的法国佬总把事情搞砸。)“确实是!我们马上就开始。耀,不是每次会议都会这样,我保证。今天只是自我介绍和一些基础知识!我……我现在就开始。”
            亚瑟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根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字。“首先我将简单列出辩论队里每个成员的职责……”
            亚瑟讲着讲着,十分钟过去了,然而他丝毫没意识到。他已经说完了基础部分,解释了大家的角色以及每次会议都会干些什么。结束时,弗朗西斯还在弹钢琴,阿尔弗雷德则全程都在盯着门上的小窗户看——但是王耀一直很专心。这可超乎了亚瑟的预料。
            “……好了,今天剩下的最后一件事,注意”亚瑟继续,“是安排下周的辩论。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那什么……”
            阿尔弗雷德拉长声音说,他陷进椅子里,头懒洋洋地歪朝一边。
            “怎么了,阿尔弗雷德?”“有一个人好像……”阿尔弗雷德咯咯地傻笑了下,“有人好像在看我们。”
            亚瑟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看看外面,兄弟。我都数不清他经过了这个教室多少次。有点惊悚,不是么?”阿尔弗雷德笑到差点从椅子上滑脱。
            “真的?”弗朗西斯扫了眼门上的小窗,王耀也侧过身去看了看。
            “他现在不在那儿了,但我打赌他肯定就在附近,”阿尔弗雷德说,“好吧,不信的话,花一分钟看着门,好吗?很快就会出现的。”
            亚瑟叹了口气看向门,还不到半分钟,一个浅发色的学生就经过了门口,发现屋里人都在看他时加快了步速,一眨眼功夫他就不见了。
            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爆笑出声。
            “他好像……他甚至不……”阿尔弗雷德笑得捂着他的肚子跌到地上,椅子都带翻了。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就那么走过去,我都看不清他!我的老天,兄弟……”
            “安静,阿尔弗雷德。”亚瑟斥道,走向门口。“你会吓跑他的。”
            “啥——你要把他带进来?”阿尔弗雷德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
            “多一个成员总不会有害处。”亚瑟打开门,走进安静的走廊,外面空荡荡的。
            “有人在吗?”亚瑟边喊出声边关上身后的门。走廊角落里闪过一个影子。
            当亚瑟走向走廊尽头时,他唯一在想的就是:多来个人我就可以把弗朗西斯踢掉了。


            IP属地:广东15楼2020-12-01 06:13
            回复
              王耀看着门上的小窗,很快,那个幽灵就会再次出现——伊万会再次出现在窗口,他的麻烦就要开始了。一个苍白的陌生人放下他自己的事来跟踪你,这能有什么好事?王耀抱着手往后靠在椅背上。在奥德布鲁克的头几天他已经惹够麻烦了,他不希望自己还需要时时刻刻留意身后。
              “伙计们,我觉得我们失去亚瑟了,”
              阿尔弗雷德打破了沉默。弗朗西斯则继续他的演奏,一段忧郁的旋律从钢琴里流出。阿尔弗雷德顺势开始了他的表演。
              “安息吧,亚瑟,”阿尔弗雷德一边说着,一边沉痛地低下头。“你是一个伟大的,呃……辩手,或者别的什么。”
              弗朗西斯憋住笑,王耀微微皱起眉。
              “什么?”王耀问。
              “开个玩笑,兄弟,放松点。”阿尔弗雷德笑着。
              “呃……我看出来了,”王耀说,“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派一个人去看看亚瑟吗?”
              阿尔弗雷德吸了口气,似乎是想给个聪明风趣的答复,他停顿了一会后呼出气来。“……我想是的。”阿尔弗雷德站起身,舒展他的手臂,掰了掰手指。“祝我好运,伙计们,我可能回不来了。”
              王耀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抿起唇,他看着阿尔弗雷德走向门口。外面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蜂蜜,一想到自己要在黑暗中走回家,王耀就感觉胃部一阵发紧。也许最好现在就离开,毕竟每个人都干他们自己的事去了。这个会开得就像一个笑话,王耀确信他们不会想念自己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却看见门忽然打开,差点撞到阿尔弗雷德脸上。
              “我们有新成员了,伙计们!”亚瑟走进来,伊万跟在他后头。王耀只好坐回去,只要亚瑟在这间教室里,他就不可能轻易离开。
              “你下次开门能不能看着点?”阿尔弗雷德揉揉他的前额,跟真的被打到了似的。亚瑟无所谓地摆摆手。
              “大家,这位是……呃……”亚瑟看向伊万,“你叫什么名字?”
              “伊万”
              新成员的目光与王耀交汇,唇上浮现一个腼腆的笑容,而王耀并不确定该怎样回应,回以微笑吗?
              哎呀,我做了什么?我就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他就……
              王耀礼貌地朝他微笑,克制着——谁知道要是过头了这家伙会不会又有什么其他想法。表示友好就够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好的,伊万,这是我们的辩论俱乐部,就像我刚跟你说的。”亚瑟说,“我叫亚瑟,那位是阿尔弗雷德——”
              “你叫什么名字?”伊万依然看着王耀,轻声问道。
              王耀眨了眨眼,“王耀。”他感觉自己声音嘶哑,颈后熟悉的刺痒感又回来了,好像汗液又要从毛囊中渗出。
              伊万的笑容明亮了几分,他看起来没那么拘束了,“耀?”
              王耀点头,“是的。”
              亚瑟清了清嗓子。“呃,是的,伊万,那位是王耀,他也是新来的。哦对了,我忘记向你介绍钢琴那边的拖把头了,你想怎么叫他都行,真的。”
              “亚瑟!”弗朗西斯狠敲琴键以示抗议,“不要拿我的头发开你那拙劣的玩笑!”他看向伊万,“我叫弗朗西斯,顺便,替那位失礼的眉毛先生向您道歉。”
              “你这个奶酪桶!”
              “哦”弗朗西斯轻笑,“烤饼里夹的馅也能开口说话了?”
              “你再说一次试试?”亚瑟一把推开挡道的椅子。
              “我说——”
              “伙计们!”阿尔弗雷德插进亚瑟和弗朗西斯中间,“伙计们,伙计们……冷静,冷静好吗?”
              “哦,你真想搅合进来吗?”亚瑟说,“这次你的爆米花哪儿去了,阿尔弗雷德?今天不打算吃瓜看戏了?”
              “好吧,这就没必要了——”
              在嘈杂的吵闹声中王耀身边的椅子移动了下,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王耀转过头,发现伊万坐到了他身边。
              “看他们吵架挺有趣的,对吧?”伊万轻声笑道。
              王耀回以一个与之前一致的塑料微笑,但伊万似乎依然很受用,他唇上挂着一个羞涩的笑容。
              “我觉得我们跟这仨在一起什么也做不成。”
              “Da—我是说,是—是的,抱歉。”伊万伸手抓住围巾下摆,“我有的时候一紧张就会蹦出俄语,这真是个坏习惯。”
              “哦……没关系,”王耀说,话音刚落便被某人跌倒的声音吓了一跳,“我以前也常常这样,我是说,我也会不小心蹦出汉语,主要是在我生气的时候。”
              伊万点了点头,似乎不再能直视王耀的眼睛。他的目光流连在王耀的脸上,集中在他脸颊上的淤青。王耀感觉伊万的目光,从脖颈升上来一股暖意。
              “先生们。”
              王耀转身,发现亚瑟站在一片东倒西歪的椅子中间喘着气,阿尔弗雷德像制服一只狂犬一样抓着他的后领,弗朗西斯坐在钢琴凳上得意地笑着。
              “先生们,我觉得我们应该……赶快结束这次会议,”亚瑟边说边试图拨开阿尔弗雷德的手。“放手,阿尔弗雷德,我不会……不会想着去掐谁脖子的。”
              “那样一点都不酷,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亚瑟从领子上扯下阿尔弗雷德的手。“我们现在都坐下,好吗?”
              阿尔弗雷德扶起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依然看着亚瑟。
              亚瑟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本来应该讨论下周的辩论题目,但是,呃……由于时间不够了,我直接挑一个。来点简单的,行吗?「我们学校是否应该有统一校服」怎么样?就这个吧。我想……我想今天就到这里吧。”亚瑟揉着他的前额。“大家下周再见。”
              亚瑟捡起他的书包离开,教室门在他身后狠狠关上,这下叹气的是阿尔弗雷德了。
              “你知道他不是真的要让我窒息。”弗朗西斯说。
              “不是,我知道,兄弟。”阿尔弗雷德噗嗤地笑出声,“我知道,你俩喜欢打架,互相仇恨互相伤害什么的,我只是——”阿尔弗雷德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兄弟,大家今天都累了吧,我想。”
              弗朗西斯轻哼表示同意,王耀看着他俩。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王耀问道。
              “我想是的,”阿尔弗雷德说,他看向王耀和伊万,“替亚瑟给你们道个歉,伙计们,他总是草草收场……”
              亚瑟敲了敲门上的小窗,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阿尔弗雷德!”
              “好吧,我得走了。”阿尔弗雷德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很高兴,呃,认识你们。”阿尔弗雷德边说边后退,过程中差点被椅子绊倒。他打开门,几乎是把自己丢了出去。“亚瑟!等等我!”
              门又关上了。弗朗西斯起身开始收拾东西,王耀也一样,边整理着他的书边想今后或许得准备个背包。他没多想便准备离开教室,却在最后一刻想起要不要跟伊万道声再见。
              不要这样。
              王耀背靠着门,把门搡开。
              再看他一眼你就是在自找麻烦。
              王耀抿起唇,转头看向伊万。他不能这么无礼,不能对那样一张脸无礼,那张脸上始终挂着没有理由的单纯微笑。在看到那笑容的一刻,王耀丝毫不再关心任何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
              “明天见,”王耀说,“或者只是……再见。”
              伊万轻笑,声音比王耀预想的更加甜软,“Dasvedanya,耀。”
              王耀点点头,迅速离开门口,让门自己关上。他颈后又有了那种热辣感。那片皮肤在发痒,王耀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都不。


              IP属地:广东16楼2020-12-01 06:18
              回复
                ——————————————————————————
                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王耀看起来很单薄,个子小小的,至少在伊万的位置看是这样——他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避免自己的脚步声惊扰到王耀,又足够近以保证一直能看见他。
                伊万仿佛卡在了这个距离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若要回家,早就该在某个岔路口转向,若要追上王耀跟他搭讪,也早就错过了合适的时机。不,这会儿伊万正在做一件他绝不该做的事——跟踪一个不熟的人回家。
                王耀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跟着他,但他也可能发现了,于是才用他急躁的步伐掩盖内心的慌乱。他衬衫后领泛起一片淡淡的汗渍,束起的头发有些松了,因为他每次过马路前都要转头谨慎看路,连带着马尾也摇晃起来。
                伊万发觉自己怎么也看不够这样的王耀。
                不知怎地,这让伊万联想起一只背着有自己两倍大体积的东西在烈日下跋涉的小蚂蚁。就算你阻碍了它前进的道路,它依然能绕过障碍继续前行。就算你举起一只放大镜聚拢阳光对准它,它依然坚强地前进着,依然挣扎着努力,哪怕它正被比自己大而强得多的生物折磨着。
                伊万觉得这就是他忍不住跟着王耀的原因。王耀让他想起他自己的经历,他被别人踩在脚下的过往。然而随着伊万慢慢长大,他逐渐发现,举着放大镜去看别人像曾经的自己那样痛苦地蠕动,要有趣得多。当伊万在他之前的学校里差点把一个同学掐到断气时,他就是那样想的。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伊万和那个被他狠狠扼住咽喉的人。这缄默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个人的、私密的事件。他们已经让伊万在美国的头几年像是活在地狱,他每天早上都在进行心理斗争,想着要不要再装发烧请病假。所以当伊万用力勒住那个人的脖子,勒到他眼球向外凸时,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看着某人落到最糟糕的境地,有时是一种非常有趣的体验,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伊万也期待着其中会有独特的美感。
                但那终归只是一种期望。那样的情形一点都不美,远远不是,反而是令人憎恶地丑陋。不,那个孩子的脸已经扭曲变形,却还保持着之前咆哮的神情。伊万迅速失去了兴趣,他松开手看着对方大口喘息。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招惹他,至少在他转学到奥德布鲁克前一直没有。这里的人目前还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但伊万想尝试不通过暴力来维护自己的平静和安全。
                享受人们的恐惧确实令人兴奋,但这让他陷入孤独。
                王耀转了个弯,消失在拐角后。伊万加快了他的速度,尽管他明白自己已经离家太远,在这个危险游戏中陷入太深。他转过了那个弯,发现这条路比之前的更热闹,人来车往,行人们几乎是和王耀并肩行走。
                前面有个路口,王耀放慢步子,停在路边等着车流停息。伊万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惊慌,他现在该做什么?如果他想继续藏起来不让耀发现,他就不能再向前走,但他并不想回家。
                也许这是一个信号,提醒他该放弃了,此时回头还容易。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不那么可疑地靠近耀的机会。
                伊万的脚步慢下来,一边在心里想着第二个选项一边走近王耀,很快就发现自己与耀只有一步之遥了。王耀还没发现,或许他发现了,但他只是直直地盯着车水马龙的公路。
                伊万意识到自己唇边挂着微笑,他想给耀一个惊喜。于是他将手放在了王耀肩上。
                王耀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睁大眼睛面对着伊万。于是伊万又感到一阵惊慌——他想知道王耀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但这阵恐慌很快便平息了,因为认出伊万后王耀的表情马上就柔和了起来。
                “哎呀……”王耀说,“你也走回家吗?”
                伊万点点头,话语一时间都堵在了他嗓子眼,“D-Da.”伊万抿唇,心里暗暗讨厌自己总控制不住冒出俄语单词,好像他的口音还不够让他难堪似的。
                王耀略显疲惫的目光扫向伊万还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于是伊万赶紧把手放下。
                “你住哪儿呢?”王耀问道。
                伊万犹豫了下,“维克菲尔德……?”他只能希望王耀不知道那是哪里。
                王耀皱起眉,“你说得好像你不住哪儿似的。”
                “你呢?”
                “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伊万说,他紧张地笑了一下。王耀的眉头皱的更深,神情中的不确定混杂着烦躁和疲劳。伊万不知怎地想要去缓和他的表情,他不希望自己对王耀来说只是个烦恼。
                “你……知道你家在哪儿吗?”王耀放慢语调问道,这时伊万意识到他把王耀的担忧误解成了烦躁。他同时也意识到王耀不知为何竟认为自己迷路了。
                伊万忍不住又笑出声,这次的笑声听起来很陌生,他从没这样笑过——奇怪的不稳定的咯咯傻笑,而且无缘无故,不知从何而起。他对自己难以控制这样的笑感到很不自在,只能抿住唇试图不让自己再笑出来。
                “我,呃……我知道在哪儿,”伊万说,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得假装这条路是他正常的回家路线。他酝酿出了一个谎言,也许说出来的时候显得过于笨拙和急切:“但是,呃……我好像总是在这附近迷路,这些商店和道路看起来都太像了。”
                旁边的路人开始穿过马路,王耀的目光柔和下来,眸子里依然饱含担忧和困惑——这样的神情又让伊万有了种成就感。他喜欢看到王耀各种各样的目光和神色。伊万想知道他能发掘出多少,想知道他是否能看到王耀最美好的样子,最糟糕的样子,最脆弱的样子。
                汽车鸣喇叭的声音使王耀分了神,他的目光落回路上,美好而短暂的时光结束了。王耀开始穿过马路,路上现在已经没有行人,只有等待行人通过的汽车。但伊万依然留在他的位置上,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再继续走到离家更远的地方。
                王耀停下并转身看他,被两辆车的鸣笛声吓了一跳。
                “你不过来吗?”王耀在刺耳的鸣笛声中大声喊道。
                伊万张嘴想回答,却发现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答复。说是,他就得继续沿着跟回家相反的方向走,然后在跟王耀分别时解释他为什么要回头。说不,那他和王耀共处的时间就结束了。伊万在这两者间纠结犹豫着。
                王耀的黑眼睛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观察着,他与伊万对视了片刻。这静默的注视很快便中止了,王耀快步走回人行道,汽车在他身旁呼啸而过。
                “你住的街区叫什么来着?”王耀问道。
                伊万眨眨眼,不确定王耀想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想像帮助走丢的孩子似的把自己带回家吗?想到这里,伊万压制住快要浮现的微笑。
                “维克菲尔德。”伊万说。
                “好吧,我们问下路人,也许有知道方向的。”王耀边说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快来吧。”
                “啊,等等!”伊万喊道,他害怕看到路人对那个地名可能会产生的反应。往轻了说,那地方一片混乱。那是奥德布鲁克最破败肮脏的部分之一,伊万的家庭一直想离开但从未能如愿。其实伊万并不特别在意这点,但他不希望王耀知道后对他印象更糟糕。
                “什么?”王耀转过身来看向伊万。
                “你不需要这样帮我,我知道该怎么回去。”伊万说,他看出了王耀眼神中的不相信。“真的!”
                “你确定?”
                伊万点了点头,轻哼一声表示肯定。“Da. 我是说——是—是的。”
                “那你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呃,”伊万吞咽了下,环顾周围然后随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所以你要往回学校的方向走?”
                伊万又慌了,他刚刚做了什么?指向了来时的路?
                “我可能走着走着忘记路了。”伊万说。
                王耀叹了口气,同时微微瑟缩了下,以一个微小并且几乎不连贯的动作轻轻压住他身侧某处。伊万皱起眉头,想知道王耀是不是在那里也受伤了。
                “这么跟你说吧,”王耀说,“现在是周一下午,已经很晚了,我没有心情玩游戏。你到底知不知道回家的路?”
                “我一个人可以的。”伊万说着,将胸前的书抱得更紧。他答非所问了,但这似乎是唯一一个不会让他陷入更复杂的谎言陷阱的回复。
                “你确定?”
                “我确定”伊万点头,“我们明天见。”
                他匆匆走过王耀身边,为自己说的傻话感到尴尬。“我撒了那样的谎,他不会愿意做我的朋友的,”伊万想着,他不再紧张,却有种失落感。
                然而这体现出来的事实是,伊万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至少伊万能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得出这个结论。他似乎总是做错事,总是诚恳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因此被推开。
                如果伊万告诉了王耀事实,他确定王耀会很不安,而不是替他担忧,那种不自在会从耀的眼神里透露出来。显而易见,伊万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似乎只有撒个善意的谎言,包装他的真实目的和感受,才能让他自己显得更容易接近。
                当伊万回到他居住的街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气温也已转凉。伊万走在到处是裂纹的人行道上,他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抛下这层温柔的面具,让王耀看到更真实的自己,他会如何反应。
                伊万开始萌生试探他的念头,他想象着自己能诱导王耀做出的各种表情,让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
                也许,伊万想,也许王耀会坚持和他玩完这场游戏。就像烈日下踽踽独行的那只小蚂蚁,王耀承受得住这一点压力,承受得住这一束聚焦的阳光。伊万怀着希望考虑着这种可能性——或许有人能接受这样棱角分明不可接近的自己。
                伊万已经迫不及待想试探出王耀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IP属地:广东17楼2020-12-01 07:06
                收起回复
                  原文地址:https://www.fanfiction.net/s/12371105/3/Rules-and-Narrow-Margins


                  IP属地:广东22楼2020-12-07 02:19
                  回复
                    “我可真为他感到悲哀。”
                    王耀把他盘中的食物处理完,抬起头来,“为谁感到悲哀?”
                    任勇洙有些轻蔑地说道,他的嘴里还塞满了食物。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耀。”
                    “不,我不知道。”
                    “你看门的那边,伙计。”任勇洙越过王耀,朝着他的背后扬了扬下巴。“他可是独占了那一整个桌子呢。”
                    王耀撅起嘴唇,看向身后,然后戳起一根薯条。
                    “他看上去好惨。”任勇洙说着。
                    王耀又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几根薯条,他们的邻桌上发出一阵爆笑。
                    “而且,你们知道吗,自助餐厅里到处都是人,”任勇洙眉飞色舞,他接着说道,“但就是没人坐到他那儿去,你们觉得会不会是他不懂怎么讲英文啊?即使是英语和历史课上老师喊他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讲过话。我的意思是,也许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因为他是个哑巴——”
                    “他英语挺好的。”
                    “真的假的,你和他讲过话了?”
                    王耀耸了耸肩,把薯条放进嘴里咀嚼。
                    “那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王耀拿他的叉子撕了一小块鸡肉,他没有再理会任勇洙。如果他一段时间不理任勇洙,他就会自己去找其他人。不管如何,这是王耀所希望的。他想尽快用食物填满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在这里可不能对食物有太多的挑剔和抱怨——他实在是太饿了。讲真,即使他能表现得更好些,他也不愿意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濠镜,你觉得呢?”
                    王耀迅速抬头看了一眼。任勇洙用肩膀拱了拱王濠镜,几乎快把书从他的手中撞掉。
                    “你是说那个新来的学生?”王濠镜回答道,他推了下眼镜很有耐心地看向任勇洙。他从不厌倦于任勇洙的问题,也从不生气,总是显得很游刃有余。王耀想知道濠镜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这样,伙计。”任勇洙拍了拍王濠镜的肩,“这种事还得让专业的来。”
                    “专业?”
                    “你懂我的意思吧,你不是读过那些什么,通灵啦,灵魂啊之类的东西嘛。”
                    王濠镜眨了眨眼睛,表情依然平静似水。“你的意思是说心理学。”
                    “对对对,差不多吧。”
                    “其实它们不一样。”王濠镜笑了,他像是安慰一个摔倒的孩子,笑容里甚至带着点慈祥。“我觉得你可能把这二者给弄混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怎样都好”任勇洙叹了口气,“所以,心理学专家,你怎么看我们新来的同学,你从他身上发现了啥?”
                    濠镜的目光先落在了王耀身上,然后他定睛看了看伊万,“如果不和他交流一下的话,我也读不到多少讯息。”
                    “你难道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吗?”
                    王濠镜把目光转回勇洙身上,“看不出来……你看,那是通灵者才会做的事情。”
                    王耀忍住笑意,努力不让自己被食物噎住。任勇洙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王濠镜。
                    “那你总得告诉我点东西吧,濠镜。”
                    王濠镜耸了耸肩,叹了口气,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在看书上。
                    “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那么一言不发,他可能患有性格障碍。或者……也许他只是在适应新的环境,就像其他的正常人一样。”
                    “哦不,我可不这么想”任勇洙说,“你见过他那样让人害怕的家伙吗?”
                    王濠镜应着,“也许只是我们在排斥他。”
                    他瞥了王耀一眼,“那你觉得他怎么样?你已经和他说过话了,不是吗?”
                    王耀用餐的手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不决道,“……我觉得他挺好的。”
                    此乃谎言。
                    那家伙总是无缘无故地对王耀微笑。跟着他去辩论社团,甚至试图跟着他回家,尽管王耀从来没有喊过伊万和他随行。这一切也许明显到令人痛苦,那天回家路上,王耀能看到人行道上投射过来的伊万的影子,能看出伊万追上他时的慌乱。他确实害羞,但这也让王耀感到不安。
                    王耀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应该同情他,还是害怕他。
                    任勇洙失望地把头垂到桌子上,“真不敢相信我仅剩两年的灿烂的学院生活居然要和你俩一起度过。”
                    “灿烂?”王耀有些讥讽地笑了。
                    “你总能交到新朋友的,任勇洙”王濠镜说道,“我相信你的吸引力可以赢得任何人的好感。”
                    任勇洙瞥了王濠镜一眼,他用衬衫袖子蒙住嘴唇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在挖苦我,我怎么总是是无法反驳你呢? "
                    “我没在挖苦你。”
                    “你又来了,这是你的心理诡计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王濠镜什么也没说,继续读他的书。王耀则继续吃他的午餐,餐桌上的气氛慢慢轻松了起来。虽然食堂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和玩笑话,但王耀不知为何,他确信伊万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王耀把盘中的食物推来推去,他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地想转过身去,看看伊万有没有在看,有没有在听。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以此宽慰自己,这样他就不必为伊万感到愧疚或抱歉。也许伊万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也许伊万就是那样的——一个习惯孤独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为什么要对他报以同情呢?
                    王耀从盘子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转过去看他,为了不让自己的动作太过刻意,他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快速把头转回来,像是在看身后的挂钟确认时间。
                    然后他的头就撞到了托盘上。
                    “Извини——啊,我的意思是,对不起,”伊万说着,把托盘举得离自己近了一些。“我很抱歉。”
                    “没事,我没关系——”
                    “我打到你的头了吗?”
                    “不……我没事”
                    “我不是故意的。”
                    “我很好。”
                    “真的非常抱歉——”
                    “我说了,我没事。”王耀说道。他的喉咙里缓慢地泛上一股暖意。
                    伊万的眼睛在他们的视线中颤抖着,他瞳孔放大,眼里透出一种窘迫的恐惧。昨天王耀准备向路人询问如何去维克斯菲尔德时,伊万的脸上就有类似的表情。那双眼睛虽然可怜,但它也是如此让人着迷。
                    伊万的手紧握着托盘,“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王耀犹豫了一下,张嘴正准备回答他,任勇洙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不行,抱歉,这儿坐满人了。”
                    王耀皱起眉头,他转向任勇洙,“可我的旁边就有个空位。”
                    “是啊,但林不是坐在那里吗,对吧?”任勇洙说,他的身子向前探去,推了推王濠镜。
                    “哦,”王濠镜从书中抬起头来,“是的,林等会儿就会从厕所回来。”
                    “林是谁?”王耀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任勇洙叹了口气。
                    “我…我,抱歉。”伊万说着,后退了几步。“我只是——算了,对不起。”
                    伊万逃似的离开了那里,霎时食堂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王耀转过头瞪着任勇洙。
                    “嘿,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想委婉些。”
                    “所以你就这么捉弄他?”王耀厉声说道。
                    “总比直接告诉他不能和咱们一起坐好,不是吗。”
                    “所以他为什么不能?”
                    任勇洙翻了个白眼,拿胳膊肘捅了捅王濠镜。“解释一下?”
                    王濠镜叹了口气,隔着桌子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不太清楚你上一所学校的情况,但在这里,两种不同的人混在一起……嗯。会惹人怀疑的。如果你请求去别桌坐,你觉得他们会接受你吗?”
                    王耀有些讥讽地笑道,“不会,但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有什么不一样。”任勇洙说,他朝着其他桌子点点头。“他或许不是那些家伙中的一员,但他也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他在这儿很显眼”
                    “然后呢?”
                    “然后?”任勇洙皱起了眉头,“他会使我们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如果一个俄国佬和我们这样的一群人坐在一起,你猜他们会怎么议论我们?”
                    “没有人会关心我们怎么做,”王耀道,“我们做了什么在他们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宁愿保持现状,耀。”王濠镜说。
                    王耀盯着两人,他们背对着桌子低声说着,似乎有人会无意中在餐厅听到他们说话,好像他们会因为说出的话而挨打一样,如同老鼠一样恐惧着。
                    (别反抗他们,懂吗?)
                    他们就是这样度过在这儿的时光的吗?一旦探知到有牵扯自己的风险时,就缩起头颅,保持沉默?王耀想摆脱他们的懦弱,他脑中似乎盘旋着一种反抗心理,好像随时会爆发一样。这绝不会成为他在这里的生活方式。他拿起托盘站了起来。
                    “那我不如让你们觉得自在些,如何?”
                    王耀站起来转身离开,走向了伊万的桌子。任勇洙的反对声淹没在食堂里的声音里,王耀的心又开始狂跳。他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这儿来了,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声音。当他走到伊万的桌子旁时,他的后颈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液。他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有什么问题吗?”伊万问,眼睛瞪大了些。
                    王耀清了清嗓子,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他已经选择来到这了。王耀把托盘放在桌上,但这比他想的要大力地多,托盘上的牛奶纸盒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你介意我坐这儿吗?”王耀有些沙哑地问道。
                    伊万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Да,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当然可以。”
                    王耀咽了口唾沫,他的喉咙有有些干涩。双手有些慌乱地把牛奶盒放回盘子上,然后坐了下来,他摆弄着叉子,把脚移到桌子底下,心里琢磨着这么一折腾后自己还饿不饿。他的手一滑,叉子掉落在地上。
                    伊万停顿了一下,“那你……你想用我的叉子吗?我没有用过它——”
                    “不,这样就好,”王耀说,他的眼睛盯着被撕碎的午餐残渣,“反正我也不怎么饿。”
                    “这样。”
                    王耀微微颔首,挪动着他的托盘。他抬头看了伊万一眼。“别当真。我是说,刚刚的事情。勇洙还是和往常一样……无礼,濠镜也是。”
                    “林呢?”
                    王耀犹豫了一下,伊万笑了。
                    “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我在之前的学校也不怎么受欢迎。”伊万说,他有些羞涩的笑容还挂在他的唇上。“只不过那时他们做的事情比用隐形人填满空位恶劣得多。”
                    “我很抱歉。”
                    伊万摇摇头,“不,你不需要道歉。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但我还是会继续生活下去。”
                    他随后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得有些勉强。他的目光停留在王耀身上,然后又有些颤抖地落回桌子。“其实你没必要和我坐一块儿,你的朋友们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吗?”
                    王耀耸耸肩,“怎么都这么认为,这学年才过去了几天?我才刚刚认识他们。”
                    “你也才刚刚认识我。”
                    王耀不置可否,他点了点头。
                    “没错,但我觉得……”伊万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王耀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紧握着手掌。他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下自助餐厅,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到他这儿。他心里有点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再次证明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他几乎不认识伊万,几乎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尽管如此,他已经在这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参与的战争中选择了其中一方。
                    王耀回头看向桌子,发现伊万正盯着他。王耀的目光和他交织在一起,他也没有把目光移开,双唇弯成一个微笑。
                    “觉得什么?”王耀问。
                    “我觉得我们会相处的很不错,耀。”
                    王耀捏了捏眉心,“为什么这么说?”
                    伊万耸耸肩,笑了起来,“我的直觉。”
                    王耀的手藏在桌下,握更紧了,他手心冒着冷汗。
                    你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王耀。他在心里对着自己说。不知怎么的,伊万的声音似乎扭曲变成了某种吟唱。王耀觉得这不太对,他觉得无比拘束。
                    铃声响了,午饭时间结束了。但对王耀来说,这比他在这儿遇到的其他事情相比,都更像是一个奇怪的开始。


                    IP属地:广东23楼2020-12-07 02:22
                    收起回复
                      亚瑟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远处轰鸣着,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似乎是朝着亚瑟靠近,亚瑟皱起了眉头。他朝学校大楼的拐角处望去,却发现一辆鲜红色的汽车向他开来。亚瑟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当汽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时,他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了地上。
                      轮胎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红色的汽车停了下来。亚瑟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
                      “阿尔弗雷德,你这个该死的**!”
                      亚瑟喊道,他看见阿尔弗雷德坐在那辆敞篷汽车的驾驶座上,带着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他的笑沐浴在阳光底下,看起来纯粹又自信。
                      “你觉得怎么样?雪佛兰Bel-Air…”阿尔弗雷德说着,做了一个没必要的滑翔动作。“我昨天刚得到的。”
                      亚瑟喘着气,“我猜这就是你为什么今天早上没在车里。他注视着那辆汽车闪亮的外壳,似乎在尽可能地在人前大声炫耀它的艳俗和华而不实。“你父亲送给你迟到的生日礼物?”
                      “差不多,”阿尔耸了耸肩。“为了它我还是有努力工作的。”
                      “你父亲给你出钱让你帮他修草皮吗?”
                      听到亚瑟的揶揄,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随后他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才不会帮他修草坪,我帮我爸做了一些文书的工作。比较像是当了他几周的秘书。”
                      “你只是帮他打扫办公室吧?”
                      阿尔忍住了笑意,“你怎么知道的?”
                      “这叫直觉,”亚瑟回答道,他声音里透着点冷嘲热讽,不过阿尔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就是你拉着我逃课的原因?炫耀你新的座驾?”
                      “她叫Poppy,老兄。”
                      “Poppy老兄?”
                      “不,Poppy(罂粟)”
                      “Poppy”亚瑟应着,阿尔弗雷德点点头。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笑话?”亚瑟说,“你管你的车子叫罂粟花?”
                      “我挺喜欢这名字的好吗?”阿尔回到他的驾驶座上。他俯下身,打开了副驾座位的门。“上车吧。”
                      “坐进这辆罂粟?”
                      阿尔弗雷德瞪了亚瑟一眼。“你知道,我没必要非得载你一程。”
                      亚瑟的唇角闪过一丝笑意。能扳回一局气到阿尔弗雷德的感觉真棒。“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等着亚瑟上车。只是亚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快过来,老兄。”阿尔催促地抱怨道。
                      “好吧,好吧……”亚瑟装出不情愿的样子,钻进副驾,把书包扔到脚边。“我们要去哪里?”
                      “随便什么地方,我只是想开着它到处转转。”阿尔弗雷德转动点火钥匙,引擎轰鸣着启动,发出巨大的声音。
                      “呃。”
                      “别发出这种声音嘛!这一定会很酷的。”
                      “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阿尔弗雷德向后倒车,张扬的鲜红的汽车突然转向,快速驶出了学校的停车场,在身后扬起了一大片灰尘。
                      他们开车穿过周围的街区,阿尔弗雷德文明地像个刚上路的新手,他们的车穿过居民区和交叉路口,甚至 并不会遭到附近居民的诅咒或者交警的拦截。但是当房屋渐渐变得稀疏,道路也越来越安静,阿尔弗雷德踩在踏板上的脚就放得越来越重,速度逐渐开始失控。亚瑟整个身体开始绷紧了,他在座位上慌忙摸索着,找着安全带。阿尔弗雷德笑了。
                      “安全带这玩意会让你损失一半乐趣的。”阿尔弗雷德对着亚瑟的耳朵喊着。亚瑟终于找到了安全带,慌忙扣上。
                      “我系着总比当场去世要好。”
                      “你说什么?”
                      “我说,系着总比——”
                      汽车突然刹车。亚瑟由于惯性向前一倾,系着安全带没能阻止他的头撞到仪表盘上。
                      “**……”亚瑟咒骂着,从仪表盘上撑起来。阿尔捅了捅他的胳膊。亚瑟挥开了他的手。
                      “阿尔弗雷德!我都快被撞得失去意识了。你真是给了我一个说脏话的绝佳理由。你别总是装着一副你被伤到的样子——”亚瑟抬起头。
                      汽车径直停在了一条空旷的路上,两旁是黄澄澄的白杨树。虽然这条路本身并不是十分平坦,但却像跑道一样又直又长。在它的尽头,是悬崖的边缘。这附近没有其他障碍物,甚至没有限速标志。亚瑟倒吸一口气。
                      “别告诉我你要——”
                      “我正想这么干。”
                      “不,阿尔。”
                      “没错,亚瑟。”
                      “这就是你硬要把我拉上的理由吗?”亚瑟从座位上弹起来。“这样你就可以在你坠毁汽车的爆炸里把我也顺便一起带走?”
                      “哇哦,兄弟,别这么夸张。”
                      “如果你执意像个疯子一样开车,我是不会继续陪你送死的。”亚瑟说着,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阿尔弗雷德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不不不不,亚瑟,回来,伙计……”阿尔弗雷德呜咽着,一边拉着亚瑟的袖子,“我把你带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谋杀你!”
                      阿尔说到这,他突然发出一阵轻笑。但是他噘起嘴唇忍住了。“我只是想道歉。”
                      “为了什么?”亚瑟甩开了阿尔弗雷德的手下了车,“为了第一次的辩论会议?”
                      “是的伙计,我觉得我做的有些过了。”
                      “所以你打算用自杀表达你的歉意?”亚瑟听完皱起眉头,“那听起来挺不错的,去吧。”他向后退了一步,“你最好把你那辆可笑的跑车一起弄下去。”
                      “你怎么总是这么冷酷无情?”阿尔弗雷德把头靠在方向盘上。
                      亚瑟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其实并没有——”
                      “Poppy是一辆很棒的车,伙计”
                      亚瑟咬紧牙关。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阿尔弗雷德,我不知道坐在车里炫耀对我有什么安慰作用。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你做的这些只会适得其反。”
                      阿尔弗雷德从方向盘上抬起头,一脸郁闷的表情。他弯下腰,打开了副驾驶座位上的车门。“只是,坐进来而已,成吗?”
                      亚瑟怀疑地看着他。
                      “我不会做傻事,我保证。”阿尔弗雷德说。“我只想对你说句话。只是……不能在学校里。那里的人太爱管闲事了。”
                      “你是觉得在那里会伤害到你的自尊心吗?”亚瑟说,只是阿尔弗雷德皱紧眉头的时候,他有些后悔了。亚瑟深吸了一口气,回到了车里,他僵硬地坐了下来。“行吧,继续,然后呢。”
                      阿尔弗雷德笑了,“嗯,其实,我只是想对你说声抱歉。我没有认真对待你的辩论。还总是用我那些外星人的东西来打扰你。”
                      亚瑟犹豫着要回复什么,他听了这话有一丝内疚的感觉。其实他也没有认真对待阿尔弗雷德的事。
                      “也许我看到的就是你说的。我的眼睛在适应太阳光,或者别的什么。或者,那也可能是一架战机。就像一些军方正在测试的新技术一样,也许政府还没有告诉群众他们计划在小城镇和城市中测试新技术之类的——”阿尔弗雷德停顿了一下,他的嘴角挂着有些腼腆的微笑。“呃,但无论如何。我以后尽量不……不那样做……”
                      亚瑟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阿尔弗雷德也不会去做他承诺过的事情,“行。”
                      “那么好吧。”阿尔佛雷德说。“现在话已经说完了,我们可以开始娱乐时间了。”
                      “什么?”亚瑟皱起了眉头。“不,阿尔弗雷德——”
                      “这条路等着我呢,伙计……”阿尔弗雷德说,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地嘶哑,他轻声地说着,“看看它,多么干净笔直呀。Poppy(罂粟)已经等不及了。”
                      “我居然还以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阿尔弗雷德笑了,打开了点火开关。“你准备好烧胎了吗?”
                      “不!”
                      阿尔弗雷德把发动机提到最高档,让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摩擦声。亚瑟摸索着想打开车门,准备在阿尔弗雷德加速冲向地狱之前跳出去——结果阿尔弗雷德松开了刹车,车被推动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亚瑟绝对尖叫了,他敢肯定。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和咆哮声太大了,敞篷的汽车让迎面而来的风吹过他的脸,猛烈得足以刺痛双颊。他抓紧了门把手,手指都用力地变白,他看着树木从他身边掠过,变成了一团绿色和金色的模糊。阿尔弗雷德就在他旁边笑着,汽车飞快地向悬崖疾驰。
                      “阿尔弗雷德,你这个该死的**——”亚瑟大喊着,他闭上眼睛,蜷缩在座位上。然后汽车突然一个急转,漂移着,惯性把亚瑟撞向了车的一侧,就像一个玩偶。隐隐还能闻到微弱的橡胶燃烧的气味,发动机的嗡嗡声减弱了不少。亚瑟试探地睁开眼睛。
                      车子转了个弯,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缓缓驶了回去,阿尔把车速减慢了,他咧嘴一笑,胸口微微起伏,把车停到一边。阿尔踩下刹车,汽车停下来时颠簸了下,亚瑟在座位上向前倾倒。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
                      “你……答应过我,不会做傻事的……”亚瑟气喘吁吁地喘着气,试图把恶心的感觉平复下去。
                      “那怎么会是蠢事呢?”阿尔弗雷德笑了。“那简直太疯狂太棒了。我要回去再开一次。”
                      亚瑟盯着阿尔弗雷德,喉咙里慢慢地发出一阵缓慢的笑声。“你可……真是,太有趣了……阿尔弗雷德。你可真……”亚瑟突然咳嗽起来。他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然后跪在地上开始呕吐。
                      他听到阿尔弗雷德的车门开了又关上,随后一个影子在他身边停住。
                      “你还好吗?”阿尔弗雷德笑着问。"飙车让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你应该告诉我的。"
                      亚瑟轻哼着,他想起阿尔弗雷德午餐时给他的甜得可笑的百吉饼。阿尔弗雷德的一切都很甜腻,直到让你感到恶心。他吐了口唾沫,想要摆脱舌苔上呕吐物的苦味。
                      “我……”亚瑟咽了口唾沫,但是他后悔了。“我想我一开始就把我的诉求说清楚了。”
                      阿尔弗雷德笑了起来。“是……嗯,抱歉?”
                      亚瑟摇了摇头。“把我带回家就好,成吗?”
                      “行,没问题。”
                      然后他们回到了文明的驾驶方式,嗯……也许比开车来的时候文明很多。阿尔弗雷德已经把他的速度慢了很多,只不过他用了一种更让人讨厌的方式,每次他稍微加速,他就会扭头盯着亚瑟看。道路现在更繁忙了,上学的孩子们在回家的路上把人行道挤得满满的。他们周围的世界已经热闹起来,但在他们之间却寂静无声。
                      阿尔弗雷德拐进亚瑟居住的街道上,刹住了车。
                      亚瑟打开车门,抓起他的书包,走到人行道上。“你明天还要坐学校的巴士吗?”
                      阿尔弗雷德嗤之以鼻,“不,现在Poppy负责我的出行了。需要我顺带捎你一程吗?”
                      “除非你在交通规则允许的速度内驾驶。”
                      “我保证!真的!我也不是总是这么做的。无论如何,我爹不会喜欢我带着交通罚款单回去不是吗。”
                      “行吧,别再惦记亚瑟柯克兰可怜的胃了。”
                      阿尔弗雷德笑了起来,笑容在他的嘴唇上绽开。亚瑟也差点抑制不住了脸上想要绽开的笑。他清了清嗓子,朝自己的家走去,一边听着雪佛兰的引擎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开走了。


                      IP属地:广东24楼2020-12-11 16:31
                      回复
                        ——————————————————————————————
                        (我能坐在这儿吗?)
                        这只是一个疑问句,一段话,一种礼节——但就在王耀说出这句话的几秒钟之后,午餐就突然成为了伊万一天中最期待的部分。他不再等待着下课铃的三点钟声到来,也不再盼望他躺倒在枕头上的时刻。午餐成了伊万生活的顶点。午饭铃一响,他就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他急切地坐在午餐桌旁,在人群中寻找王耀的面容。他的胃因为激动颤抖着,在宛如暴风雨一样的期待和不确定性中有些痉挛。今天是和王耀一起吃午餐的第四天——如果王耀想和他一起的话。王耀随时有机会可以不和他一起共进午餐,总是有可能的,王耀或许会对他感到厌烦。伊万在人群中寻找到了一束黑色的马尾辫,他瞥见了王耀的脸。伊万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
                        “你为什么不吃?”王耀疑惑地问道,他从伊万身边擦身而过,把盘子放在桌上。
                        伊万眨了眨眼睛,看着王耀径直坐到了自己对面的座位上,直接开始吃了起来。
                        “我其实不怎么饿,”伊万说,他撒了谎,伊万有点尴尬地想。他一直在等着王耀,但现在他必须表现得自己不那么饥饿。
                        王耀轻哼回应着他,他手里的披萨饼已经吃到一半了。他们的桌子周围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品的味道。虽然他俩除了偶尔笨拙地闲聊两句外一直保持着沉默,但这绝不是伊万讨厌的。王耀很容易被看穿。
                        他黑色的眼睛扫视着食堂,假装对挂钟感兴趣,一个学生路过,一束光线透过窗户倾泻进来。王耀观察着很多事,除了伊万。他想知道王耀的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声音。他看着阳光照射在王耀脸颊上逐渐消退的瘀伤上,他很想知道王耀怎么能这么容易地受伤。伊万想知道,但他甚至不能开始找到合适的问题来开启这场谈话。
                        随后王耀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疲惫,又带着些恼怒。伊万犹豫了一下——他没见过这种眼神,至少没有像这样,这么近距离,也没有这么直接——
                        “好吧,”王耀叹了口气,一只眼睛微微跳动了一下。“这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那就直接问吧。”
                        “我没有想问你什么……”
                        “你是想知道关于这块淤青吗?还是你想问问其他的细节。”
                        伊万露出了一个有些紧张的笑容,“我没有想问你关于这些,但是如果告诉我能让你愉悦的话——”
                        王耀有些嘲讽地笑了,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愉悦——伊万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个词,他也不认为他会用。但这种描述让王耀展现出了可爱的一面,虽然有些不那么镇定,不过这能让伊万能看到更多他想看到的。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唇角逐渐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王耀挑了挑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伊万撅起嘴唇,“Извини(抱歉),没什么事。我只是……”伊万结结巴巴地找着合适的词。“我不确定你想说什么。”
                        “愉悦”是伊万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但他认为再说一遍这个词语并是不明智的选择。所以他保持沉默,假装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希望王耀要么忘记这个词,要么给他一个更贴切的。
                        “你知道,这真没什么好说的,”王耀把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他说,“只是我来到这的第一天就挨了一拳。”
                        伊万沉吟一会儿,“我知道。”
                        王耀挑了挑眉。
                        “我第一天在历史课上见过你,”伊万接着说说。“你的脸颊肿得厉害。”
                        王耀眨了眨眼睛,他墨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伊万,“对,的确如此。”随后他的目光飞快地落在伊万的盘子上。“你的午餐还没动呢。”
                        “你拿去吧。”
                        “你不饿吗?”
                        伊万摇了摇头,他说了另一个谎。伊万看着王耀从自己的盘子里拿起一块披萨,有些着急地塞进自己嘴里。
                        “这里的食物有点糟糕,不是吗?”王耀咬了一大口后说。“这对你来说挺糟的。”
                        “但是你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王耀的咀嚼停顿了一下。他囫囵吞枣地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我只是太饿了。”
                        “所以当你饿了的时候什么食物你都吃得下去?”
                        王耀翻了个白眼,“哎呀,也不是所有的。”
                        “即使那对你来说很糟糕也足够好了?”
                        王耀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毛,“那是什么意思?”他停顿了一下,“你是打算说我的标准很低还是怎么样?”
                        “并不是,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伊万轻笑着说,“我是觉得,即使你觉得披萨很难吃,但是仍然选择用它填饱肚子,它一定感到很荣幸。”
                        王耀忍住了笑,摇了摇头。“虽然你依然认为我吃东西的水准不高,但是无所谓……”王耀回过神来,继续咬了一大口他吃了一半的披萨。
                        伊万在桌子下面紧紧攥着双手,他那种听到王耀压抑的笑声的紧张感还停留在他的胸腔。他有时会想为什么王耀会和他坐在一起,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有时他会怀疑自己和王耀这样的谈话仅仅是对方出于礼貌。但是如果王耀试图掩饰他的笑容,那也许意味着他们之间更坦率了点?
                        一本卷起的杂志啪地落在他们中间,打断了伊万的胡思乱想“紧急会议要开始了!!”
                        伊万有点震惊,他坐在位置上瞪着那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阿尔弗雷德。
                        “你在说些什么呀?”王耀问道
                        阿尔弗雷德把他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蓝色的眼睛睁大在镜片后面闪烁着兴奋不已的光芒。“你们现在是辩论队的成员对吧?”
                        “的确——”
                        阿尔又用杂志拍了拍桌子。“辩论队正在B2房间召开紧急会议,就现在,超快,不耽误事的。”阿尔弗雷德瞥了王耀和伊万一眼,他的胸前一阵起伏,似乎是跑着来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你们最好都来参加。”
                        随后阿尔弗雷德就小跑着离开了,他几乎是蹦着出了自助餐厅,就像在和时间赛跑一样。他跑出门时两扇门都被他带着的不停摇晃,餐厅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人们开始观察他俩。
                        伊万转向了王耀。“那是怎么回事?”
                        王耀张口想要说话,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不过,这听起来是很重要事情,我想。”
                        “的确。但是他说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伊万想了想,又停下来看了看那扇打开的门。他转向王耀。“那么……”
                        “我们五分钟后出发如何?”
                        “Да(行)。”


                        IP属地:广东25楼2020-12-11 16:37
                        收起回复
                          On the Street Where You Live 你所生活的街道
                          作者注释:感谢给我的露中屑作点赞评论的读者们!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对这篇文的持续支持:) 不再拖延了,新章节走起!
                          正文:
                          ——————————————————————————————
                          刚翻过的一页纸从王耀的手指上划过去,又被闯进房间的一阵风拍回原处。王耀烦躁地嘟囔了一句,又把书页翻回来看完,疲惫的视线在弗里德曼博士的文字上滑过。
                          太阳升到了天顶,阳光透过飞舞的窗帘挑逗着、窥视着,而王耀正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文字。集体幻觉,一厢情愿,还有像自欺欺人和歇斯底里这样的字眼。看见UFO这件事没有任何理性可言。王耀无法支持阿尔弗雷德的任何逻辑和解释。仅仅通过一两句话,这个弗里德曼博士就否定了阿尔弗雷德所主张的一切。王耀本想从这篇这本稀烂的杂志里引出一段七分钟的演讲,还没过一个小时,他就确定自己完全站错边了。
                          他又翻过一页,看到了那个阴影中的外星人。它依然在向他伸出触手,张牙舞爪,好像渴望着把它的指甲抠进什么东西里。
                          (它吓到你了吗?)
                          一股冷气幽幽地从他耳边吹过,颈后窜起来的凉意让王耀不寒而栗。他翻过一页,试图摆脱这种感觉,无聊地看着苏联潜艇的照片。害怕……不,他并不害怕。为什么他会害怕那样一个虚构出来的生物?王耀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风吹得他痒痒的,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伊万那天是如何轻声地问出这句话——好像发现王耀的恐惧能给他带来隐秘的快乐似的。
                          是关于伊万吗?那个人一会儿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摸索着,一会儿像一只餍足的猫咪一样微笑,他让王耀着迷又警惕,让他不知道该按哪种感觉行事。
                          电话铃声在走廊里回响着,一次,两次,三次,然后被王耀的弟弟,王嘉龙接了起来。
                          “耀,是找你的,”嘉龙喊道。王耀起身离开房间,他拾起吊在电话线上晃来晃去的听筒。
                          “我是王耀。”
                          “天啊,耀,你的名字在黄页上也太他妈难找了。”
                          “你是?”
                          “哦,抱歉,我真没礼貌。你好,耀,我是亚瑟,你怎么样?还好吗?我挺好的,但我现在不想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吧。”
                          王耀蹙眉:“什么?”
                          “我不确定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但我觉得应该给你提个醒,关于阿尔弗雷德。他会想给你介绍所有的……好吧,他所谓的事实——为了辩论做准备。我建议你简单地招待他,多点点头。问他问题的时候注意礼貌。”
                          “你说注意礼貌是什么意思?”
                          “或者最好什么都不要问。”
                          王耀挑了挑眉:“为什么我不能问呢?”
                          “如果你想让他保持友好,就别问。”
                          突然有人来敲门,王耀一惊,放低听筒喊道“嘉龙,去开门!”
                          他弟弟只踢了踢房间门以作回应,唱片机里噼里啪啦地传来猫王的嘹亮歌声。王耀翻了个白眼,重新拿起听筒。
                          “我得走了,谢谢你的建议,大概吧。”
                          “哦不,你别误会,我是说……阿尔弗雷德暴躁起来对我们都不好——”
                          王耀挂了电话,走去开门。阿尔弗雷德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杂志,脸上的表情兴奋得冒泡。
                          “在做什么吃的?好——”
                          “你找错人了,”王耀边说边关上门。他尴尬得打了一个寒颤,内心谴责自己贸然开门。他早该想到的。这个时候敲门的还能是谁呢?邮递员?就算邮递员在打开邮箱时偶然撞见他们一家人,也顶多只会皱皱眉头。有谁会主动来跟他们打交道呢?
                          “嘿?”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隔着门闷闷地传进来。“我完全确定这是你家,耀。”他停顿了下,等待王耀回应。“其实从外面看着还挺不错的。”
                          王耀把门打开一条缝。“你说得好像你很惊讶似的。”
                          阿尔弗雷德停了停,目光投向王耀。“哦,好吧,我的意思是它就像——我没想到会这么——”他移了移怀里的那摞杂志。“我只是以为它会是——”
                          王耀挑了挑眉。会更狭小,肮脏,逼仄——就像贫民窟里的住处,那就是阿尔弗雷德想说的。但阿尔弗雷德明亮的目光表明他不会说出这么尖锐苦涩的话语,他在笨拙地试图寻找一些俏皮滑稽的话。王耀就这么等着。
                          阿尔弗雷德最终叹了口气,抿了抿唇,打算转移话题。“总之,我觉得我们最好一起准备我们的辩论演讲,团队协作,你知道的。以及,”他举起杂志示意。“我有资料。”
                          王耀看了眼最上面那本:《真理杂志》。他忍住笑意,毕竟不管这些资料再怎么烂,总比没有好。他点了点头。“是的,当然。”
                          “好!”阿尔弗雷德从王耀身边挤进来,他的鞋子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王耀转过身。
                          “请脱一下鞋——”
                          阿尔弗雷德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响亮的乐声在走廊里回荡。“你听猫王?”
                          “不,那是我弟弟在放。”王耀蹙眉,盯着阿尔弗雷德那双脏兮兮的运动鞋。“你能不能——”
                          “我没想到你们也会喜欢这种音乐。”
                          王耀抿了抿唇,给了阿尔弗雷德一记眼刀。阿尔弗雷德讪笑着挠了挠颈后。
                          “别在意我说的话。”阿尔弗雷德环顾走廊。“呃……我该把鞋放哪里呢?”
                          王耀给阿尔弗雷德指了指放鞋的地方,关上大门,带着阿尔弗雷德去了他的房间。他带着些许慌乱的心情打开卧室门,因为他并没有准备好让客人参观他那不整洁的房间。乱糟糟的,满地的纸页、衣服和袜子——还有他床上的一堆毛绒玩具。王耀咽了咽口水,他不得不处理这尴尬局面。
                          “酷,伙计,”阿尔弗雷德说,把那堆杂志倒在地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王耀瞥了他一眼,等着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他床上那只巨大的毛绒Kitty。他没有,王耀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到底是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忽略它,还是因为它根本就太奇怪了,不愿意承认。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王耀说。“在你来之前,我刚开始写我的演讲稿。”
                          “好的,”阿尔弗雷德说,在地上的杂志堆旁坐了下来。“我想我们应该从罗斯维尔开始,那向来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
                          “罗斯维尔是什么?”
                          阿尔弗雷德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哦,伙计……你不知道?”
                          “不知道,”王耀说,语气慎重又小心。他想起亚瑟说的关于问问题的事。
                          “好吧,你得,”阿尔弗雷德说,把手往地上一拍,“坐下,伙计,坐下然后我会告诉你什么是罗斯维尔。别听亚瑟和其他怀疑论者说的那些关于气象气球的胡言乱语,他们甚至连罗斯维尔发生的一半事情都没见过......”
                          王耀怀疑阿尔弗雷德自己也没有,但他还是坐了下来,倾听阿尔弗雷德的长篇大论。
                          ——————————————————————————————
                          伊万所住的那条街,和王耀居住的典型白人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白天,这是一个贫民窟式的鬼城,聚在此地的山羊和这儿年轻人一样多,它们在周围徘徊着,捡食铁皮罐头里的食物残渣。而当夜幕降临,这里就变成充满异国情调和碎玻璃瓶的神秘世界。
                          伊万家和隔壁房子之间的巷子里充斥着酒精和呕吐物的气味,有时还有血迹。在夜里他的姐妹们都睡着了时,在其他人家的灯都关了时,在说话声和拖沓的脚步声使他好奇地凑到窗前时,伊万就透过窗框,凝视这个世界,
                          他看到曾经有一个女孩,她很年轻,身材娇小,她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从隔壁那间房子里走出来,腰间挂着一个醉汉的胳膊,红色的直发披散在白皙的肩膀上,她的黑眼睛让伊万想起了王耀。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被雾气吞进去。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但他看到过的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在巷子里来回,挽着更多的人,更多的红裙女人,更多喝空的用来砸碎的酒瓶。这里的夜晚总是弥漫着燃烧的花朵和病态男人的味道。
                          打开窗户,迎着正午的阳光,伊万低头看了看小巷。一堆酒瓶,一个全是烟屁股的土堆。其他一切都很干净,空无一物,另一栋房子的窗帘全都拉上了。甚至连气味也没有留下——空气是清新干燥的。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到了白天,这一切都消失了。
                          伊万倒回床上,目光在爬满裂缝的天花板上逡巡,不知道王耀现在在干什么。也许是在准备他的辩论演讲吧。不像伊万——他在尝试的前几分钟里就放弃了。他也有其他工作要做,而且是很重要功课,但是他无**服胃里拧成一团的紧张感。在别人面前发言不适合伊万,那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他翻了个身,蜷缩着身子试图缓解胃部的不适。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狭窄书桌上散落的文件,有几张被风卷到了地上。
                          王耀大概会很擅长在别人面前说话。不管有没有遭受霸凌留下伤痕,他似乎都并不在意除了自己当下言行以外的任何事情。他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伊万看得出来,能从王耀稳重的声音中听出来。微风像波浪一样拂过伊万,卷起纸页穿过房间。在一阵兴奋的火花中,伊万想到了给王耀打电话——当然,是请他帮忙准备辩论。
                          他站起身来,走进客厅,在桌上的信件和旧报纸中翻找着,揪出了一本崭新的电话簿。伊万打开它时已经开始期待着和王耀的谈话,虽然距离他们上一次交谈才过去一天,他也一直渴望能再有一些短暂的互动。他回想起王耀的名字在他的一个笔记本上的拼法,他翻到“W”部分,找到了一个名单分区——Wang J, Wang Y M, Wang Lee, Wang Zhou Y
                          那些名字差不多占了半页。他扫视了一遍以“Y”或“Yao”为名的名字,略微失望地发现,这里至少有七个号码可能是王耀的——前提是他的号码被列在了这里。
                          伊万蜷缩在沙发上,他腿上放着书,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深吸了一口气后,然后他开始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IP属地:广东35楼2021-01-18 13:10
                          收起回复
                            编前语:
                            最近在忙工作,忙接稿,生活比较压抑。偶尔有时间翻一翻。感觉反正也没什么人看。不过这篇确实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翻译。
                            以下是时隔两年的更新
                            ————————————————————————————
                            “王耀的……号码”伊万喃喃自语道。
                            他咽了口唾沫,心脏跳动得飞快。这是最后一个号码。
                            伊万的运气很差,他一连拨出了四个错误的电话,这很糟糕。不知为何其中一位还朝着他发了一通火,还有一位甚至坐下来和他聊天,强硬地要他不许挂断电话。
                            他深吸了口气,不带停顿地朝着听筒另一边说道,
                            “我是伊万布拉金斯基,是王耀在奥德布鲁克学院的同学。请问我可以和他通话吗?”
                            “他今天可真受欢迎……”对面的声音嘟囔着,随后他听见对方的听筒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伊万挺直了背,僵在了座位上,他心脏直跳。打对了吗?这是王耀的号码吗?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接起电话的声音。
                            “我是王耀。”
                            伊万放松地笑了起来,他如释重负,激动不安。
                            “你是谁?”对方的语气强烈了一些
                            “啊,抱歉,是我。”伊万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是说,我是伊万。”
                            “哦?”随着电话的嗡嗡声逐渐安静下来,伊万逐渐能够适应王耀在电话里的声音,然后便没了下文。伊万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讲话——难道耀是在等他说话吗?
                            “我……”伊万刚刚开口。
                            “你要开始你的辩论演说了吗?”
                            “不……不完全是”伊万说到,他手里的电话已经被汗浸的湿漉漉的了,“我是说……其实我”
                            电话线另一头传来了一些笑声打断了伊万。
                            “唉呀!不要碰那个!!”王耀厉声说到。伊万被他的转变惊了一下,
                            “不要碰什么?”
                            “抱歉,给我一点时间,”王耀说,伊万听见电话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阿尔弗雷德!把他放回去!”
                            阿尔的笑声从电话线传到另一头,这声音让伊万的血液好像都冻结了起来,他嫉妒得血管都变得冰凉。
                            “你每天睡前都会给他一个吻对吗?”他听见阿尔弗雷德遥远的声音对着他嘲笑道。
                            “我要把你两条腿都折了!”王耀咬牙切齿,而阿尔只是笑的更加大声。伊万听见布料从电话滑下去,沙沙作响的声音,从电话线那边传来王耀的低语,“抱歉,你介意晚些再打过来吗?”
                            伊万同意了,即使他快把左手握着的铅笔捏断了。
                            “Да(行),没有关系。”
                            王耀迅速和伊万到了别,哐当一声挂了电话。伊万把头靠在沙发上,尽量不去想象阿尔弗雷德现在正在王耀的房间里,坐在他的床上,和他一起吃着零食,或者和他,和王耀做一些他没做过的、亲密的事情。阿尔他为什么会在那里?他和王耀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难道他就可以想那样呆在王耀的家里?他已经在午餐时和王耀坐在一块了,在课上他也经常瞟着王耀的背影,而且他总是赶着王耀的步子即使他俩不在同一个教室,即使他总是追不上他。阿尔弗雷德***到底干了什么居然能去王耀的房子参观?
                            “万尼亚。”
                            伊万的椅子抖了一下,他抬起了头。他的妹妹,娜塔莎正站在门口,她的手背在身后,好奇地歪着头。
                            “你在和谁讲话?”她用俄语问道,她不像伊万,需要经常在家里那样费神地练习英文。
                            “没谁,”
                            伊万出于保护自己不受妹妹奇怪的嫉妒情绪的影响本能地没有说出王耀的事。伊万记得,其实在小的时候,娜塔莉亚还是听话又可爱的。但是当她到了十四岁之后,她感觉就好像完全变样了。
                            他回答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他用俄语回复道,希望不会激起娜塔莎的情绪。
                            娜塔莎一边哼着歌,一边把鞋子脱在地毯上。“是朋友吗?”
                            伊万紧张地笑了笑,他迅速决定换个话题。“嘿,娜塔莉亚,那是你新的裙子吗?”
                            娜塔莎的脸上瞬间明媚了起来,“是的!是佟妮娅姐姐为我做的!”
                            “很漂亮。”
                            小姑娘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谢谢”,从房间出去的时候还绊了一下。伊万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沙发上。随后他也不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
                            王耀从阿尔弗雷德手中夺过他的毛绒玩具,他涨的满脸通红。“我警告过你不要碰他!”
                            “你不觉得这玩意很过时吗?”阿尔弗雷德咧开嘴笑着说,
                            “要比过时你怎么不说你荒唐的宇宙飞船和外星人!”王耀厉声说道,他把玩偶抢了回来并把他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他的手有些在发抖,他的双手因为出离了愤怒而不停的颤抖,他感到一种被羞辱时的愤怒。因为阿尔弗雷德亲吻他的毛绒公仔,不仅让这幢房子里,他的家人都知道了他这羞耻的癖好,还去电话里对着伊万说。王耀皱起了眉头,他不希望伊万在这通电话里得出一些奇怪的结论。
                            “嘿,这不公平”阿尔弗雷德抗议,“宇宙飞船和外星人绝对是真的,我是很认真的。”
                            王耀整理了一下被阿尔弗雷德翻乱的毛绒玩具。“但我们的所有论点都只是在人们说他们看到了的基础上才成立。”
                            “所以呢?难道你觉得这些真诚的人们会对我们撒谎吗?”
                            “我可没这么说……”王耀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地措辞回应他。他坐回到地板上,翻开的杂志中间,报纸的标题和外星人的插图散落一地。王耀嗤之以鼻,根据阿尔弗雷德的说法,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和证明文件。拥有相当的可信度,是非常重要足以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重要资料。王耀不得不从这些资料里寻找一些核心的证据,让他的论点像那么回事。
                            (你每天睡前都会给他一个晚安吻对吗?)
                            王耀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起来,现在的辩论演讲与这样的尴尬毫不相干。就算他喜欢在晚上抱着毛绒娃娃,那又怎样?他的玩偶和其他枕头或靠垫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它有一张脸和一个名字,即使这样,它对自己有什么不同呢?
                            王耀从纷乱的外星人杂志中抬起头,他看到阿尔弗雷德在一张便笺簿上匆匆记下了什么。阿尔罕见地严肃地皱起了眉头,他的眼镜一直滑到鼻尖,似乎是在认真的工作——他真的沉浸在这个不可思议的荒唐的幻想上。王耀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他仍旧觉得非常生气,这种怒意一旦产生了,他就没法办法自己把它掐灭。
                            “你知道吗,”王耀清了清嗓子,阿尔抬起了头,“我们的对手拥有更多证据来证明他们的论点——我们的队伍处于相当的劣势中”。王耀停顿了一下,他努力选了个不会伤害到阿尔的词汇。“说真的,我觉得我们的观点完全没有胜算。”
                            阿尔弗雷德的脸上掠过一丝受伤和困惑。“但是罗斯维尔教授站在我们这边。”
                            王耀哂笑,“我们还有气象气球呢。”
                            阿尔弗雷德逼近王耀,他把身子往前探,双手重重地按在杂志上。“我们还有无数的目击报告!”
                            王耀扬起眉毛,叹了口气,假意饶有兴趣地翻了翻杂志。
                            “我们甚至有外星人拍的电影!”
                            “不,我们没有,”王耀接着说,““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和那些照片一样……一样假”王耀想了一会,接着说下去。“这种东西谁都能做,连我都可以。”
                            “或许就是和电影一样呢!”阿尔弗雷德厉声说,又把手重重地放在杂志上。“那你也可以拍个电影试试啊,老兄!你行你上啊!”他咽了口唾沫,好像在咀嚼着自己的用词,然后把它们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总是因为你和压着这种思想封闭的人在,所以我们才落后于苏联那么多!你知道吗,当我们不能正视在眼前的证据的时候,那些苏联人不需要努力就能轻松超越我们!”
                            王耀张开嘴想说话,但阿尔弗雷德的表情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管他是不是开玩笑。猫王还在隔壁房间里咚咚地响着,在已经平静下来的氛围中,伴随着音乐的是一个慢吞吞、摇摆不定的声音。阿尔弗雷德的表情从咬牙,慢慢的放松下来,又缓缓凝视着王耀,然后他的嘴唇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抱歉,老兄……”阿尔弗雷德笑着说。“我,嗯……我知道很少能让人站在我这边。我想可能我还是努力过头了对吧?”阿尔弗雷德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咬了咬笔头,垂头看自己的笔记。
                            王耀有点没辙,他的视线挪回到杂志上,他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探视到了阿尔的一部分小心思,但是他又想起了亚瑟曾经试图警告过他的那些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所以你刚才是在和谁打电话?”阿尔弗雷德问,“虽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好像依稀听到你在和伊万谈话?”
                            王耀只能被迫从杂志中又把视线移到阿尔身上,其实他已经尽量不让自己过多地想起那个尴尬的谈话。“然后呢?”
                            “嗯,就是”阿尔弗雷德活动了一下身子,试图靠在床上坐得更直些。他正色道,“你知道,他和我们现在是敌对关系,他和亚瑟。我们不能把任何信息泄露给对方,这会让我们处于不利地位。”
                            “他不是来刺探情报的”王耀把目光转向了杂志上一篇关于一名戴着锡箔帽的男子的文章上。
                            “嗯……那可说不定。也许他刚好就是呢,或许他血液里流淌着间谍的基因也说不定,或许他的父亲是苏联派来美国的间谍,光凭借味道就可以闻出谁是组织的叛徒之类的。”
                            王耀漫不经心地哼着,他翻了一页,看到了那个锡箔帽子的示意图。
                            “他也可能是潜伏的特工,但是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对,对。或许你也是来自宇宙的外星潜伏特工,你自己也不知道这回事——”
                            阿尔弗雷德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酷了……”
                            王耀没有预料到他这个反应,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翻他的杂志。上面刊登着那名锡箔帽男子和他的家人一起戴着锡箔帽的照片。写着埃文斯先,他的妻子和他们的两个儿子,还有如有需求锡箔帽子请联络的字样。如果王耀还有力气的话,他或许会笑出声。


                            IP属地:广东55楼2023-11-01 02:39
                            回复
                              一阵微风吹过林荫大道,伊万走近房子的时候,他的围巾很不识趣地被风刮了起来。他有些气喘吁吁,只能用力拉着围巾的领子,他走了这么长的路,简直热得要命。
                              伊万看见太阳落到了远处雾蒙蒙的群山里,天空暖洋洋的,伊万离开维克菲尔德时,他依稀看到映衬着他们家的天空是淡蓝的。但是太阳从居民楼中间降下之后,空气开始变得很凉。伊万的神经绷得更紧了。赶路的热气让他从脖子的地方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是他的手却是冰冷的。
                              他走到一个门廊前停了下来,他愣了一下,这是一个漂亮的白色门廊,就像是那种精致的小洋房。伊万突然有点害怕自己的鞋子弄脏它,然后局促地踌躇在这个漂亮的房子前。
                              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所房子,被它的美丽和精致晃了眼睛。
                              伊万看着这个门廊,他的双手依旧冰冷,
                              你只应该回电话的。你为什么要过来?
                              伊万呼出的气团变成白雾,聚集然后消散。
                              伊万想象着王耀说话的样子,王耀的眉毛会紧皱着,他总是语气像个大人。
                              他心里想着。
                              王耀可能会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过来?
                              伊万抓起那条不安分的围巾,把他紧紧地围在脖子上。他现在有点缺少进门的勇气。不过如果只是在这里等上几个小时,其实还不算太糟,只是…只是他还不能完全确定,他想早点见到王耀。他也不知道为何,他想早一秒钟听到王耀的声音,和他在一起感觉很奇怪。
                              这就是和别人做朋友的感觉吗,伊万不知道,因为他从没有过朋友。
                              伊万在门口踌躇思索是否要进门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的笑声就在屋里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门外的伊万都听得一清二楚。
                              伊万呼出一口带着温度的气团。希望他来的这一趟值得他那从贫民区走来的一个多小时。伊万的心跳声在围巾的包裹下变得巨大,他的心脏惊恐地敲打着他,催促他快些躲开。于是他躲到门廊边,蹲伏王耀家门口那一堆多刺的玫瑰丛中。
                              然后门咔嚓一声开了。
                              “我已经可以嗅到我们胜利的气息了,伙计!”伊万听见阿尔弗雷德说,他踏在门廊上的脚步声吱吱作响。 ”
                              王耀笑了起来
                              在一阵名为嫉妒裹挟着的风暴中,伊万突然意识到,他以前从未听到过王耀那样明朗的笑声。
                              “那么,星期一见?”王耀说。
                              “是的,伙计,再见!”阿尔弗雷德一边说着一边跳下台阶,跳进了他那辆骚包的poppy。
                              伊万仔细地看着他,他突然对阿尔弗雷德所做的每件事,心中升起一股名叫憎恨的不安感, 他看着阿尔跳进车里的样子,心里升腾出又一种不同的情感。
                              他不喜欢阿尔弗雷德微笑的样子,也不喜欢他向王耀挥手的样子,不喜欢那个美国佬汽车发动时发出的轰鸣声和几乎要吞没掉所有事物的存在感,阿尔驾驶着他的红色怪物机器在柏油马路上疾驰,一溜烟就远离了王耀和他的家。
                              随着阿尔的离开,伊万感到心中的嫉妒突然又烟消云散了,红色骚包跑车的离去让这条街上突然变得空荡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风铃木的树叶在风中静谧。
                              突如其来的水滴轻轻砸在伊万的头顶,滴答,滴答地拍打方才安静的树叶——然后那些雨滴越落越重,他们落在伊万的肩膀上,头顶上,还有他为了让自己缩小一点而放在膝盖的双手上。他们已经不太冰冷了,他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门廊的地板吱吱作响,慢慢地发出吱啊,吱啊的疲惫声音。
                              “你还好吧,伊万?”
                              伊万猛地抬起头,他看见王耀倚在门廊上,双臂搭在上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伊万突然注意到,王耀用的是他和王耀自我介绍时用的,俄文的伊万发音——而不是张大嘴巴,用笨拙的美国化的英语。
                              自从他来到这块地方之后,他的名字就总是被美国佬调笑成那些早报漫画里的卡通苏联恶棍,或者是又大又残忍又恐怖的俄式反派。 伊万带着见到王耀的轻快,他看着王耀,他的名字终于像是真实的,脚踏实地的,受欢迎的俄语名字。的声音念出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感觉的。
                              雨点落在他的脸颊上,顺着睫毛滑落,遮住了伊万的头发。他看到王耀的时候,他的睫毛又被雨滴轻拍了一下,让他差点忘了回答。
                              “我,我很好,”
                              伊万说,声音微弱而颤抖。 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正要,嗯——”
                              他正要做什么来着……离开? 离开是最好的,不是吗,伊万想。
                              不过,他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可能在王耀眼里他已经是个大傻瓜了,所以他绞紧了自己的围巾,想给自己找个借口。
                              “在你被雨砸生病之前”王耀拔高了自己的声音说着,“我建议你快去找个淋不到雨的地方。”
                              伊万点点头,然后他从多刺的低矮灌木丛中走出来,走到门廊上时,他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
                              “我知道我应该打电话的……恩……但是我是说,”伊万结结巴巴地说,他的脸像是一个俄罗斯人喝醉酒了一样变得通红。“我,我是说我在辩论中需要呃……你的,恩,帮助。对。我想我应该——我是说,反正我在这里散步,我刚好路过这里……”伊万犹豫了一下。
                              王耀只是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表示他正在听着。
                              然后王耀叹了口气,他往后撤了半步,给他腾了一点空间让他能够进来,
                              “我倒宁愿你提前告诉我你要过来,不过我想现在抱怨已经太晚了。”
                              王耀偏了偏头,示意他过来,
                              王耀轻轻地关上了那个吱呀作响的门,那扇门看起来很娇贵,但是关上的瞬间就挡住了雷鸣般的雨声。 王耀指了指走廊的角落,让伊万把鞋子放在那里。 伊万从王耀的侧面里挤了进来,王耀小声抱怨着阿尔弗雷德过来的时候直接用它的名牌运动鞋踩上王耀打扫干净的地板,伊万一边脱鞋,一边轻轻笑了起来。
                              王耀把伊万带到了他的房间。
                              “你可以留下来一块吃饭,”王耀说,顺便把地上的文件扫到自己的手里。 “不过我母亲正在厨房做饭,你们外国人想走进亚洲人的厨房就是死刑。”王耀抬头看着伊万。“你吃过午饭了对吧?”
                              伊万张开嘴想回答,迟疑了一下,
                              “我…”他咀嚼了一会儿词语,好像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才算不对亚洲人失礼。
                              王耀的黑色眼睛仍然盯着他,考虑到伊万看上去似乎被他的亚洲习俗吓到了的回答,他的语气软化了些,
                              “如果你愿意,其实可以留下来吃晚饭。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恩,不太介意这个的。”
                              歌手响亮的声音穿透墙壁,伴随着王嘉龙的吉他声音。 王耀似乎被吓了一跳,他的肩膀在猫王放肆的歌声里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起来。
                              “啊……这,你们这儿都是这样的吗?”伊万为了让他俩不再那么僵硬。终于用小锤敲开一个问题。
                              “是的,是摇滚乐,”王耀回答道, “不过我不玩,我弟弟玩。 ”
                              王耀把手里的那堆文件翻折的书页抚平,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出来,“不用管他没关系,你是说你需要点有关辩论的帮助是吗?”
                              伊万似乎想起来自己是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他点点头,他的目光穿过王耀,看到了王耀床上的那一堆毛绒玩具。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王耀坐在地板上比他先一步开口。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不过你需要和我说好,这件事你得对他们保密好吗?阿尔弗雷德不喜欢我帮助敌人。”
                              伊万皱起了眉头,他听了这话有点伤心。
                              “好吧,我是敌人。”
                              王耀看着伊万,“恩,我们可是对手。”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的黑色眼睛眯了起来,笑的弯弯。 “我开玩笑的。”
                              “当,当然……”伊万有些结巴,他看着王耀愣了一下,然后也勉强从敌人的身份中抽出,勉强笑了一下。
                              他坐在了王耀的旁边,然后王耀开始把报纸摊在他们面前的地板上,伊万的脑袋里还回荡着自己尴尬的笑声。
                              王耀抓起一支铅笔,他开始向伊万解释演讲的结构,摇滚乐的喧闹过了一段时间就逐渐开始消失,王耀给伊万梳理的那些辩论的专业词汇似乎在空气中慢慢地消弭开。王耀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背景音突然变了调子,伊万认真地听着,从王嘉龙卧室传来的声音变得柔和而低沉,那些歌手狂热摇摆变成了轻柔的低声吟唱。
                              伊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雨点的滴答声,他突然有点听不到王耀嘴里说出的话。
                              他们身后的窗帘随着窗外雨水低沉的呼吸起伏。 雨点滴落在窗台,就像王耀眨眼的样子。
                              Красивой(*1),这个词突然在伊万的脑海中浮现,但是他不确定这个词是否适合用来形容,或者说适合说出来,即使王耀并不知道他的意思。
                              窗帘轻轻地飘回窗边,王耀的叙述轻快地结束了,直到王耀轻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伊万才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
                              编者语:
                              (*1) Красивой:意为漂亮,美丽的
                              就到这儿先,三点钟该睡了。


                              IP属地:广东56楼2023-11-01 03:58
                              回复